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再相逢 ...
-
五年后，深夜。
披着雪貂大氅的少女眉头微皱，在丫鬟引领下匆匆进了卧房。
“二哥，你可还好？”少女在屏风外停下问道，她嗓音柔美，举止娴雅，即使非常担心兄长但仍礼数周全。
黎乔瞪了平安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药。
“婉儿，我没事，不要听平安胡说八道，你快回去休息吧。”
黎婉怎么能放心的下。
她还记得五年前，端王一封书信让她回京，等见到黎乔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认。
形销骨立，危如蒲柳。
这哪还是她那个芝兰玉树的兄长？
黎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抱着黎乔痛哭一场。
是她不好，只图自己安稳快活，跟着外祖父母离开了京城，却把哥哥留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但说来也怪，自那天起，黎乔的怪病竟然逐渐好了起来。他照例读书，重新经营多宝斋，虽不复往日神采，也有了一丝生气。
胡医师说他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黎婉多方打探，也渐渐明白了，哥哥这病，是因为一名奴隶，而且，这名奴隶已经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这般牵挂？她很困惑，也很难过。哥哥当时，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吧，只不过为了她，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二哥，你这心疾千万马虎不得，今日进宫到底发生了何事？”黎婉焦急道：“你不要瞒我。”
黎乔无奈，黎婉回京后就一直围着他转，这几年为他延医问药调理身体，自己倒成了半个大夫。
他披上衣服来到外间。见妹妹发梢还有晶莹水雾，显然来得很急，不由有些愧疚。
“婉儿，我真的没事。”黎乔叹息一声：“但今日进宫，姨母确实提起了你的婚事。这件事我须得和你商量商量。”
上一世，慕容恪继位后，黎婉远嫁番邦，成为和亲的棋子，黎乔虽知大楚已乱，慕容恪此举也是无奈，但还是不忍妹妹终身忍受漂泊之苦。如今大楚安定，云贵妃和慕容恪动作越发频繁，此番他们就是想让黎婉与成王之子联姻，争取这个王叔的支持。
成王之子，慕容晗明，据说是成王在北境的私生子，生母不详。近几年他在军中崭露头角，接连打了多场胜仗，威震北方，能止小儿夜啼，成王这才让他认祖归宗。楚帝为彰其功勋，特下旨赐封慕容晗明为靖北王兼北郡副统帅，一门两王，显赫一时。
但这也正是黎乔忧心的地方。
“晗，天色将明，欲明也。倒是个好名字。但听闻靖北王嗜杀，且他出身低微，久居苦寒之地，哥哥有些担忧他是否能为你的良配……”
黎婉松了口气，道：“哥哥，这事也值得你如此忧心？过几日就是除夕宫宴，到时候你去试探试探他不就行了？不过姨母看中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再说，父亲也会考量的。”
黎乔点点头，没有说话。黎世昌且不提，他们这个姨母云贵妃也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上一世云清已经贵为太后，却对黎府的事情袖手旁观。
在皇室眼中，世人皆可利用，没有利用价值时，便会被弃如敝履。他不想让黎婉知道这些。
两人静坐了片刻，黎婉忽然开口道：“既然谈起我的婚事……二哥年纪也不小了，何时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黎乔失笑：“你是嫌弃我拖累你，不愿再照顾我了？”
黎婉忙摇头：“二哥说什么呢，婉儿愿意永远照顾哥哥。但是多一个人陪着，婉儿才能更放心些。”
黎乔笑着点头，心里却微微发苦。
他这一生，注定是不会娶妻生子的。
这五年，他日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温澈温柔锋利的脸，然后又在他满身鲜血纵身跳崖的那一幕中惊醒。当时，他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也好过这样痛苦和悔恨，永远看不到尽头。
他本想一死了之，但是他还不能死。
黎婉回来了。他怎么忍心让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看着自己的哥哥去死？
所以他活了下来。
当年的事情慕容恪隐瞒了温澈的身份，只说是双方为夺旗造成的死伤。楚帝大怒，以用人不当的名头革了黎乔的官职，但玄甲卫却保留了下来，由端王重新接手。
薛氏死了一个薛柏，才彻底明白过来，玄甲卫本就是皇帝制衡世家的武器，而黎乔，只不过是第一个试验品。即便这事他们占理，也洗刷不掉五名金吾卫被一名十四岁少年所杀的耻辱。薛氏丢尽了颜面，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玄甲卫则一战成名，天下皆知。
朝中风起云涌，争斗不休。
不过这些都和黎乔无关了。
他去绵州渔阳镇杨李村休养了好一阵子。这里山清水秀，让人心旷神怡。上一世，运河开凿经绵州时忽遇山崩，于是改道杨李村。朝廷下拨的赔偿款却被层层盘剥。杨李村本就贫穷，村民无力搬迁，出现了多次冲突，最终酿成兵灾。杨李村数百村民被当做暴民全数被诛，震惊朝野。此后，运河所经之处，民怨沸腾，起义不断。杨李村之事，可谓敲响了大楚内乱的第一声钟。
这一世，黎乔早就买下了杨李村所有土地，运河改道时他开建码头，渔阳镇凭借发达的水运逐渐成为富庶之地，村民们也都有了新的谋生之路。
此外，凭借着这个码头与水运，黎乔将多宝斋的生意沿着水系扩散到了南方诸州，甚至打通了与南齐的商路，数年时间已成为东南部首屈一指的大商户。
如今，万事俱备，只要黎婉能找到一个好归宿，他便能放心地离开了。
除夕夜。楚帝慕容启于承德殿大宴群臣。
慕容启精神不济，饮了几轮便偕同云贵妃一起离去，大殿上歌舞声再起，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黎乔如今没有官职，只能算是“外戚”，因此坐得离皇帝很远，大殿上人影幢幢，他只见过成王一两次，更不可能认出哪个是靖北王。
恐怕今天要无功而返了。
刚才被身边的人灌了几杯酒，黎乔有些发热，皇帝已经走了，既然找不到靖北王，他也不想再留，于是悄悄起身离开了大殿。
深夜的皇宫他自然不敢乱走，只行了几步找到外间一处暖阁进去歇息。
他躺在里屋的美人靠上醒酒，正在朦胧之间，忽听外间两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姐姐，今日你得了什么赏赐？快来给我瞧瞧。”
原来是今日宴饮伺候的宫女。
黎乔正要出声提醒，又听另一人道：“别提了，端王妃不受宠，整日发脾气，我哪有什么赏赐，还是你好，在宫里伺候总是比我们强些。”
“噫？端王出了名的情深义重，这么多年王妃无所出也未曾纳妾，你怎说王妃不受宠？”
那女子又叹道：“王爷一个月也来不了一回，只怕……罢了，这话咱们可不能乱说，妄议主子可是要杀头的。妹妹，你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上个月我们府里就有一个小侍女……”
黎乔：……
端王夫妻不合？这他倒真不知道，不过上辈子慕容恪登基后就封了杨瑶为皇后，两人应当也算是琴瑟和鸣的吧？
只不过听了这秘闻，黎乔也不好出声，幸好那两名宫女只是叙旧，没说几句便离开了。
黎乔起身正要离开，忽觉酒气上头，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不过他穿的不少，倒也不至于受伤。
忽然腰间横出一条手臂，将他揽了回来。背后靠上一堵坚实的胸膛，将黎乔骇的不轻。
“谁？”
黎乔慌忙转过身，只见面前的男人玄袍墨发，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渊渟岳峙，如昆山之玉。他面上戴着半截面具，只露出精致无比的下颌和淡色薄唇，一双深眸盯着黎乔，像是要在他脸上剜出两个洞来。
黎乔后退两步，盯着这个古怪的男人打量。
这人是谁？
他刚才进来时明明没有人的，这人是何时进来的？有何目的？
当年薛柏一事，薛氏恨毒了他，因此每次入宫黎乔都要留个心眼，薛枬任金吾卫统领，他虽不相信薛氏敢在宫中对他动手，但刁难总是少不了的。
但看这人衣着华贵，不像是刺客。黎乔渐渐放下心来，那人却一言不发，还在盯着他看。
黎乔深觉怪异，只得又开口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是？”
那人像是才回魂，半晌开口道：“黎二公子？”声音浑厚温雅，倒是格外动听。
黎乔点头，这人竟认识他？他从未听过宫中有此人物。
那人却不欲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转身就走。
黎乔一头雾水，但不敢放他离开，若是刺客混入宫中，那可大大不妙。
他假意逢迎，伸手拽住那人的手腕，道：“公子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想走？未免有些不厚道。前殿聒噪，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畅谈一番？”
那人却奇怪地转过身，看着他的手，半晌道：“也可。”
那人真的就此坐了下来。
黎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人倒好像有些怕他似的，刚开始直愣愣的眼神消失了，随后一直在回避他的视线。
这倒让黎乔更加好奇他的身份。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我在宫中怎么从未见过？”
那男子轻咳一声道：“在下慕容晗明。”
黎乔：……
他刚坐下，此刻又只得慌忙起身行礼：“不知是靖北王殿下，黎乔多有冒犯，请王爷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