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过分本分

1、第 1 章

　　也是过过两年好日子的。
　　那时我才刚刚嫁给赵越，新婚夜我忐忑得要命，他掀开我的红盖头，我看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才堪堪二十岁，还是个大男孩，眼里透露出一点点玩心，仿佛在做一件新奇好玩的事情。他只一探究竟地看过我一眼，就走了。
　　我顿时有些失望，全然忘了刚才的紧张和矜持。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难看啊，他怎么这样？但我也没想太多，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本来还预备着他今晚甚至连来都不会来的。我卸掉一身行头，睡觉。
　　21世纪的我活得不好，简直可以用穷困潦倒来形容，24岁生日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拿出事先买好的巨大折叠浴盆，装了水坐进去，一把剪断了给热水器输送煤气的软管，剪断了年轻的生命。
　　醒来时我躺在这个世界，浑身上下无一不痛，入目的一切完全陌生，连自己的手脚都是属于半大小孩子的——我的年龄直接打了个对折。
　　上原国黎大将军家的二女儿，黎秋池，现年十二岁，前日落了水，断气了片刻，又缓过来，昏睡了一天一夜，今天才转醒。
　　几句话说下来，跪在床前自称李嬷嬷的人哭着喊着出去了，从此全府上下都知道死而复生捡回一条命的二姑娘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我这是……穿了？
　　妈的，黎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天天不是绣花就是弹琴，除了唱歌就是跳舞，这哪样不是靠老天爷赏饭的事情啊？我怎么会？而且根据侍者们的小心翼翼我品出来，这黎二小姐本来的人设是个“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气若游丝那是分分钟都要断的那种。
　　要知道，21世纪的我虽不敢说“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但至少我好歹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手提肩扛的事情那都是不在话下的，骨子里的洪荒之力根本藏都藏不住。现在要我成天病歪歪地靠着美人榻蹙眉捧心？不存在的。哈士奇闲得慌了也要拆拆家的不是？何况我就算是个老宅女，可也不至于连着三年都不让出这四方的院子啊，21世纪的社畜都不带这么惨的。
　　但是惨归惨，我可没有想尽办法穿回去，21世纪的生活那不是我能过得下去的，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穿回去，难不成再死一次？还指不定能穿回去呢。只能希望不是互穿，否则可怜了那娇滴滴的真正的黎秋池，还不知道怎么在我那个险恶的位置上活下去，只怕不死也是活受罪。好在历史上似乎并没有上原这么个朝代或者国家。架空？平行？异世界？或者这根本就只是我自己意淫出来的一场梦？我无从得知了。
　　好在这黎秋池的身体还算好用，我都能感觉出来她身上那股与我不同的气息。当了三年上原人后，我努了把劲儿，总算把该学会的都学会了，居然就真的把以前那个能歌善舞能绣善琴的二姑娘给找回来了。我也算熟识了适应了现在的这副身体，甚至恢复了几分原主人的娴静和十几岁时的少女心性。我发誓，我会负责任地替她好好过下去的。
　　十五及笄这一年，老太后给将军爹爹下了懿旨，让我嫁进了靖王府。靖王就是赵越。上原男子二十弱冠，赵越十五就纵横沙场，十六即获封靖王，十七已战功赫赫……娶我这年他二十岁，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雄姿英发……总之一表人才，光长相就非常对我胃口，还出身皇室，教养很好，是翩翩跹跹、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还很有才华和本事——十几岁就已功成名就，他那些经历，想想就知道不简单的。
　　所以嫁给赵越我是高兴的，据说本来的黎秋池就对他芳心暗许一往情深。一来是她听说了他的英勇事迹；二来，也是最主要的，是这赵越还救过她一命。那时她在后苑的楼台上凭栏远眺，栏杆许是年久失修，朽了，她失足跌下来。而赵越因为与大将军一起打过仗，所以有点交情，当时恰好在黎家，接住了她。我嫁给赵越这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了。可惜赵越并不喜欢她或者我。这门亲事与其说是太后的旨意，不如说是将军爹爹爱女心切不顾“自择”之嫌在太后那里求来的。
　　为这两桩事情赵越还不大待见我，他大约认定是黎秋池刻意引起他的注意，不成，又让自家父亲去求太后赐婚。他说那个栏杆有蹊跷，断裂处有过半的断口是平滑整齐的，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他最讨厌别人算计他。
　　我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个中缘由，但总觉得这黎秋池也不像是那般工于心计的人，而且那时她应该还没有喜欢上赵越，何苦设计于他？不是正因为被救所以才倾心的么？黎家大院好几个女人争风吃醋，而黎秋池的生母李氏最得宠爱，向来招人妒忌，黎秋池作为宠妾女儿，又出落得这般好，被人谋害也不可知。说起这李氏姨娘我还有点尴尬，彼时她才年方二十八，我居然要叫她母亲？别扭。
　　至于这“自择”，将军爱屋及乌，爱美妾自然也爱娇女，不难理解。也难保李氏心疼女儿，会吹吹枕旁风。更深层的原因不用说，黎家虽已位高权重，还有长女黎秋桥在宫中为妃，虽不是非常有必要再通过嫁女儿来攀龙附凤以拔高门第，但女儿大了总归还是要嫁的，嫁给别的哪一家能够及得上皇家呢？
　　我就跟赵越说，我不至于算计我自己吧？就不能是有人想杀我？而且“自择”的也不是我，是我爹。不过因为落水死过一回，十二岁之前的事情我通通都不记得了，若有什么错处，还请王爷海涵。话说到这个份上，赵越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本来有意于周相国家的大千金周朝云，但直到太后下旨他这一点心迹才败露，可惜已经迟了。他先被我爹截了胡，娶了我。我猜他早晚有一天会把周朝云也娶进府来。上原男子三妻四妾实在不算稀奇，何况他是王爷。可惜他这次又被他自己的皇帝父亲截了胡，去年周朝云被家人送进宫中，一举得宠，如今已是位列四妃之一。
　　赵越倾慕周朝云只因一支瑶琴曲，他十七岁那年出征北涘平乱，路过周家院墙外听得里面琴音袅袅、情真意切地弹着一支依依惜别的曲子，他很是触动。彼时周家只长姊朝云芳龄十二，其余诸小妹年幼，赵越因此感念朝云钟情于他。我知道后，对他就不再心存念想了。
　　这些事情有些是他亲口说与我的，有些是我后来自己慢慢了解到的。比如，其实那支无名曲是我弹的，从将军府跟过来的贴身侍女流岚告诉我。准确说应该是原来的黎秋池弹的。黎秋池“失忆”前与周朝云是闺中密友，是落水一事之后才断了往来的。那天赵越的行伍不经将军府，但周相国家的后院就临着送别的长亭，黎秋池特意去周家弹了那支琴曲，为的是给他壮行送别，也是那天落的水。经此一事，我再也没有见过周朝云，据说秋池落水朝云是脱不了干系的，两人不巧都属意赵越。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我不是黎秋池，过往种种，情也好，怨也罢，都与我无关。
　　流岚问我为何不将实情告知赵越，好让他别错怪了我。我想，曲子确实不是我弹的啊，此曲无名，旁人无一知晓，多半是黎秋池自己谱的曲，我没有她的记忆，弹不出来，无法自证。何况即使有谱，如今的黎秋池已换了个人换成了我，恐怕弹出来也没有她那个水准，漏洞百出反而成了没事找事刷存在感。
　　我不介意赵越爱不爱我，我披着黎秋池的壳儿活我自己，这是两个人过一个人的人生，他若是爱了，爱的是她呢？还是我呢？很矛盾不是？他不爱倒好，省得纠结省得分不清谁是谁，我反正不痛不痒，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爱谁谁。
　　所以，虽然赵越并不怎么搭理我，但是我巴不得他不搭理我啊。整座靖王府除了他，就数我最大，我看谁还管得了我。何况他待我也着实不算太坏，得了什么赏赐都通通给我，一整个东苑都给我住，一整个王府都可以随意走动。不像过去在大将军府，东苑是尚未婚配的兄弟们住的地方，将军携正房夫人住在正殿，西苑和偏苑后苑才轮得到庶母和我们姐妹及一众下人，为避嫌还不准随意出了苑门的。
　　赵越一早上朝，下午练兵，晚上舞剑看书自娱自乐，然后睡觉，极偶尔极偶尔碰上一次，我们也会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像老朋友一样，或者他听我弹一曲，箜篌、瑶琴或者鸾筝。现在我只拾得回这三种，听说本来黎秋池会的可多，我是不能。
　　我乐得清闲。流岚却在一旁干着急。急啥啊，我想，什么都不用做，混吃等死，锦衣玉食全在手，荣华富贵我都有，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吗？还要啥自行车啊？不就是没有男人吗？多大点事儿啊？我以前也没有过，还不是照样活到了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