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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乐融融吃午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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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阮家的家底,女儿回门的家宴自然应当酌金馔玉,焚香列鼎,但聂清欢和左鹤轩上了座后,却见桌上菜色不过比平常丰盛一些,众人的神情也稀疏平常,仿佛他们二人只是普通来客一般。
众人一一落座,阮倾妍和戎玉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又变回平日的娇俏和儒雅。虽然刚刚才撞见自己的未婚夫和亲姐姐不清不楚,但阮倾妍此刻看上去却已毫无芥蒂,无论与戎玉还是与她爹娘都相谈甚欢。聂清欢和左鹤轩安安静静坐着,倒像外人。
“来,尝尝爹今天特意为你准备的西湖醋鱼。”阮休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和阮倾妍戎玉谈笑几句,便往他二人碗里夹菜,“阿玉也多吃些。”
阮倾妍她娘郑氏也笑道:“知道你爱吃鱼,你爹可是嘱咐了刘管家好几遍,买最鲜最肥的鱼,快尝尝。”
阮倾妍吃过一口,连连称赞这鱼味道鲜美,随后笑着往聂清欢碗里也夹了一大块,人畜无害道:“此等人间美味,姐姐也必须得尝尝。”
聂清欢低头看那鱼肉,确实清香扑鼻,引人垂涎。但阮倾妍此举自然不是出于好意——阮府上下无人不知,阮倾云向来不吃鱼的。因为幼时吃鱼被鱼刺卡住,甚至险些丧命,阮倾云一直对鱼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她娘秦氏也因此事对鱼心生厌恶,因而秦氏在世时,阮府的膳食里绝不会有鱼,但秦氏过世后,因为阮倾妍爱吃鱼,这道菜便又成了桌上常客。
阮倾妍给她夹鱼,不过是为了向炫耀阮休对她的宠爱,及对自己的嫌恶,一种示威罢了。
但聂清欢不是阮倾云,她大大方方将鱼肉送入口中,还之一个礼貌的微笑:“确实好吃。”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阮倾妍仔细分辨她的神态,想找出些演的痕迹,却什么也看不出。聂清欢接着放了筷子,神色变得黯然,阮倾妍以为她终于原形毕露,心中正要窃喜,却听她道:
“可惜,娘若是能吃上一口,大概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讨厌鱼。”
她的神色和语气都轻描淡写得像空中飘落的羽毛,落在这间屋子每个人耳里,震撼程度却不亚于平地惊雷。饭桌上方才热闹温馨的氛围立马降至冰点,众人无一不是噤若寒蝉。
阮倾云的生母,阮休的原配妻子秦氏,十年来一直都是阮府最大的忌讳,知道秦氏一案的人不多,但在那之后敢再提起她的人却极少,这些人要么已不在阮府,要么已不在世上。
阮倾妍不知道聂清欢是出于什么心理提起秦氏,但无论理由是什么,她必定都会被阮休严惩。聂清欢此次回门一反常态,处处骑在她头上,早叫她恨之入骨,现在聂清欢自寻死路,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短暂的震惊过后,不禁越发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阮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将刚刚端起的酒杯“咚”一声狠狠砸在桌上,厉声道:“闭嘴!阮家家规你可是忘了?下贱之人,休得再提!”
阮休本就生得浓眉大眼,体型又较为魁梧,平日里便是不怒自威的模样,发起火来更叫人心惊肉跳。一时间屋子里的下人都直发憷,生怕阮休一个不顺心,将怒气撒到他们身上来。
聂清欢却毫无惧色,直直对上阮休的眼睛,泰然道:“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我娘么?前些日子,我娘托梦给我,说十年前她的死另有玄机,希望已经长大成人的我还她一个清白。”
阮倾妍连忙假惺惺装出劝和的样子道:“姐姐快别说了,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老提这些晦气事!爹您也别生气,姐姐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迷了眼,才说出这样的昏头话。”
阮休的怒气似是平息了一些,他冷哼道:“倾云,你身为长女,不能以自身做表率也就罢了,论沉稳聪慧,连倾妍也不如。你不嫌丢人,我可还要这点老脸!再说什么胡话,休怪我家规处置!”
聂清欢不为所动:“我清醒得很。只是娘的死一直疑点颇多,趁今日大家都在,不如一起看看什么才是真相。”
聂清欢这番话正中阮倾妍的下怀,她巴不得聂清欢一头往南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撞死了才好。当年秦氏身故,原主陡然失宠,阮倾妍便眼巴巴等着阮休立生母郑氏为正妻,自己也好从庶女升为嫡女。可一眨眼十年过去了,阮休没有再娶,却也没有废嫡的意思。这么下去,就算原主再受冷落,继承权也还是牢牢握在她手里,这一直是阮倾妍心中一根刺。
若是今日聂清欢执意为她娘翻案,十年前的旧事,她又能拿到多少证据?到时候惹恼了阮休,当场废嫡立庶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来,自己才算真正在阮府站稳了脚跟。一想到聂清欢被废嫡时的落魄模样,阮倾妍便心情大好,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如何痛打落水狗。
那边郑氏也对聂清欢的话嗤之以鼻,她素来不掩对原主的厌恶,便道:“真相?哪有什么真相?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在座的也都是自家人,我便摊开讲了。秦夫人和下人私通被我发现,还被我们捉奸在床,眼见为实,还有什么可查的?后来她留下遗书畏罪服毒自尽,不正是坐实了她不守妇道?”
其实郑氏和阮倾妍心里都清楚,所谓的私通不过是郑氏指使下人所为,而服毒自尽,实则是阮倾妍和郑氏合伙下药将其毒杀,再由郑氏模仿笔迹伪造了秦氏认罪的遗书罢了。阮休最好面子,心眼又少,加上事发突然,盛怒之下也难以细究,这么多年来便一直被她们蒙在鼓里。
但这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之久,那时原主不过是个泡在蜜罐里的黄毛丫头,什么也不懂,当然很多事也不会记得。即便是有个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在经年累月中灰飞烟灭,又能对她们构成什么威胁?两人自然有恃无恐。
阮休被聂清欢顶撞一番,愈发火上浇油,当即拍桌怒道:“胡闹!来人,把倾云带下去,家规处置!”
若是从前,家丁们早早便围了上去,但眼下聂清欢贵为王妃,身份自然今非昔比。阮休可以看不起烨王,但他们未必可以,于是家丁们心中各有斟酌,一时间犹犹豫豫,竟无人敢真正动手擒拿。聂清欢也不为难他们,挥手道:“且慢。爹,是非曲折,不如听我讲完再下定论。若是我有半分虚言,到时候别说家规处置,即便要杀要剐,我也悉听尊便。”
聂清欢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在场众人都是狠狠吃了一惊。阮休习惯了长女多年来的逆来顺受,陡然见她神采奕奕、声势熏灼,不由得一怔,恼怒之余,倒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郑氏和阮倾妍则是在心里笑开了花,几乎已经沉浸在废嫡立庶的喜悦之中。
按理说她们的想法也没错,原著里,主角也是经过种种巧合,又废了不少心思和力气,才终于为生母洗刷了冤屈。可聂清欢提前看过剧本,早就开启了上帝视角,对付这几个纸片人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降维打击?
于是聂清欢反问道:“郑姨娘,你可还记得那位下人姓甚名谁?”
郑氏答:“李正。”
“李正?”说话人却是左鹤轩,他思索一番,皱眉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家贫,又有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李正?”
郑氏奇了:“你认识他?”
左鹤轩没有正面作答,只是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是了,我有个朋友认识他。可他怎么会和秦夫人私通?不应当啊。”
郑氏冷笑道:“有什么不应当?知人知面不知心,奸夫□□罢了。”
“您可能有所不知……”左鹤轩顿了顿,将音量放小了些,“这李正是净过身的,对男女之事……怎么会有兴趣呢?”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哗然,郑氏和阮倾妍更是倍觉震惊,她们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奸夫,竟是个太监!
聂清欢接话道:“此事,我也是和王爷那位朋友闲聊时无意得知,试问一个……身患残疾的人,如何能和我娘发生点什么?”
李正净过身,于郑氏和阮倾妍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她们震惊之余,立马有了强烈的危机感。既然李正与太监无异,那郑氏告发秦氏和李正有染,岂不是会暴露郑氏诬告的事实?
阮倾妍深知此刻决不能被聂清欢牵着鼻子走,便立马反问道:“天下的李正千千万,你朋友认错人了也说不定。”
左鹤轩道:“不会错的。当初他走投无路,找到我朋友牵线净身,原先想去宫里做太监,却没选上,后来听说被秦夫人带回了阮府,朋友还为他高兴过一阵子。因为他面容清秀,又有着很重的闽南口音,朋友对他印象很深。又听说他后来被杖杀,也是一阵唏嘘。”
阮休听完,神色已经从起初的暴怒逐渐转为怀疑。阮倾妍逐渐有些慌乱起来,但转念一想,毕竟秦氏的死一环扣一环,仅凭一句“李正净过身”是断然无法将她母女定罪的。于是她定了定神道:“可即便是同一人,当年我们亲眼目睹李正和秦夫人躺在一起,衣冠不整,这可是眼见为实的啊。”
“我们当年只是看到他们同处一室,但有谁真的看到了他们有越矩行为?这也称得上眼见为实么?娘为自己申辩过她被冤枉,却无人理会,随后被责令禁足,李正也被郑姨娘下令杖杀。两位当事人,谁都没有解释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氏闻言不屑道:“人证物证均在,他们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会想拿这种毫无信服力的话,来为秦夫人辩驳吧?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清白的,又怎么会畏罪自尽?”
聂清欢等的就是她这句,她看向郑氏和阮倾妍,冷厉道:“没错,如果娘是清白的,断不会服毒自尽,那么极大可能,她是被某人毒杀的。”
尽管聂清欢的话还没有实证,但其推断准确度之高,仍不免让阮倾妍和郑氏一阵心惊。聂清欢将她们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接着道:“我们倒推一下,凶手这么急于在此时置她于死地,为的是什么?恐怕就是怕爹追查下去,自己诬告、设计我娘的阴谋会有败露的危险。”
聂清欢这番话已经毫不掩饰地将矛头对准了郑氏,她面上不动声色,但额角已经渗出了些冷汗,三言两语间,聂清欢竟已经复盘出了案件的原貌,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们的预料。这十年来,她和阮休朝夕相处,暗示过他许多次想升为正室,并立阮倾妍为嫡女,但阮休只管装傻,丝毫没有废嫡的意思。这说明秦氏到底还在阮休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可能阮休自己也数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误会了秦氏。
虽然这案子已经过了十年,理应不该留下什么证据,说不定聂清欢只是有一个猜想,想凭借自己的推论让阮休重查旧案,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