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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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武林盟盟主萧凛不治身亡，江湖震惊。各大门派掌门前来吊唁，都是痛悼不已，义愤填膺。
临终之际，萧凛神色很平静，他说的最后两个字，依稀是“婉宁”。
萧明德知道，自己该去见一见风倾。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寒江如练，波光粼粼，清浅的微光，凄绝、冷绝、伤绝，仿佛一宵落尽韶华，一夕老尽人心。
萧明德和风倾伫立水边，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却是一种凄凉，十分憔悴。
“今天找你，有两件事情，一件公事，一件私事。”萧明德先开了口。
“什么事？”风倾仍是冷冷淡淡。
萧明德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先说私事……我知道望帝心是怎么解的了。”
风倾神情一震。
望帝心，毒在膏肓间，欲解此毒，需心精入血为引，带动药力。心精入血，必是两情相悦，鱼水欢极。
“谭留心说，我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然后……，后来你叫他给我服了解忧萱……让我把那件事忘记。可是，他没敢下太重的剂量，所以……我这几天慢慢就记起来了。我去问谭留心，他说，他就是怕被你灭口才要躲到武林盟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那个“梦”里，风倾依在怀中，与他肌肤相亲，双眸璀璨莹润，光华流转，夺魂摄魄。他挣扎许久，终是沉醉其中，云雨绸缪，抵死缠绵，然后便是一缕药香，在唇齿间流过。
“我敢给，但你不敢要？”风倾微微昂首。
萧明德坦然道：“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个梦，因为这样的梦，我之前也做过。”
当年洛东城下，与风倾遥遥相望，他就已心有所感。非关表象，离于声色，只是震动于那眼波深处的一丝寂寥长悲，仿佛看遍了往世、来生、前缘、后身。万古苍茫，斯人幽独。
后来，把酒临风，赏花对剑，慢慢地就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但萧明德从来没有惶惑愧悔——情之所钟，虽万千人吾往矣，况且，他不信只有他一个人痴心。
“你……”萧明德总归有些歉疚。
“我心甘情愿。”风倾直视萧明德，话音低沉得像是叹息，激烈决绝之意却是欺金裂石、掷地有声，胜过千言万语。
男子之身，教主之尊，你可知我何以甘心雌伏？
初见时，我便知晓你与世上千万人不同。
每次你来邙山看我，我都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能与我对剑饮酒，赏花同游的，唯你一人而已。
你被百药门伏击，我宁可中毒的是我。
你说你之前做过那样的梦，可我对你又何尝不是梦魂相牵？
几回魂梦与君同，君梦我时我梦君。
言亦不可尽，情亦不可及。可是，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之一字。
“该说公事了……没想到，我们而今走到如此地步。”萧明德叹息道。
风倾凄然一笑：“总好过不曾认识你。”
萧明德凝视风倾：“你的底细，我可都知道了。我晓得你不情愿，所以，咱们不妨打个商量……”
想要倾覆江湖的人，其实不懂江湖。
有杀戮，就有守护。人心不息，江湖不竭。
男儿到死心如铁，吾与汝，着试手，补天裂。
四十九日出七，萧明德除了小孝，继任武林盟主，率正道中人与莲圣教一派对决。
有怅寒潮，无情晚照，邙山脚下，正是西风萧瑟，百草丰茂。双方对峙，剑拔弩张，更觉肃杀。
“当年楚汉相争，项王谓汉王曰： ‘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今日萧某杀父之仇，也不愿牵累他人，唯求与风教主一战。”萧明德独立阵前，朗声大言。
风倾夷然道：“不错，萧凛与我本有旧仇，我借阴芳莫之事引他前来，寻隙杀他，胜之不武，今日便与你公平一战。”转头看向身后诸人：“这是我与萧氏父子之恩怨，一人事，一身了，无论战况如何，尔等不得插手。”
此言一出，双方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本以为此次是江湖正邪两道之大对决，大血战，不想竟成了私人仇隙，但此事能这般了结，自然再好不过。
陨霜刃寒冽如霜雪，清影皎皎，千叠云山千叠愁，一天明月一天恨，宛然又是那招千江映月。流火锋纵劈而下，灿芒闪烁，后羿弯弓向阊阖，金乌白日落长天，正是残照当楼。风倾借势转身，变招星垂平野，萧明德移步换位，对以天河倒卷。风倾挥剑挡住流火锋，剑气苍茫撩乱，玉垒浮云变古今。萧明德反手回砍，剑势空明澎湃，不尽长江滚滚来。
金戈铁马、雪拥蓝关、山河梦断 、蜉蝣天地、无边落木、连营画角、大浪淘沙、砥柱中流。转眼千变，瞬息万化，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萧明德与风倾俱是一身缟素，宝剑锋锐，此刻缠斗正烈，观者只觉人非人，剑非剑，神龙驾雾，羚羊挂角，一股难言难喻的气势神韵，直逼眼前心头。沧海日出，春江月落，银河晓星，无数良辰美景，竟都不及这一场对剑的绝世风神。正是罄南山之竹，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情不尽，九州大地，亿万众生，又有几人几时能见？
最后，风倾剑势陡转，天涯归人；萧明德锐意直前，海客无心。天涯浩缈，风飘四方之魂；沧海流离，波卷半生之劫。
剑锋本该对抵冲撞，却在相触的刹那偏擦而过。
毫厘之差，生死之别。萧明德和风倾的长剑同时刺入对方心口，流火锋去势稍快，更是从风倾背后透出三寸有余。
致命之伤。
“萧盟主艺胜一筹，风倾心服口服，尔等不得寻衅滋事。”
“萧某大仇得报，心无憾恨，诸位也不需与莲圣教为难。”
两人面无戚容，语无哀声，目光只是在人群中淡淡扫过，众人却都觉得他们是在直视着自己，不觉戾气烟消，悲从中来。
风倾转眼看向萧明德：“你这个盟主做得太短了。”
萧明德勉强提气道：“我死了，自有后来人。”
风倾神情淡然：“我也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萧明德展颜一笑。
风倾也不禁莞尔：“你才是草。 ” 随即仰身向后，一股鲜血伴着流火锋从心口脱出，登时倒地气绝。
“那就做同根草吧”阖眼之际，萧明德这般想着。
武林志：延和十九年十月，武林盟主萧明德与莲圣教主风倾邙山对决，同归于尽。然此役顿解两道之争，阴芳莫所起之风波，自是而静，实为江湖消一大祸。唯风倾与中州大侠萧凛之旧仇，至今未详，亡者已逝，恐终为沉钩悬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赵重勖一声叹息，轻轻掩上了翰墨新染的书卷。背后火光熊熊，武林盟玄机阁中无数卷帙册页灰飞烟灭，仿佛一场盛大的祭奠。
江湖人皆道药师谷乃是人间仙境，四季如春，遍地宝药，谷中神医岐黄之术精妙无双，活死人而肉白骨。
谭留心近日，当真救活两个“死人”。
看着榻上两人，谭留心一阵气闷：“你们要诈死骗人，做什么拖我下水，还糟蹋了师父的千叶紫芝草。”
风倾笑道：“师兄，不用千叶紫芝草护住心脉，就算我们中剑后立刻龟息，也救不活了。”
“是啊，除了谭神医，我们也不放心把墓中的机关密道告诉别人。”萧明德随声附和。”
谭留心悻悻道：“用了我那么多灵药，还害得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你们要是不付足诊金药钱，我就把你们剁了当肥料种药草…… ”
风倾闻言，并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谭留心顿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里冒出，忙道：“罢了罢了，咱们怎么说也是同门之谊，师父也要我好好关照你……”说着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
“你猜他干什么去了？”风倾转脸问向身侧之人。
萧明德曲肱而枕，悠然道：“自然是去咱们的药里加一味黄连。”
风倾接道：“上好黄连二两银子一钱，还得记在我们账上。”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窗外，几日温风，藕花开遍鹭鸶顶。
四色莲华间绿荷，一莲花载一弥陀。
莫疑净土程途远，与君携手定风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