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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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年间，愍帝无道，天下大乱，兵火连绵，各路诸侯征伐不休，所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自不免哀鸿遍野，百姓流离。
人心惟危之际，忽有传言净土白莲降世，代神佛庇佑众生。这等把戏史册上已是连篇累牍，屡见不鲜，果然不久之后便有个名叫风倾的青年男子横空出世，自称白莲圣者，创立莲圣教。乱世人心最是脆弱轻信，那风倾也确有些本领，引得大批流民信奉依附，一时从者如云，蔚然可观。只是莲圣教多怪力乱神之事，正道中人虽不曾斥为邪魔外道，群起攻之，到底还是有些不屑为伍。
彼时的萧明德还是个初入江湖的武林侠少。乱世，也自有乱世的风华，那段策马狂歌，吴钩染血的岁月，是萧明德一生中最酣畅淋漓的记忆。
遇上风倾，完全是个意外。
初春，河洛暴涨，洪灾过后，关中瘟疫横行。萧明德从江南归来，不幸撞上了瘟神大驾。这当真是霉运撞头，萧明德少逢名师，练得一身玄门正宗的纯阳真气，几乎是百毒不侵的。谁知在半路对上了“火蝎子”华西赤，中了一记赤蝎炎掌，虽然后来逼着那厮交出了解药，到底大损真元，加上旅途辛苦，失于调养，食水也不甚洁净，几番夹击，到了洛阳客舍，竟大发寒热，病重不起。那店主甚是凉薄，见是疫症，避之不及，一领破席裹得春卷也似，将萧少侠丢到城门下，生死由天了。
虎落平阳，龙游浅水，落魄无过于此。身畔尽是被抛弃的病者，呻吟在耳，鼻端似乎还能嗅到些尸臭，脑袋不知枕在谁的胳膊上，只觉得有些僵硬的微凉，身上乍冷乍热，似乎越来越麻木了。当真要客死异乡么？想起来路上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而今能有领草席裹身，已是幸运得很了。萧明德阖上眼，微微伸了伸手脚，想死得挺括些。又暗想，自己这死得这般狼狈，少说有一半要算在华西赤那老蝎子头上，等做了鬼，定要去缠他一番，吓他个够本。
风倾来到城下收治病者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裹着破草席，闭目等死的萧明德。
见过等死的，没见过等死等得这般潇洒自在的。面色青黄灰败，显是病得不轻，却掩不住眉间一股英气，嘴角竟还带着一丝悠然浅笑，似是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午后，在小酒馆里喝了几碗温热的女儿红，斜倚桌边，微醺间想到些十分有趣的事情。乱世凄苦，人心丧乱，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笑容，尤其是在人间地狱般的死人堆里。
这个人，一定要救，风倾如是想。
萧明德转醒后，朦胧间只看到一片雪白，睁了睁眼，才发现那是白布的床帐，头有些晕，身上的寒热却退了。脑子还不曾清醒，就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惊喜道：“你醒了？！”——眼都睁开了，可不明摆着是醒了吗？萧明德有些好笑，转眼一看，是个白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手里捧着碗汤药，俏生生地立在床前。
“来，这是教主亲制的琼莲普济饮，你快喝了。”
琼莲？教主？早听说莲圣教惯好施医布药，洛阳正是是他们势力所在，难道是被那群神棍救了？
少女见他疑惑，笑道：“这里是莲圣教在城东的斋院，两天前教主把你救回来的，我叫阿芜，是教主坐下弟子……细事不忙说，你先把药喝了。”
琼莲普济饮？萧明德颇通医道，只闻了那气味就想笑，这分明白虎汤嘛！只好拿去糊弄老百姓。老掉牙的方子了，石膏一两数十沸，再投知母五钱、甘草一钱、炒米一撮，米熟汤成，温服。辛凉发散，清肃肌表，且变化颇多，加人参三两，名人参白虎汤，治伤寒渴燥。加苍术，名白虎加苍术汤，治湿温脉沉细者。加桂枝，名桂枝白虎汤，治温疟，热呕。瘟疫时的传世良方，万年老药。
琼莲普济……果然是神棍的风格。
莲圣教虽行事神道了些，药材却委实灵验，不出七日，萧明德已是脉静身凉，无甚大碍了。听阿芜说今日教主要到东城门布药，萧明德不免想去凑凑热闹，也好一睹白莲圣者尊容。
莲圣教倒是颇为大方，在东城门搭起三十六间药棚，薪火不断，来者不分男女老少，汤药流水价分发，城门下人头攒动，药香扑鼻。
萧明德夹在人群之中，挨挨擦擦便被挤到城下，正好赶上十六名白衣教众簇拥着风倾从城内走来，萧明德原本便想这风倾形貌必是十分出众，见到时仍不免楞了片刻。只见那人白罗素纱为裳，皓玉雕莲为冠，身形峭拔，犹如孤鹤之在巉岩，面貌更是秀逸绝伦，画图难描，面色白皙中微微透明，简直不似真人。
风倾被一干教众瞻望着，却似浑不在意，漠然抬手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城门口药棚中蒸汽氤氲，宛如云烟缭绕，衬得他衣冠胜雪，神姿缥缈，声音清越如冰泉，连城下最外围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城下诸人顿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拜谢起来“琼莲普济，泽被天下”、“谢教主赐药。”、“教主白莲降世，普度众生”……种种称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众人神情间都是一片热切敬慕，如见九天神佛。
萧明德顿觉有些好笑——男子生得这样好皮相好风骨也就罢了，竟还仗着这个装神弄鬼，当真长见识。眼见那风倾向城门走来，城下难民越聚越多，便想回去斋院，偏偏就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风倾的目光扫了过来。
分明相距甚远，分明隔着那么多人，可为什么，那两双眸子，就这样对上了？
或许，缘之一字，并非虚妄。
直到很久以后，风倾还记得萧明德那时的样子，众人都是膜拜仰望的神情，虔敬热烈，唯有他云淡天高，平平定定地看过来，却将那些热望都衬作了浮浅，往昔所见之人虽是恒河沙数，但几曾见过这般态度？
很特别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