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夏天是燥热的。
那种热,仿佛将人置于天地这一个巨大的蒸笼里烘烤,把每一份的热力从皮肤的毛孔中强压进去,再顺着血脉将这股火热的情绪带到内脏深处。在身体中疯狂的四下冲撞,最后在心脏的地方凝结成一个深黑的硬核,让人无法宣泄,生生憋着。
但夏天也是暴虐的。
那突如其来的阵雨,风狂啸而过,卷起蒸腾的暑气不知要去往哪里。摇曳着树木,晃动着衣裳,连路灯那温暖的光芒都模糊了。
所以夏天,也许其实是躁动的。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而无论如何的狂风雷雨,也无法宣泄心中的这股躁动,永远是这个季节的主题。
陆北沉默的听着外面风雨交加,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面带笑容的肖承俊。
肖承俊终于收起来了笑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无比无辜的看着陆北:“我没甚麽好解释的…倒是你,是不是该对我解释点儿甚麽?”
陆北一挑眉头,看着肖承俊走过来将手换在自己脖子上,脸贴近自己的脸,鼻息都轻柔的抚面而过。他没有动,肖承俊也没有动。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站着,突然外面一道耀目的闪电划过,肖承俊嘴角勾起笑来:“姐夫,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很怕打雷。”
陆北不为所动:“你这个样子,我会觉得你喜欢打雷。”却又不自觉的挂上了冷笑,“害怕打雷,你做了甚麽亏心事麽?”
“亏心事没有,好奇心倒是很多。”肖承俊再靠近一点,“姐夫,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刚才那个看起来对你很没礼貌的大个子到底在你结婚前和你说了甚麽?”
陆北握住他的手推开一点:“这不关你事。”
肖承俊好看的眉毛皱起来:“这话真叫我伤心,我们不是一家人麽?我们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麽?刚才你不是还说这里是你家麽?”说着他将脸更贴近陆北,“还是说,你那位兄弟在你结婚前和你说了甚麽叫你震撼的话?”
陆北一挑眉头,肖承俊眯着眼睛笑:“比如…他向你表白之类的?”
陆北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我想你应该去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特别是你的脑部应该扫描一下,看看是不是有积水。”
肖承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如直说我疯了。”
陆北让开一步:“会这麽中肯的评价自己,看来还不算疯的无可救药。”
肖承俊收回手来,突然无聊的耸耸肩:“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会有朋友挥拳相向的麽?”
“那你刚才那位朋友还是对你大吼大叫?”肖承俊笑眯眯的,“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的。”
陆北紧紧皱眉:“不需要转移话题。”
“好好好,我招,我招。”肖承俊坐回沙发上,慵懒的躺下来斜眼瞄着陆北,“上次去警局不是说检查出身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麽,我去找他们问个清楚而已。”
陆北看他一眼:“你非常无辜,被他们连累,所以恼怒,和他们打起来?”
“似乎这样更合理一些,但是事实是…”肖承俊打个响指笑起来,“他那天带的东西真的是给我的,想混在酒里让我喝下去,神智不清的时候儿好为所欲为吧。如今被我揭穿,他颜面无存,自然恼羞成怒。”
陆北鼓掌:“非常精彩。”
肖承俊眼中一沉:“你不相信我。”
“我很难找到相信的理由。”
肖承俊跳起来:“你为甚麽不相信我?”
“因为你没有值得我相信的地方。”陆北叹口气,“我本以为你是乖巧的孩子,可是——”
“乖巧?我不是你弟弟。”肖承俊冷下脸来,“也不用‘可是’了,我想你那位朋友一定调查了我不少事情,而出于对牢固友情的盲目信任,你肯定是怀疑我的。”
陆北看着他:“你生气了?为甚麽?”
“生气是必然的。”肖承俊瞪起眼睛来,“我宁愿被世界上其他所有人怀疑,也不希望你误解我。”
陆北愣住:“嗯?”
肖承俊转过身去:“…那天我心情不好,因为…你结婚了。”说完,他转身跑上楼了。
陆北愣在那里,听着外面风雨交加,有一瞬间的失神。
定下结婚非常仓促,但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做。陆北手头有生意,邹枬义不容辞。只是邹枬义不容辞之中,也包含惊讶与质疑。无论从人情还是公司利益,邹枬都不明白为甚麽陆北要做这样一个决定,但朋友家中的苦衷他是明白的,从这个角度倒算能明白陆北的做法。
病急乱投医麽?亦或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总之找个女人来结婚,把家里应付过去,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是稍微了解了一下肖家,邹枬不是不震惊的。
肖家夫妻两人看来和睦,实则聚少离多互不干涉,成年人各有各的精彩,互不伤到根本,也就相安无事。但是这一对子女,却是大大令人失望。
有小说说这样的子女,仿佛玲珑剔透,周身华贵不可言,纯净自然之金色仿佛从他们灵魂深处透出,再自瞳孔中折射而出,通常称呼他们为黄金女郎,或者二世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日常万一,读书甚麽的不过是一种游戏,年年在学校,期期不过,换间学校继续游乐大业是正经。
如果说这是这类人的共性,那麽肖家两子女可谓典型中的典型。姐姐完全算得上这个圈子中吃喝玩乐的一流高手,而肖承俊更是高高手。学业甚麽的于他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看来乖巧安分实则无比厌恶读书写字,但一切富家子弟均有装点门面的一技之长。或是打猎,或是钟情于游乐,这种感觉倒是在某种程度上与艺术家极为类似,那种不定性的所谓浪漫特质分外明显。
陆北记得自己当时非常不明白,要求老友说得再简单易懂些。
而邹枬说得甚麽?
私生活糜烂。
陆北看过邹枬的“物证”,听过他的“证言”,不是不惊讶,但他心中始终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精灵可爱的男孩身上,纵然有甚麽也推给之前未成年不懂事罢了。
邹枬大力反对,认为这样一个家庭的两姐弟,不是他的好对象。
陆北说甚麽?
陆北是笑着说的:“你也知道是假的,又何必那麽在意呢?”
如今在想,觉得是笑话,分明是劝老友别在意,为甚麽自个儿如今反而成了最在意的那一个呢?
陆北摸摸面颊,天际突然在打雷。转念想起刚才那个猫一样的男孩子笑着说“其实我怕打雷”,觉得这样讽刺,于是到沙发上坐下来,突然想喝一杯。
喝甚麽?
不喝茶,喝茶头脑清醒,这个时候儿陆北想让自己混沌一点。
喝酒?甚麽酒?白酒?不爱这一口;香槟,似乎也没甚麽值得庆祝;红酒?难得纪念这个夏天自己稀里糊涂犯的错误?
事实上,是不是错误也不知道。
陆北轻轻拍拍额头,苦笑了一声。终于还是站起来,任由脚步把自己带往肖承俊的房间。
肖承俊回了楼上自己房中,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紧紧裹住,心里觉得好笑又悲凉。
刚才陆北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儿为甚麽会这样愤怒呢?
如果说,以前那些事是还小胡闹的话,难道这一次开玩笑说的要勾引他,是真的?
肖承俊不觉抚摸自己的脸,那天见面的时候儿自己是甚麽样子?穿的甚麽衣服?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甚麽?
突然又笑了,这些很重要麽?在他的心中,不是已经对自己定性了麽。纨绔子弟也许还不足以形容,放荡不堪?也许吧,肖承俊想不出更多的词汇来。心头烦乱纠结的也说不清究竟是个甚麽。而这种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曾对甚麽特别用心,也不曾对甚麽分外留意,但是这个在夏天突然走进自己生命的男人,为甚麽偏偏选了一个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刻呢?
肖承俊呻吟着捂住半边脸,不知为谁哀叹。
而惊雷又起,肖承俊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将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一瞬间惊慌失措,就连敲门声也没听见按,浑身犹自颤抖。
陆北敲了门,但是没人应。虽然这楼梯只有一把,自己上来时并没有看到肖承俊下去,但也不十分肯定他真的在屋里。于是按下把手,发现对方并没有锁门。
一道闪电划过,陆北看清楚没开灯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这小子真的和猫一样能够无声无息的穿过这栋房子不成?
陆北皱皱眉,看见床上紧紧裹成一团的被子。心里不觉有那麽一丝诧异。没想到真的有人害怕打雷的…瞅着微微发抖的被子,陆北先前的怒气不知去了哪里,唯有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的叹息,
肖承俊缩在被子里,心里满满的害怕与不明不白的委屈,眼睛酸涩的,却又哭不出来。狠狠骂着自己怎麽这麽没出息,却觉得有甚麽笼在了被子上。一时巨大的恐惧袭来,抖得更厉害,随后被子被甚麽拉动着往下,被迫露出脸来。
在闪电之下,陆北的眼睛分明深沉,肖承俊反而忘记了害怕:“你…”
陆北看着被子下面那双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承俊恼羞成怒:“你笑甚麽?”
陆北带着笑:“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真的害怕打雷?没想到我也会说实话?”肖承俊按住他的手,“究竟是甚麽时候儿,或者说甚麽事情让你觉得我对你是满口谎言的?”
陆北愣住,似乎还真的没有,但是那种疑惑的感觉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这种怪异的扭曲的心态,究竟是甚麽呢?
肖承俊伸出手来抱住他:“也许我以前是说过很多谎话,但是有一句我并没有骗你。”
“嗯?”
肖承俊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笑道:“我是真的想勾引你,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