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题者》浔胭

1、第一章

　　“潘老师，嗯，好的，刚刚就完成了。待会我送过来就好了。好的，那就六点钟见了。”一个已褪去稚气的男人取下无线耳机，把弄着手里的玩意儿。
　　初秋下午的暖阳透过奶白的窗纱照射在一块翡翠上，把翡翠包裹的是一双白湛骨节分明的手。
　　沈璟放下小盒状的翡翠，打开手机，一时半会随机的手机开机壁纸上填满了消息记录。
　　他粗略地看了看，多是些公众号推送的垃圾广告，但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一张红色的请帖上。
　　红纸金字赫然写到：
　　欢迎参加李先生与陈女士的结婚典礼。托您的祝福，这对新人终将百年好合。
　　婚庆典礼将于2020年9月23日18：30于世纪酒店开场。
　　届时恭候各位来宾的到临。
　　2020年9月21日
　　发件人：李扬
　　时间15:27
　　所属：高中同学
　　“啊，他也要结婚了啊......”
　　沈璟感触也不是特别深，仅仅是叹了口气，将金丝眼镜取下，便去找了个精美的礼品袋将翡翠匣子装上，久违的找出了一身正装，下了楼。
　　他虽不擅饮酒，但也不能在人家婚礼现场滴酒不沾，便没有开车，步行去不远外的世纪酒店。
　　他在路上特意绕路去了家花店，买了捧附带婚庆祝福卡片的百合花才正式前往酒店。
　　酒店不远处有个小公园，沈璟掏出手机看了看，才15：32，离和潘庆军潘老师约定的时间还有点时间。
　　他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将花放在长椅的另一端，用手揉揉眼睛，然后捻了捻鼻梁。
　　他假性近视，平时也不是很常戴眼镜，只有在进行玉雕时偶尔会用上，这次出门也是将眼镜放家中了。
　　闭眼间，他又想起很多陈年旧事。
　　沈璟的高中生活本应该像其他普通学生一样，事实上也有一段时间是相同的。但转折就在他17岁生日的这一天。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月十八日23:13，洛城交警巡逻队于本日22:26在××交叉口发现一车辆撞击于岔路口树干上，车辆损毁严重。但从公路监控摄像刻纸，车撞击后并未着火，车内有两名死者，尸身辨识程度较高，经校对，分别是本市沈姓著名玉雕师与他的妻子。，车后座上还盛放着一个已经毁了的蛋糕。遗体目前存放在市公安部门，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两个小时前，死亡原因或为因车辆撞击及玻璃破碎扎伤引起的昏迷加失血过多死亡……”
　　晚自习结束在家等待父母回家过生日的沈璟守着手机，却从新闻中听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消息。
　　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却只能看到交警、记者团团包围的车祸现场，和一辆车牌有两个数字被打码的黑色车身的奥迪。
　　那是他家的车。
　　他电视和家门也没记得关，套上鞋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直奔市公安局，眼睛通红冒着血丝，拳头紧握，略尖的指甲已刺破掌皮。
　　到达公安大厅时，他已头发凌乱，满脸通红。
　　“我......我爸妈......沈渊夫妇......到底怎么了......”加速跑完几公里的沈璟喘着粗气，瞪着大厅里头捧着记录本的警察。
　　那警察先是因他的狼狈吃惊了一会，而后又明白了什么，走了过来，扶着沈璟的肩膀道：“节哀。遗体在里面，请签署火化准许。”
　　几十秒，沈璟跟着警察踱到停尸房的几十秒，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在脑子里立马将过去和父母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
　　仿佛就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梦里有一位严格认真的父亲，一位和蔼儒雅的母亲，有男人专心雕刻的场景，有女人安静看书的样子，就好像突然间，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几块未经雕琢的玉石。
　　取代消失的这一切的是一堆泪水。
　　沈璟完全控制不住，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控制这些泪水，他跪在存放着尸体的床前，一转眼间，校服前面已全被眼泪浸湿。
　　警察忍住心里的哀伤，轻轻地给他带上了们，默默地离开了。
　　沈璟是无神论者，尽管他深知被白布盖着的两个他至亲至爱的人再也听不到了，他任在不停诉说着。
　　“爸，妈，说好的要一起配我过生日呢？怎么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潘老师又夸我了，因为上次月考成绩，我又在年级前十，他还说哪天要请你俩吃饭呢......还有，就是那个李扬......他昨天和我表白了......虽然我是喜欢男生，但他只是我的好哥们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爸，你打我吧，刚刚我不小心把你的玉给摔了，就是那块，你说要留给我以后男朋友作礼物的......还有，妈，虽然我和老爸忍住不说，但你的香水是真的很难闻，之前有一次我不小心倒出一点看看却撒了，我还加了点风油精掺和呢......爸，妈，你们睁开眼，再打我一次吧......你们起来啊......”
　　夜深人静，只有交警局的几点灯火，隔壁巷子里的几声狗吠，还有长跪不起彻夜哭泣的少年。
　　少年的十七岁生日于痛苦中度过。
　　沈璟第二天签了火化准许，恍惚间度过了葬礼，恍惚间自己的抚养人变成了远方的小姨，恍惚间抱着一盆子骨灰傻傻站立。
　　暗红的秋叶飘落在沈璟肩上，少年浑然不知，却感到了一阵温暖，一阵万般熟悉的温暖。
　　他不会知道他的父母临终前想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不会知道他父母的灵魂到底会不会回来，他知道的只有从今以后，他的家再也没有他挚爱的两人，有的只是冷清的厨房，空荡的手工桌，布满灰尘的沙发，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
　　他从此以后，只能被迫去习惯另一种生活。
　　仅他一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