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萘蔻

73、第七十三章 观赏宠物人和她的一百个保姆

　　这个叫元宝的姑娘是一名相貌普通的工作宠物人，虽然看起来二十多岁，但眼神已经失去光芒似乎三十多了。每天松萝起来，元宝就好像一个外国女仆一样鞠着躬，然后恭敬地招呼：
　　“小姐。”
　　有一次元宝给松萝换三件套，松萝说了声谢谢，元宝愣了一下，随后突然跪下磕头道：
　　“小姐这么说，莫不是要开除我了？我还没有做满一个月，倘若回家会让主人失望的。”
　　松萝从前也有丫鬟，但还是感觉有些别扭。这感觉就好像在元宝心里，自己和她并不是同一个物种。况且元宝管寅斑叫大王，管自己叫小姐，这样一来寅斑似乎比自己大一倍，就好像寅斑是自己的爹。小姐和大王睡觉，这真的合适吗？
　　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触，但元宝干活可以说是一把好手，第一天来就把洞穴整理得井井有条，又出门摘门口的菜配上买来的食材，把松萝的两餐收拾得明明白白，不但如此还能给寅斑做一份荤菜外卖送出去。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能干的女子。
　　松萝对元宝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见。有一天松萝起床吃元宝做好的打卤面，也邀对方一起吃。元宝起初推诿，让了几次才慢慢坐了。坐着吃了一会，元宝道：
　　“小姐，你真是好福气。大王待你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你一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此生才能投到这样的妖精洞里。”
　　松萝瞬间噎了一下，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元宝，其实我过得也不是那么顺心的。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一个玩物。”
　　元宝闻言怪诞地看了松萝一眼：
　　“正所谓知足常乐，你应该惜福。”
　　这个话味确实有点冲了。
　　但是天长地久，元宝也渐渐敞开心扉，对松萝讲了一些自己的故事。元宝是一个出生在华山的繁殖宠物人，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兄长。那两个姐姐出落得极美，其中一个也被买走做观赏宠物人，但是二十出头就死了。说到此处，元宝含蓄地暗示，其实做这种工作的宠物人活得都不是特别长，因为人类和妖精接触就会沾染妖气，况且做xing奴的女子经常和妖精yin乱，身体更容易受影响，越是漂亮的活得越短。
　　第二个姐姐不但漂亮还有艺术天赋，被送去上课成为了一个舞蹈艺术家。一般的舞者都是专精一两舞蹈，但是元宝二姐会十几种民族民间舞，最神的是会伎乐天女舞，这是一种佛教供奉舞。
　　从古至今，从天竺到北周，祭祀舞蹈都是水平最高的种类，只有舞蹈技巧最好而且长得最漂亮的人才能跳奉献神佛的舞蹈。正因如此，当时二姐在宠物人界都是小有名气。
　　后来一个西南地区的象精用一千两银子买走了这个二姐，这个象精在当地有些势力，待二姐也很好，二姐在滇南过了几天好日子。
　　谁知后来那个象精和另外一个眼镜猴竞争一个山神的岗位，双方互相记恨而且使用了很多下作的手段互相恶心。眼镜猴的洞门口有一对子母榕是吉祥的象征，那个象精趁着对方不在把那个子树用开水烫死了，意思是诅咒对方断子绝孙。
　　对面那只眼镜猴气得发昏，于是故意把二姐跳舞的树杈弄松，二姐从五丈高的榕树上掉下来摔得脑浆迸裂浑身骨折，一生体面爱美的二姐死相难看又凄惨。象精不依硬要对方抵命，但是宠物人只是宠物，在妖界并不能算是一条性命。这就好比有人养条狗，这条狗十分有灵性又十分聪明，甚至可能救过主家好几次，但是被邻居投毒死了，邻居也不需要给狗抵命，最后那个眼镜猴赔了象精一千两银子。
　　在元宝四个兄弟姐妹里，元宝和三哥属于盲盒开残了，两个人长得都不好看，没才艺头脑也不灵光。得知上头两个都死了，主家妖精也有些歉疚，就把三哥卖到了妖精开的绿松石雕刻店里学手艺。哪知道那边主家嫌弃三哥笨，就把三哥送去挖绿松石矿。后续的故事也不用多说，有一天那条绿松石矿冒水了，十几个开矿的男性宠物人跑了出来。三哥虽然不聪明但是比较忠厚，一直在后面维持秩序让别人先跑，结果最后矿塌了被砸死在里头，连尸首都没挖出来，估计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伴生欧珀，再过几万年会被人挖出来镶在项链上。
　　听到这里，带着欧泊耳环的松萝张着嘴目瞪口呆，连素什锦都吃不下去了。一向木讷呆滞的元宝此刻眼圈也红了：
　　“我家兄妹四个，比我强的都比我先死。但我主人说，这是因为天神喜欢我的哥哥姐姐，将他们召唤走了。而我这样的废物没有用，方才留在了这里。”
　　这显然是个安慰人的谎话，就好像给小孩子讲的童话故事一样，可见妖非草木，也非完全无情。虽然元宝兄妹都是繁殖来赚钱的，但听说那三个全都死了，主家鹿精也很是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给元宝姐弟找到好人家。
　　为着这个，那个鹿精决定不卖元宝，而是送元宝去学家政服务，做一些烧菜清洁之类的细活，然后再把人租出去。但出租出去也是有风险的，有时候宠物人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死在租客家里，出了这种事最终也只是扣掉押金了事。
　　第一次出租之前，鹿精将自己几百年所知所学倾囊相授，反复教元宝对待雇主妖精态度要好，如果是照顾观赏宠物人，元宝一定要切记，对待其他宠物人的态度一定要比对待妖精雇主还恭敬百倍。毕竟在妖精眼中宠物人都是低等生物，说白了就是物品，根本没必要刻意迫害，即便迫害也往往不是有意为之。而人类对待同类的手段才真正凶残毒辣，很多时候完全只是为了宣泄内心从妖精那里感受到的压迫与不平，这感觉就像大太监会折磨小太监一样，说到底就是一种弱者之间的互相迫害与厮杀。所有妖精都知道，会伤害弱者是人类重要的天性。
　　鹿精还说，在照顾观赏宠物人的时候，元宝一定要牢牢记住，所谓白马非马，工作宠物人和观赏宠物人并不是一个物种。只要记住天生不是一个物种，就不会有嫉妒之心，更加不会生不周到之事，如此这般就能天长地久长命百岁。最绝的是，为了保住元宝的命，主家还承诺年底就自己出钱送元宝绝育套餐，因为元宝的妈妈就是生了四个孩子后透支了身体月子里过世了，所以主家决定让元宝一个都不生。
　　松萝很吃惊：
　　“你的主人怎么能这样？”
　　有些压抑地看了松萝一眼，元宝道：
　　“我们洞里这么多宠物人，我是最丑最笨的那个，但是主人待我最好，我很知足。小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主人就像我爹一样。”
　　这种感觉松萝知道。从前在庄上的时候自己养了一对小兔，那对小兔生了五只小小兔，头四只都很好看，但最后一只是黑色的，松萝最不喜欢那只。当时自己养兔子没有经验，经常给吃一些炸麻花之类的小零食，但是兔子不能吃那么油腻的饲料，最后七只全都得了湿尾，不知道怎么治疗只能给喝一些藿香正气水。救来救去六只都死了，只剩下那只黑的。
　　后来李府着人接松萝和母亲回府，松萝养了有十多只小动物，府里要求只能带走三只。松萝没有带走最喜欢的小狗，而是带走了那只小黑兔。那只小黑兔非常亲松萝，后来长得老大还是经常贴贴，还经常叼着玩具来撒娇。但松萝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它，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养死了它全家内心产生的愧疚。最后选择带走它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狗留在庄上能看门，但兔子留下就只能炖肉了。
　　在这件事上，松萝最不能接受的点就是这只兔子到老死一直盲目地爱着自己，也许它根本不明白主人压根就不喜欢它，一切都只是因为愧疚与责任。这个鹿精对元宝又何尝不是呢，而元宝却说鹿精像他爹一样。松萝在想，假设元宝更加值钱，或者像自己这样经常生病开销很大，那么她的主人还会同样慷慨负责到底吗？
　　能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可怕。松萝想自己对一切高等生物间的美好关系都充满了怀疑与审视，根本不相信存在无条件的美好关系。其实自己根本不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因为自己得不到，别人也最好不要得到，即便得到那也一定是假的。只要这个世上没有真情，自己得不到就不会有所缺憾，即便缺憾也不是因为李松萝自身的缺失，只是世态炎凉罢了。
　　松萝并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别的女子，不管是容貌智慧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命。在这十多年中，松萝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李松蓝那样的人，分明没有什么优点，却能得到无条件的偏爱。说来说去，接受自己命不好比接受自己条件不好更加难。人活一世，认命最难，贴脸开大让一个人相信自己命不好则是最最杀人诛心的事。
　　整个八月，松萝看见寅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连八月十五寅斑都没有出现。如今寅斑连山头上的老虎都不管了，本来夏天他手下的老虎是有消暑福利的，这部分福利包括冰冻西瓜和冰冻牛肉，期间都是松萝自己操作的，因为见不到寅斑，就连钱都是松萝从零用钱里掏的。山上虎群有十一只老虎，每天吃冰冻牛肉要用二两银子，一个月零用钱就见底了。现在松萝严重怀疑寅斑外头已经有虎了，也可能是有人了，反正有啥都有可能，但这也并无所谓，刚好休息一下。
　　事实也是如此，寅斑消失的期间松萝气色好了很多，人也胖了些，尖削的脸又变得圆圆的如同个处子一般，不工作还可以吃白饭的感觉令人陶醉。
　　八月底的一天，元宝神秘兮兮地对松萝道：
　　“小姐，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已经失宠了。但你也不要伤心，有人叫我给你传个话，你已经通过了组织的考验。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宠物人工会，全称是宠物人反压迫争取权利抵抗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