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萘蔻

68、第六十八章 和吉祥物谈恋爱引发的惨案

　　鳄鱼精告诉冬蕊，自己已经将辽东靺鞨的事情告知北周，北周已经出兵。但如今靺鞨正在打仗，情况很乱尸横遍野，所以冬蕊暂时还不能回去。在初到太行山的几年，冬蕊对这里的生活很不适应，而且担心母国的事因此终日哭泣。
　　太行山的妖精平时吃山货比较多，冬蕊饮食上不习惯，只爱吃山脚结出来的红樱桃。但女孩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鳄鱼精知道靺鞨人爱吃鱼，就想办法弄了些鱿鱼黄鱼之类的给冬蕊吃。
　　等到冬蕊大了些，鳄鱼精又按京城闺秀书房的规制订购了一个架子床，在上面挂满了流苏荷包，把房间搞得很温馨。在到达这里六年之后，冬蕊十五了。鳄鱼精告诉冬蕊，如今辽东靺鞨已经打赢了，但国家一片凌乱百废待兴，冬蕊暂时还不能回去。沉默了一会，鳄鱼精又道：
　　“冬蕊，我喜欢你，我想与你成亲。咱们成亲之后，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就带你回家看望父母。你放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
　　如今冬蕊年长，心中也渐渐明白，知道鳄鱼精根本不是人类。其实从前在母国时冬蕊父母已经说过，倘若到北周搬来救兵，冬蕊也不要跟着回来了，就留在姑姑那里一起侍奉北周族长，这也是当初兄长带着冬蕊一起前往北周的缘故。
　　但冬蕊想，不管是谁帮了靺鞨，作为公主自己都应该委身相报。虽然鳄鱼精他是妖精，但是也帮了自己，况且鼍龙本来就是靺鞨崇拜的神兽。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蕊最后还是含泪同意了。
　　冬蕊委身鳄鱼精后，鳄鱼精精神矍铄，更加事事体贴，还按照京城闺秀的样子装修了洞穴，对冬蕊万般宠爱。但每次冬蕊询问何时回渤海，鳄鱼精就会巧言推脱，一会说那边情况不好，一会说自己比较忙，一连三年回渤海的承诺都没有兑现。但这场盛大的骗婚终于还是露馅了。
　　冬蕊是渤海人，说的是靺鞨语，虽然作为公主也会说汉语和北周话，但因为冬蕊出来时年纪还小所以所会不太多。平时鳄鱼精和冬蕊都用靺鞨语交流，一人一妖借助人类的语言，感知到了民族与图腾之间的伟大情感共鸣。
　　鳄鱼精告诉冬蕊，自己的家族从前是住在渤海里的，所以会靺鞨语。但后来自己这一支搬到定河流域居住，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很思念渤海，思念渤海的人，所以看见冬蕊就好像看见故乡。
　　平时冬蕊出去，遇上山里的其他人类女子往往语言很难沟通。但有一次在山坡上遇到了一个靺鞨女子，两人都是大喜，拉着手相谈甚欢。冬蕊询问对方辽东靺鞨的情况，那个女子大吃一惊，方才告诉冬蕊，早在九年前辽东靺鞨已经灭国。其实当年那场战争只打了半年，严格来说只有五个月。实际上在冬蕊与兄长被追杀，兄长被杀还拉着她的手让她继续到北周调兵的时候，靺鞨已经灭国了，那些杀手赶来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
　　冬蕊的父母在那个冬天于宫中自杀，其他兄弟姐妹全军覆没，不是在宫中被杀就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那个渤海女子就是在渤海灭国的时候逃出来的，作为灭国之人路上几经辗转，遭受了外族的无数迫害，最后才逃进了山里。
　　起初冬蕊不愿意相信，跑回去痛哭着质问鳄鱼精。鳄鱼精最开始还不认，只说是那女子胡说的，还很凶地要跟那女子对峙。最后冬蕊要求鳄鱼精带自己回家亲眼看看，鳄鱼精才拗不过承认了。其实在冬蕊到来的几年前，鳄鱼精就知道靺鞨即将灭亡。作为靺鞨崇拜的神兽，鼍龙一族不忍心看着这个国家覆灭，但又无法扭转天道，所以集体搬家，从渤海搬到了太行山定河流域居住，就是为了躲开这个灭国的场面。
　　那天冬蕊出现的时候，鳄鱼精看着这个靺鞨女孩，情绪翻涌百感交集。他没办法不救冬蕊，因为这或许是自己见到的最后一个靺鞨人，世界上最后一个靺鞨公主。鳄鱼精从前不觉得自己是靺鞨的守护神，因为鳄鱼根本就不是神兽，而是一种野生动物，只是靺鞨把鳄鱼当神兽。就像靺鞨这个小国弱国，长久地坚信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没有看到终将覆灭的命运一样荒谬。
　　那一天，鳄鱼精反复而平静地解释：
　　“冬蕊，我只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靺鞨灭国的命运不能逆转。我救不了靺鞨是我无能，但我至少能救你。你是靺鞨人，你说你相信鼍龙。既然你相信鼍龙，就应该坚信我能救你。我会永远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这个靺鞨公主。”
　　听见这些话，冬蕊不断哭泣，最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那天晚上，在那间洞穴里摆着那张宽阔的大床，四周布满了最时兴的刺绣装饰荷包，墙上挂着冬蕊的伏羲氏古琴和琵琶，桌上还放着精致的螺钿首饰盒，里头有全套的首饰。但这一切的基调似乎已经变了。鳄鱼精没有办法，只能躲了出去住了一日。第二天下午磨磨蹭蹭回到洞穴，方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听说冬蕊下山了，整个鼍龙族都跑出来寻找。想到冬蕊很可能会回渤海，大家堵住了从京城通往渤海的官道和水道，但是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老坨等不及，只身一个人跑到了辽东渤海故地，如今的渤海国已经设置了郡县，山河不在宫闱枯萎，但是老坨也再没有心情开展抽象的难过，只是反复联络附近的妖精探寻冬蕊的下落。
　　冬蕊走的时候还是冬天，一直找到了春暖花开还是没有音讯。眼看情况已经如此，其他鳄鱼规劝老坨回家等待，也许冬蕊还会回来。
　　回到太行山后，老坨心情很不好。从前冬蕊在时，老坨经常到幽州首饰店与当铺看看有什么时兴的首饰，有一日仍旧到镇上去逛首饰店。在一家熟悉的店里，朝奉热情地拿了几件首饰给老坨过目。打开那个盒子，老坨看见一对精巧的金镯，上头镶嵌着佛教七宝。这样的镯子在幽州地区非常少见，虽然大家也信佛，但很少带这样镶七宝的金镯。看见这对金镯，老坨惊呆了，这对镯子是冬蕊的，是自己在冬蕊十四岁时找人按照靺鞨皇族的样式打的。
　　发现了线索后，鳄鱼精突然很害怕，第一时间甚至没敢把东西买回来，而是回去找族里的其他鳄鱼商议。其他鳄鱼听说后也是很头大，便出面把首饰赎了回来，又谎称还想要高价收这样的东西，诱使那个朝奉去联络卖家。很快卖家露头，对方是一个镇上的混混。看到这个情况，大家心里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老坨与另一个鳄鱼精出面将那人抓起来，严刑拷问那东西是哪里来的。但那人嘴很硬坚决不说，最后被切了三根手指，仍咬死说是在山脚下地上捡的。另外一个鳄鱼精大为震怒，还要把那个混混其余手指也切了，谁知老坨突然道：
　　“我想他说的必是真的。放了他吧。”
　　见寅斑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松萝急得不行：
　　“然后呢？你怎么不说了？”
　　白了松萝一眼，寅斑道：
　　“没有然后了啊。你还不明白吗，其实冬蕊已经死了。她来的时候年幼，这些年在妖精洞中没有得到人类社会化教育，对人类没什么警惕。那天她带着那多金首饰下山，光那两个镯子就有三两多重，所以刚到山下就被人盯上。冬蕊根本没有逃回渤海，她刚下山就死啦。那个混混看出来老坨他们是冬蕊的亲人，知道说出来一定会死，所以被切了三根手指都打死不认。其实老坨已经猜到了，他只是不想知道那天那个女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后来他精神就出问题了啊。”
　　如今松萝只感觉三观震碎，半天都张口结舌：
　　“什么？那个男的弄死了个人，就这么算了吗？报官，报官啊！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报官。”
　　寅斑轻蔑地一笑：
　　“报什么官啊，这都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啦。”
　　听见这个一百年前，松萝好像被人照着面门打了一拳。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寅斑似乎也很感慨：
　　“所以说这种事是要不得的。宠物和妖精，皇族和图腾，这两重关系怎么能混淆呢？就好比我养你养的是宠物，而不是大爷。我不能又把你当宠物养，又把你当大爷养。色令智昏倒也没什么，但知道是靺鞨公主最开始就应当拒绝，真是没谱。”
　　这个幼小的故事给松萝沧桑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创伤，以至于那天晚上一夜都没睡着，想起这事就膈应，想起白天那只鳄鱼精在自己身边蹲着的样子更是情绪复杂。对于老坨而言，从他拒绝问出真相开始，这个故事就走向了一个更不好的方向。但松萝想自己能明白老坨的感受，如果冬蕊死了，他将不再是任何人的神明。也许对于众生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挑战勇敢地面对命运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