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凯森

1、毕业

　　这大概是夜寒最后一次走进这个学校了。
　　学校里挂着不少横幅，大多数都是“欢送毕业生”之类的，也有一部分是庆祝某人取得优异成绩，为学校争光。
　　夜寒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那个长期占据自己通话记录的名字。
　　“喂，小寒，不是说去拿东西吗？怎么还没回来？”
　　夜寒把耳机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随便转转，等会儿就出去了。”随手挂断电话后，夜寒继续闲逛着。
　　等到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时间已经比预订的超过了二十分钟。虽然那个人肯定不会生气，但是让他等了这么久，就算是熟人也会不好意思。
　　他回到宿舍拿好剩下的行李，往校门外赶去。

　　走出校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等他的少年。
　　虽然夜寒对他从来没有面对前辈的敬畏，但是他总归是比夜寒要大了三岁。光是从体型上就能看出来。
　　“你还知道要来找我呀？”他瞟了一眼夜寒，没好气地说。
　　“怎么？生气了？”
　　“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明明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的。”
　　夜寒只是想要逗逗他，没想到他真的有一点生气。但是作为历届校霸——几天前还是本届，他说话必须要硬气，特别是面对老实人的时候。
　　夜寒随意地甩下背包，转身抓住他的衣领，然后挥了挥拳头：“我爱咋咋地，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讲道理？今早没吃药吧？”
　　在旁人看来，一个个子不高的初中生扯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的衣领，多少有点可笑。但是这所学校的没人不知道，这个人狠话更狠的男生可是曾经创下殴打老师的“光荣事迹”，长期霸占班级最后一排的VIP单人座的校霸。
　　被扯着衣领的男生怒视着夜寒，攥紧了拳头。
　　但是他无愧于“老实人”的称号，最后甩甩手说：“算了算了，这次我就不说你了。”
　　这场战斗，夜寒依靠一句没有感情的话，以及如同动漫主角出生自带的逆天神技——瞪谁谁认怂的眼神，成功地战胜了对方。
　　表面上看不出，实际上他心里还在暗暗得意。
　　“小寒，待会儿先去吃个饭，顺便规划一下假期吧。”走在前边的人说。
　　“不需要什么规划，反正两个月后我就不在这里了。”
　　“那也是两个月后啊，起码你现在得……”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夜寒打断。
　　“你再说一句你脑袋就不保了。”
　　不愧是校霸大大，一句话就让“老妈子”闭嘴了。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喂，等会儿去哪吃饭？”夜寒问道。
　　“你就不能好好的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行行行，孤影，我们等会儿去哪吃饭？嗯？”
　　孤影叹了口气，然后道出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好啦，趁现在人还少，赶紧过去。”

　　来得还算早，没到饭点，店里的空位还有很多。
　　他俩坐在了靠窗的那一桌旁，点好菜后互相沉默地坐着。
　　“那个……小寒，最后两个月了，你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孤影率先打破沉默。
　　“能做什么？我去当兵本身就是因为想要离开这里，包括这里的人。你想要我最后做点什么？可笑。”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带刺，但是这些是他发自内心的。
　　“害……我知道了。但是，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这两个月安分点，别再闹事了。”
　　因为连夜寒都不知道自己的爸妈是谁，所以请家长时，只能请孤影来。但是夜寒丝毫没有愧疚，反而觉得能让孤影给老师们道歉也是自己的能耐。
　　最后两个月，非得整的你忙不过来。夜寒心想。
　　“嗯哼，行。”
　　孤影似乎对他这有亿点点敷衍的回答很满意了。
　　“好，我家小寒最乖了。答应的啊，到时候别反悔。”
　　“谁是你家的？”
　　“现在的你本来就算是我家的啊，就差跟我一个姓了。”
　　要不是饿了，夜寒能直接把桌子掀翻，把孤影摁在地上打。最好把腿打折，到时候自己出去就没人总是来找人了。
　　“啊，对了。我爸前几天听说你要走了，就让我最后两个月带着你好好玩。离我去公司实习还有一个月，你想去哪里玩吗？”孤影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问道。
　　“不想。”
　　“别这样嘛，从小你就没有把我当哥哥，还总是对我有意见。现在都到最后几十天了，你就不能听听我的吗？”
　　“你本来就不是我哥。”
　　“但是咱爸毕竟出钱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知足吧……”
　　夜寒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然后站起来。
　　“要是知道来的是这个地方，我就不会在领养协议上签字！”夜寒的怒吼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目光。
　　孤影看见夜寒生气了，也放轻语气，试探性地问道：“好吧，是我说的太过了，咱别生气行吗？”
　　夜寒不想回答他，偏过头看着窗外发呆。

　　火锅已经打上火了。
　　孤影一边往锅里放牛肉和蔬菜，一边把熟了的夹到夜寒碗里。
　　“别生气了，小寒，我错了还不行吗？来，多吃点，今天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孤影语气平和地说道——再惹到夜寒，估计待会儿就会演变成打架斗殴，准确来说是孤影单方面被揍。
　　夜寒只是吃着没有说话。
　　孤影觉得如果他不找点话题，气氛会很尴尬，思索了一会儿问夜寒：“小寒，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参军？”
　　“离开这。”夜寒简单的回答。
　　孤影一看夜寒理他了，就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好好的读书，到时候有了能力自己远走高飞不好吗？”
　　“太久了，我等不了。”
　　因为夜寒的话，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尴尬中。
　　夜寒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有事？”夜寒接通电话后问道。
　　“晚上出来聚一聚吧，可能就今晚才有机会。明天我开始我要去排练了，我跟你说过。”电话的另一端，江天用很自然的语气说道。
　　“行。”夜寒答道。
　　“晚上要出去吗？”孤影看他挂断电话后问道。
　　“嗯。”
　　“带我一起？”
　　“滚。”
　　“这么绝情吗？”孤影遭到拒绝后悲痛欲绝，但是他永不言弃的精神促使他重振旗鼓，再次尝试，“呜呜呜～”
　　夜寒发自内心的鄙视不自觉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同时感觉人类真是一种邪恶至极的物种，为了达到目标竟然会用这么阴险的招数。
　　尽管对夜寒没什么用。
　　“滚。”夜寒第二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那谈谈条件？”
　　“你清醒点吧，跟我谈条件？”
　　“我包你两个月的饮食。”
　　“成交。”
　　孤影成功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了校霸大大的施舍，可喜可贺。

　　吃完饭后，还有很多时间。
　　“小寒，要不要先回家一趟？”孤影道。
　　“回去干嘛？”
　　“你先把行李放着吧，不然带着也不方便。”
　　夜寒背起背包，一言不发地走出店门。他发觉孤影还愣在原地，回头说道：“磨蹭什么？不是要回去吗？”
　　“哦哦，马上来！”
　　他们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缓缓开着，路旁的店面朝后退去。路上的行人没有学校附近的多，再往前一段距离，就要进入靠近郊区的高等小区了。
　　孤影觉得气氛很尴尬，没有说什么。但是司机却开始跟他俩聊天，或者说单纯是司机在自问自答，尽管有点傻，但是气氛貌似好了一点，夜寒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诶，两位靓仔，你们家蛮有钱的啊，住在这种高级的小区。”司机驶入小区时说道。
　　“我爸公司在附近，所以就近找了个小区安定下来。”孤影道，“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喜欢热闹的地方，这里太冷清了。”
　　“肯定的，能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多。”司机带着几分调侃地说，话音刚落，车拐了个弯，稳稳地停下来。
　　“好了靓仔，到了。”
　　孤影把背包递给夜寒：“来，你先下去，我付完钱就来。”
　　夜寒无言地接过背包，下车后径直向一栋三层洋楼走去。
　　孤影还在扫码时，司机突然问了个让他猝不及防的问题。
　　“诶，那个是你弟吗？你俩关系不咋滴嘛。”
　　孤影的手僵住了，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空中。从司机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神。里面满是空虚和无奈。
　　“谢谢师傅了。”孤影缓了过来，赶紧付完账下车了。

　　“怎么这么慢？”夜寒等得不耐烦了，边看手机边抱怨道。
　　“你没带钥匙吗？”
　　“丢了。”
　　孤影无语地看着他。就算是一个月回来一次也不至于一学期丢了四把钥匙吧？
　　“算了，进去记得拖鞋，还有背包别乱丢，回房间后记得别锁门，待会儿我给你拿点水果过去。”孤影道。
　　“烦不烦？管的真宽。”
　　“因为你从小就有这些毛病，还总是改不过来啊。”
　　夜寒没拖鞋走进屋里，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准备上楼。临走前丢下一句：“呵，说得你多了解我一样。”
　　孤影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叹了口气，走进厨房里忙活。
　　话说夜寒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我做的让他不高兴了，还是他没从大哥的事情里走出来？孤影想着，差点撞上门框。
　　“连我都已经放下了，他还走不出来，他究竟是有多……”孤影开始自言自语，忘记了还有事情要做。

　　那是夜寒刚上初二的时候，他们的教室搬到了顶楼。这一块的视野很好，从窗户能看到整个操场，夜寒正好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本来都挺正常的，但是意外的是旁边紧挨着的就是高中部。高二（二）班就在他们隔壁。
　　开学当天，孤影亲自送夜寒来学校。
　　“小寒，新学期要加油哈。如果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了。”孤影在校门口反复叮嘱夜寒。
　　“行了，你一路上说很多遍了，我记住了。”夜寒道。
　　“我平常也要上课，所以没多少时间陪你。如果在学校遇到事情了，去找大哥。”
　　现在回想起来，提到这个人时，夜寒总是会忍不住一震，然后眼神开始不自觉地游移。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表现在身体上。
　　夜寒挥手告别，转身走进学校。
　　到了班里，就会感觉自己真正回到了学校，因为大家都在补作业。
　　“小寒！我的救星你终于来了！快快，语文和数学作业借我抄抄。”江天看见他，甩下笔，扑进他的怀抱中。
　　“哈？昨天不是提醒你了吗？”夜寒嫌弃地推开他，然后边拿作业边问道。
　　“对啊，所以我今天就早来了二十分钟。”
　　早二十分钟就能补完作业了吗……夜寒无奈地笑了。
　　“吼？小朋友，怎么借别人抄作业呀？不怕你们老师发现吗？”一个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带着一个即将变成成年人的稳重，又有一个少年的稚嫩。
　　“哥哥……”夜寒为江天感到悲哀——看来这作业是不能借给他抄了。
　　这人仿佛自带闪光灯和BGM，只是说了一句话，全班一半的女生都朝这边看来。
　　“诶诶，那个是孤诚学长啊！”
　　“听说他们教室就在我们隔壁。”
　　“我天，真的假的，这也太爽了吧？”
　　班里女生闹成一片。
　　夜寒这时才想起，孤诚还在看着他呢。于是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嗯哼，知道下次就别犯了。”孤诚做出了一个让夜寒很意外的举动。
　　孤诚摸了摸他的头。
　　班里的女生更加骚动了，一个个激动地看着夜寒和孤诚。不用说也知道，过几天就会传出他和孤诚的绯闻，没准还会变成一代传说，流传于下届学生中。
　　这还真有过先例，当事人几年后被问到跟另一个人怎么样时，他满脸疑惑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对别人来说，他们还巴不得跟孤诚有什么超越陌生人的关系，最好还要有能够列入族谱的伟大故事，但是夜寒觉得这样没有任何好处。
　　夜寒微红着脸摇摇头，把他的手甩开：“那……那你别告诉别人。特别是孤影，不然他又要唠叨了。”
　　“行，他要是敢欺负你，哥哥帮你报仇。”孤诚笑了笑，然后挥挥手走过窗前。
　　不对！夜寒你脸红什么啊！他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一丝羞耻。
　　他只记得，孤诚的手很厚实，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当孤诚说他的眼睛好看时，他竟然想去照照镜子，看看孤诚所言是真是假。
　　这一天起，少年心里的一片净土，开始萌发一个小小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