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安然》磁偶极子

2、记忆

　　“嗯，好几年前的事，你也记得。”
　　“可不是。无论如何，想记得的东西自然会记得。不过，我记得，你研究的记忆，和我说的这种记忆——”
　　“不是同一个东西。”尤长悦语气平和而沉稳，接过了她的话。
　　亦安然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所说的那样一种记忆，是一种属于一个群体里所有人的记忆。比如，也许你所有的家人，都知道你的某一位祖先的名字，哪怕这位祖先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默默无闻；再比如，生活在同一座村庄里的人，也许都会记得几十年前发生在村庄里的一件大事，哪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样一座小小的村庄。这样的记忆，就是一个群体的记忆。“
　　说这些的时候，尤长悦看着前方。他语气渐渐变得舒缓而深沉，眼睛里也似乎藏着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
　　亦安然静静地想了想。飘动的头发挠在她的额头上，让她有些痒。她用手把那些在空中飘舞的发丝拨到耳朵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所以，”你们这一行人，大包小包地去这样一座小镇，也和这有关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尤长悦构想着关于目的地的一副图景。”一座被大山围困的小镇，一些与世隔绝的居民，他们的脑海中没有我们所熟知的那些历史，却深深地记着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像是一座记忆孤岛。“
　　亦安然脸上的笑容安逸而宁静。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猜，”她转过头，那张舒服的淡淡笑脸迎向他，“你的工作一定非常有趣。”
　　尤长悦也笑着看向她。“还行吧。虽然难免要经常埋头书斋，但是也有很多机会，去倾听、记录、理解各种各样的人的想法与感受，确实还是，然我觉得挺快乐的。”
　　他想了想，又转过头去。“你呢？能告诉我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吗？”
　　“我啊？”亦安然转过头去，又用带着一丝狡黠于神秘的眼光看着他，“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呃——”
　　“忘了吧！再说一遍，我叫亦——安——然。没关系，有一些东西，就是很容易忘记。”
　　“嗯，嗯。“尤长悦胀红了脖子和耳朵，推了推眼镜，尴尬地慌忙应和道。
　　“你还好吧？”亦安然看着他衣领上如抹了泥浆般通红的脸，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嗯，没事。”尤长悦依旧不自在地咽了一口水。
　　“那个，”亦安然像是解释似的说，“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会比较随便，你不要介意。”
　　尤长悦感到从刚才突如其来的尴尬中解脱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控制不住地微微裂开了嘴，露出一排若隐若现的洁白的牙齿。他转过头，说：“嗯，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我是一名会计啊。“
　　“会计吗？”
　　“对啊。”亦安然看着他，又微笑起来。“不过考虑了很久后，我还是辞职了。”
　　“为什么呢？“
　　亦安然低下头去。“因为感觉，找不到其中的意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过一种能让我找到意义的生活。”
　　尤长悦不由得对面前的女生越来越好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你觉得怎样的生活才有意义？”
　　“我不知道，”亦安然依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她又抬起来头来，“我在等，也在找。”
　　她又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你想不想知道，我刚和你说的，那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是什么？“
　　尤长悦微笑点头示意。”想啊。“
　　亦安然转过头去。“你应该还记得，在你小的时候，你的亲人是谁，你在怎样的一个地方生活，你曾经遇见过哪些人，过着一种怎样的日子，是怎样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慢慢长成一个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人，对吧。”
　　“嗯。”尤长悦的目光寸步不移。
　　“可是我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亦安然用力地摇了摇头。“关于我十三岁以前的所有的记忆，就像被清除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虚空。“
　　“真的吗？”
　　“嗯。你知道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我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走在一条空空荡荡的街道上，走着走着，一个女人牵起了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个警察局里，着就是我一切记忆的开始。”
　　“然后呢？”
　　“然后我很幸运啊。我一开始被送进了孤儿院，但没过多久，那个牵起我手的人就又出现在了孤儿院里，把我带回了家。然后，我就有了新的爸爸妈妈。”
　　亦安然又面对着她露出了微笑，眼神里透露出微微的幸福感。仿佛从这里开始，后面的都是快乐的故事。
　　尤长悦安静地听完了她的故事。“哦。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对你很好吧。”
　　”嗯。“亦安然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在那之前发生的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你也许无法理解这件事，但就是这么回事。它不是像你忘记昨天发生的某件事那样，只要努力去想，脑海里总是会有一点那件事的影子；它真的就是，消失得一干二净，像一张白纸那样，你什么也找不到，仿佛你从来没有活过。”
　　“很神奇，不是吗？”尤长悦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奇妙的故事。“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亦安然摇了摇头。“而且，我没有觉得神奇，我只是会感觉，自己丢失了一些本该拥有的东西，有的时候，会很难受。”
　　“哦，”尤长悦收住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