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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三 十 五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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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倒也不必慌,虽说是毒,但也未必多么凶险。与其忙着害怕,还不如先好好谢谢救命恩人。”顾微姝眉尾微挑,看着还在兀自哼唱的宋果儿,“对么?宋神婆,我看你解毒解得极轻易,想必不是什么虎狼之毒?”
宋果儿还没应声,倒是宋古沉不住气,“不是,大人,宋果儿是神婆,她那样,明显是菩萨上身,要谢也该谢菩萨哪。”
“哦?是吗?”顾微姝淡淡道。
先前找宋果儿来救王屠户时,在她的威胁下,宋果儿明明收住了在她面前装神弄鬼的喜好,怎么这回又捡起来了?联想到昨日抱云娥时,云娥也说宋果儿在家跳大神,说要驱鬼,莫非在王屠户死后,宋果儿遇到了什么怪事?
可日夜都有衙役在外巡逻,能有什么怪事可以把她吓到这般地步,顾微姝不得而知。
“如此说来,附身的倒是个魏国菩萨?庇护我大梁一方国土的却是个魏国菩萨?”顾微姝盯住宋果儿,不紧不慢道。
“嗯?魏……魏国菩萨?”宋古不解。
宋果儿充耳不闻,嘴里还没停,好像根本不晓得她说的话是何意思。
顾微姝与周言对视一眼。
周言突然喝问,“你究竟是何人!”
他这话说的是魏语。
果不其然,宋果儿抬起头来。
然而,她没有像顾微姝料想的那般用魏语回答,反而怛然失色,双膝跪地,凄惶地朝着周言磕头。
她头磕得很响,像是完全不会疼。
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周言,双手合十,边磕头边哽咽,“菩萨老爷在上,求求您,饶了信女吧,求求您了啊,信女只是一时糊涂啊一时糊涂,信女再也不敢了啊……求求您了……”
“求求您求求您啊……”
“都报应到信女身上吧,求您饶了小幺啊……”
她越哭越伤心,越嚎越大声。
她是真的在怕,也是真的在求饶。
而她这番话却是用楚语说的。
难道……她听不懂魏语?
福至心灵,顾微姝明白为何跳大神时她会唱儿歌了,也知道为何周言用魏语说话后宋果儿会求饶了。
宋果儿并不是魏国人,而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宋果儿时说的魏语,宋果儿不过山野村妇,自然没有听过魏语,魏语又与大梁以及南楚的官话截然不同,由此宋果儿以为魏语是鬼语,在周言说话后才会如此惧怕。
顾微姝暗自观察宋果儿。
宋果儿哭得涕泗横流时,周言将她扶起来。
她不敢不从,但站起身也还是哭,身体蜷缩后退,对周言的靠近充满抗拒。
“里正。”顾微姝问宋古,“她之前可唱过刚才那种歌儿?”
“没有。”宋古摇头,“之前跳大神哼的都是‘天灵灵地灵灵’那些,不知咋的,近些天她才开始唱这种奇怪的鸟语,听人说……”宋古压低声音,“她这是中邪了。”
顾微姝有了思量,缓缓点头,“行,你且回去歇着吧。”
她又朝旁边的衙役们温声道,“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马上鸡鸣,今晚用不着巡逻了。”
衙役们走得有些不情不愿,频频回头看周言,似乎是有话要说。
人走光,周言才在一旁榻上坐下。
“他们这遭被吓住,最迟明日就要嚷着回县衙。”
“确实,明日安抚他们,默之兄有得忙了。”
顾微姝说罢,坐到另一侧榻上,冲还老泪纵横的宋果儿招手,示意她过来。
周言定定地看她,旋即抿唇一笑。
宋果儿蹭着地挪过来,缩在一角,皱巴巴的脸上写满恐惧。
“王屠户死后……”
顾微姝方说出“王屠户”三字,宋果儿已颤巍巍,像是站不稳要倒。
“坐下!”顾微姝指指榻。
宋果儿看一眼周言,拼命摇头。
“坐下!”周言瞥宋果儿一眼。
宋果儿当即坐下,坐得太快还响起“咚”一声。
“我问你,王屠户死后,你家里可安生?”顾微姝问。
宋果儿又开始抖,她嘴唇颤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问不下去。
顾微姝烦躁地起身,忽然瞥见一旁的周言。
她靠近周言耳边,轻声道,“你来问。她怕你,不敢不说。”
“宋果儿。”周言摆出一副少见的肃容,“抬起头来。”
宋果儿不敢不抬。
“王屠户是你所杀?”周言依着顾微姝在他耳边说的话重复道。
“不不不!”宋果儿瞪大眼,拼命摆手,“菩萨老爷,信女不敢信女不敢……”
顾微姝本就不怀疑她,闻言正要继续问,忽地听到宋果儿又道,“信女不敢,救苦救难的菩萨老爷您饶信女这一次罢,信女再不敢救恶人了。您大慈大悲,惩恶扬善,信女再不敢了……”
顾微姝揉揉眼角,看向周言。
周言当然听得懂宋果儿的言下之意,继续问道,“恶人?王屠户?”
宋果儿如梦初醒,像是开始怀疑周言与她所谓“菩萨”的不同,诧异地看向他。
“魏语魏语。”顾微姝适时提醒。
“一个胖娃娃两个胖娃娃……”
周言方才用魏语唱了两句,宋果儿就吓得缩起脖子,双手合十,念叨起“菩萨保佑”。
“好好答话。”周言又道。
“信女罪过信女罪过。”宋果儿不断点头,磕磕巴巴道,“王屠户……那个那个满身血的人,他他他……他死了……”
“怎么死的?”
也许真能从宋果儿这儿打开这些命案的口子。
顾微姝想到在王屠户脚底发现的六个针孔,那是王屠户的致命伤。
事后她曾专程给柳从秋去信,央柳从秋挖出宋老四家尸骨,果不其然 ,在宋老四家四人脚骨上都发现针刺痕迹,确定宋老四家四口与王屠户死因相同,极大可能是一拨人做下的案子。
“不不不……信女不知……”
虽她嘴上说的不知,但顾微姝从她看向周言时眼底的恐惧还是瞧出了些端倪。
“问她招神的事。”
“王屠户死后,你为何要招神?你求的是什么?”周言缓缓道,“不妨说说你所求,说不得本……”
“官”字还未出口,被顾微姝的眼神打断。
“观主。”顾微姝在他耳边提点,“做戏做全,她不是当你菩萨么?”
“咳。”周言微一颔首,改口,“本观主倒是愿意帮帮你。”
“菩萨,菩萨老爷……”宋果儿滑下榻,跌坐到地上,“您,您愿意放过信女小孙儿了?”她忙不迭跪下磕头,“谢谢菩萨老爷谢谢菩萨老爷。”
宋小幺出事了?
顾微姝眼睛微眯。
“自然可以放过。”周言缓缓道,“不过,自王屠户死后,你家里出的事,你先桩桩件件说出来。”
以防宋果儿生疑虑,周言又道,“本观主要瞧瞧你是否真听话,会否胡编乱造。”
“信女不敢。”宋果儿连忙表决心。
“王屠户死后,信女可是倒大霉了。”她怯怯地瞥一眼周言,看周言没有不满,继续道,“唉,也怪信女自作孽,非得救恶人,活该倒霉。”
“他死后,没两天,信女,想着可能是屋子里有死人,坏风水,打算超度。结果,超度完,当天晚上就遇着了鬼压床。”
“信女原觉着没什么。第二天晚上,信女睡前还在内屋榻上,一觉醒来,睡到了堂屋的镇鬼位。信女虽然老了,但记性不差,不会记错。”
她说的堂屋大约就是之前王屠户死时躺的屋子,也是顾微姝和周言发现密道的那间。
想到那间屋,顾微姝自然想到那条梨花桌下的密道。
那时,他们在梨花木桌角下发现机关,但她以与案子无关为由拒绝破解机关,只因那时她已察觉周言对密道的执念,想借此试探一番。
那间堂屋摆设奇特,镇鬼位正是王屠户死时躺的位置。
“而且啊,怪事不止这两件……”
后来,宋果儿接二连三遇到怪事,床上莫名浮现血迹,屋里凭空跳出黑狗。
开始,宋果儿没被吓住。
宋果儿本就是神婆,遇到什么事都要问问鬼神,是以对鬼神只有敬,畏却畏得很有限。因此,宋果儿虽害怕但始终认定是人在闹鬼,暗中还拼命找法子抓闹鬼的人。
直到殃及她的小孙儿宋小幺。
那日,宋果儿回到家,发现小幺不在家。她绕村找一圈都说没看到宋小幺。
她这才急了,想到自己遇到的怪事,她立马往家赶。
却发现宋小幺站在她供奉瓜果香烛的案上,眼神直勾勾看她。
宋果儿以为他在玩闹,黑着脸就要上去揍他。
结果宋小幺的声音把她钉在原地。
宋小幺的声音变作浑厚男声。
他命令她跪下,然后开始说王屠户杀害多少多少生灵是如此这般罪大恶极,又说宋小幺救王屠户也是罪孽,理当受天谴。
他话未说完,宋果儿已经吓得哆嗦,因为她的小孙儿疼得在香案上打滚了。
宋小幺在香案上好像万箭穿心,双手乱舞两脚胡蹬,泪流满面,嘴巴却还动着,还在说话。
宋果儿想上前又不敢,只能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心疼着。
附在宋小幺身上的人说了许多。
最后威胁她听话,否则就要宋小幺不得好死。
“那他要你做什么?”
顾微姝好奇。
“要信女每日做法奉上贡品赎罪。”
“还要信女每日学供奉时的歌。”
“还要信女发誓不救恶人。”
听到最后一句,周言回眸看一眼顾微姝。
他们心下明白,这最后一句才是那人真正目的。
宋果儿救王屠户惹怒他们,出手杀掉王屠户还不够,他们还要保证宋果儿不会再坏他们计划。
“信女信女实在不敢不从啊。”
“但凡信女敢有半点不从,他他他就要小幺的命,小幺……小幺是信女命根子啊。”
“菩萨老爷,您救救信女啊。”
看来,宋果儿情绪稳定下来,恢复了些许理智,她大约察觉到周言的声音与附身宋小幺身上的人的差异,以为周言是另一路菩萨,她不再求周言宽恕,而是求救。
“他后来还是附身在宋小幺身上吗?”周言没有理会她的声泪俱下,淡淡道。
“不不,有时他声音突然就在屋里出现,命令信女。”
“信女但凡有半点不从,小幺身上就会凭空出现伤,信女只得听从。”
“除了跳大神,他还命令你去做过其他事?”顾微姝好奇道。
“还让信女配过药。
“配药?你见过他?”
“不不,信女配好后,转过身那药就会不见。他可是神仙,拿个药需要现真身?”
神为何还需要药?顾微姝失笑。
不过她没有说出,继续问道,“那药是何效用?”
宋果儿眉头皱起,“要说也怪,菩萨老爷要失忆的药。结果又不要妙音散茯苓散,嫌有味道。”
顾微姝神色一凛。
“唉,可信女哪里敢说什么。只得去配,最后从《野葛千金方》里找到个方子,才勉强配好,可也只有趁热喝方能无味。”
宋果儿说罢,惴惴不安地看着周言。
“嗯,罢了。”周言挥挥手,“你且先回去休息,莫怕,本官……本观主会为你做主。”
宋果儿赶忙磕头,而后紧紧身上披的红布,握住木剑向门口走。
宋果儿将走出门,顾微姝突然出声。
“今日你救赵铁柱几个,不怕小幺受苦。”
“不,不怕,衙役可以救。”
宋果儿回完,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