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神探》春秋换酒

2、第 一 章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春风和畅，柳枝招摇，桃花绚烂。

　　顾微姝站在四四方方的牢车里，枷锁卡着脖子，链条绑紧腿脚，被迫面对不断砸过来的鸡蛋和菜叶，听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里传出的一阵响过一阵的唾骂，懵且晕，怀疑自己还没醒。

　　她用力闭起眼睛再睁开，牢车晃晃悠悠，周围攻击越见猛烈。

　　“毒妇！”

　　“贱人！”

　　“去死吧！”

　　一片菜叶骤然飞来，她眼睁睁看着这片菜叶，却被枷锁紧紧卡着，无处可躲，被迫欢迎这片菜叶光顾她的脖子。

　　等到菜叶贴到脖子上，她才艰难地转动脖子，试图把它蹭下来，然而，没有用，菜叶子很顽强，贴得很结实。

　　前一刻，她还是刑部里熬尽灯油翻看案卷的刑部侍郎，深得圣宠意气风发，一转眼，她成了关在笼子里游街还被人砸菜叶子的囚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人生未免太艰难了些。

　　“这女人，真是毒，太毒啦！”

　　“怎么了怎么了？”

　　“哦哟哟。你可不知道，这女人，毒杀亲夫毒杀公婆……”

　　“啊？”

　　“可不止呢，告示上说啊，被她毒杀的，可不止是她公婆和相公，还有她嫂子，活活四条人命哪……”

　　“何止呀，说是公婆，那根本就是爹娘啊，这女人是人家的待年媳。”

　　“什么什么？这女人看起来清秀，竟然这么恶毒？”

　　“天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太可怕了……”

　　“忘恩负义！”

　　“狼心狗肺！”

　　“杀人偿命！”

　　“这种贱货，就得凌迟凌迟凌迟！”

　　“浸猪笼！”

　　“剁碎喂狗！”

　　顾微姝听着两旁路人声嘶力竭的咒骂，眉头慢慢皱起，一边躲避接二连三飞来的土豆块鸡蛋壳，一边分神回想自己这天差地别的两种境遇。

　　一切还得从那场大火说起。

　　顾微姝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但想到没多久就要上朝，便没有去卧房，只熄灭书房的灯，趴在书案上稍歇了一会儿。

　　就在她合眼不到一刻钟，她便听到外面的呼救声。

　　顾微姝连忙出去看。

　　外面已经陷入火海。她远远一望，发现起火的地方就在刑部卧房。原本，她应该就寝的刑部卧房。

　　顾微姝明白了她的处境。她七天前，站在金銮殿为恩师顾尽忠辩护，为驳斥吕延辉的构陷不得不露出底细时，她就料到会有一劫。

　　可她万万没想到吕延辉如此丧心病狂，胆敢在皇城放火，她只以为吕延辉会用阴谋陷害她入狱，因此处处防备，没想到吕延辉是要她的命，而且要用如此猖狂的做法。

　　然而，他越狗急跳墙，越说明自己手里的证据关键。

　　片刻间，顾微姝已经思考出了对策。

　　凭借这些年对吕延辉的了解，她决定赌一把。

　　牢车毫无预兆地拐了个弯，顾微姝狠狠向前撞去，又在身上枷锁的束缚下跌回原地。

　　一撞一摔间，顾微姝挣脱出来一只手臂。

　　她艰难地伸出手，悄悄地摸进衣服里。

　　当摸到衣服里那件丝绸的肚兜时，她心下一松，缓缓抬起头，平静地向人潮看去。

　　还在，她最重要的筹码还在，突然间，那场大火好像遥远了。

　　她跑去药房寻药时的那份忐忑惊惶，最后换上仆人衣裳躲进角落吞下药的孤注一掷，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她赌赢了。她得到了她预想里最好的结果。

　　她活着，吕延辉的罪证也还在，一切都如此完满。

　　人潮涌动，囚车走至热闹街市，议论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冲她吐口水。

　　顾微姝心情正好，忍不住勾起唇，冲那小孩一笑。

　　小孩“哇”一声，伏在母亲肩头号啕大哭。

　　顾微姝稍感抱歉，从那小孩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权当道歉。

　　小孩哭得更凶了。

　　小孩的母亲怎么安抚都没有用，只得放弃凑热闹，抱着孩子离开。

　　顾微姝看着那小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镜头，百无聊赖地寻找下一个表达善意的目标。

　　可惜，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只想着怎样砸她才最狠，没谁想和她眼神交流。

　　冷不防，顾微姝被土豆块砸中右眼，不得不低下头。

　　唉，大意了，没有闪。

　　顾微姝暗自检讨，同时也庆幸。还好是在此时出差错，在那一天她的狗屎运还是不错。

　　那时，只要再出一丁点差错，只要吕延辉再谨慎一分，她现在大约就该在地府等待转世投胎了。

　　吕延辉派来灭口的果然是乔黑，乔黑也果然如细作所说的那般既贪财又不忠。

　　她足够满意了。

　　吕延辉如此狠辣的手段下，她顾微姝还能死里逃生，只能说，老天有眼，吕延辉命里该绝。

　　当然，也还有点美中不足。

　　结合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处境，顾微姝不得不承认，她并没有料事如神。

　　乔黑最后用的药，她猜不到。

　　据细作所说，乔黑手下专门有精通制药之人，药人时所用的药各不相同，所起的作用也大不相同。轻则晕厥重则痴傻，更有甚则能致人丧失记忆宛若新生。

　　针对细作偷出来的药，她事先研究过方子，也尝试配过解药。

　　但由于她政事繁忙，以及没料到真有碰到乔黑的一天，直到大难临头，她也没研究出来确切解药，着实不清楚最后吃下的解药究竟能起几分效用。

　　如今看来，她配的解药似乎不错。

　　一直到现在，哪怕被无知百姓砸了一箩筐各色作物，她都还如斯清醒，过去的事历历在目。

　　只除了不知为何出现在囚车里，剩下的记忆完全无碍，连五岁时被弟弟抢走一根糖葫芦都记得起。

　　顾微姝甚是满意。

　　眼下，只要稍加努力，想起丢失的那一小段记忆，再为自己洗清冤屈，然后偷道回京，便万事大吉。

　　顾微姝正思量着，没留意，一个土豆飞过来，正砸中她后脑勺。

　　“中啦中啦，我砸中这个毒妇啦！”一个妇人尖锐的欢呼。

　　这个土豆砸得着实狠，顾微姝被砸得昏昏沉沉，头脑一片空白，撑起眼皮向下望，只看见滚落在她身侧的烂土豆，没看清罪魁祸首，收回目光时，却与个手执长剑的男子四目相对。

　　剑眉，星目，薄唇。

　　还挺俊俏。

　　这是顾微姝被土豆砸晕前，脑子里转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顾微姝不知道，她之所以可以把这男子的眉目看得真切，是因为他正飞身而起，脚踩囚车车辕，剑挑囚笼。

　　几乎在顾微姝失去意识同时，木囚车“咔嚓”一声断裂，囚笼散开，顾微姝脖子上的木枷被劈开。

　　顾微姝失去支撑，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荒谬，简直是荒谬！”

　　县衙上，身穿知县官服的人合上案宗，暴跳如雷，手指着下方跪的数十个男人女人怒吼。

　　“你们这是什么？这是藐视我大楚法令，这是犯罪知道吗擅动私刑，不过堂就打算处死，这是什么？这是罪大恶极！这是死罪！知道吗？”

　　“大人，还要啥证据，宋家只有她活着，这还不算证据？”堂下跪着的一个农妇，嘟囔道，“要我说，都算便宜她了，搁以前，就得浸猪笼。”

　　“简直可笑！愚昧！你懂不懂法？”

　　“哎哟，大人，您这话儿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做饭就好，还要懂什么法啊？”农妇撇撇嘴，满脸不屑。

　　“就是啊，大人，草民就是个杀猪的，哪里懂那么多。”跪在农妇身旁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壮汉，他大声嚷嚷，“草民就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小贱人杀了我大兄弟，不能就这么放过。”

　　“她是否是真正的凶手还有待查证，怎么能如此莽撞？”柳从秋气急，一字一顿道。

　　“宋家就她一个了，不是她还有谁？”农妇再次呛声，“县太爷哪，我宋家对她不薄啊，供她吃供她穿，谁想她如此毒辣……”

　　“你……”

　　和这种刁蛮的女人，简直说不通，柳从秋转身看向书案前奋笔疾书的主簿徐季柱。

　　“徐大人，本县不过一天不在衙门，怎么就贴出告示来了？印着官印的告示岂能说贴就贴？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楚法令？万一抓错人，你该当何罪？”

　　徐季柱停下笔，抬头看了柳从秋一眼，竟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虽一言未发，他神情里流露出的不屑仍激怒了柳从秋。

　　他狠狠拍下惊堂木，大喝一声，“徐季柱！”

　　“大人大人。”站在徐季柱下首的典吏王如安站出来，躬身道，“您别急别急。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呀……”

　　王如安“嘿嘿”笑着，“不怪徐大人，民怨沸腾，告示不得不发。”

　　他侃侃而谈，直把这桩灭门案夸大到不立刻惩治真凶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

　　堂下跪着的两人和他一唱一和，柳从秋一时竟无话可说，扭头看向栅栏外观堂的百姓，为他们点头的话点头附和的人果真很多。

　　等柳从秋眉头微蹙，“既然如此，总该有证据不是？本县翻看案宗，怎么连验尸记录都未找到？仵作牛二何在？”

　　“大人，牛二上旬回乡上坟，一直没回来。”一个衙役上前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