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煤飞

5、第四章 白辉山

　　所谓命犯八孤，是指一个人命相上显示出其一生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姊、无妹、无友、无爱。

　　想不到我的凡间转世会是如此凄惨的八孤子，一脸臭的二郎神还说这是我的劫数，什么劫数，分明就是他们把我的转世潦草带过，可能看也没看就给我下了定数。
　　这么凄惨的人生，如果我连自己都不帮，那我还去帮谁。
　　不过，我现在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

　　一大早，发现身边的人都出去了，我揉揉眼睛，从乞丐窝里面走出来，大伸了个拦腰，跑到护城河边洗了把脸，映对着河边杨柳依依，净水明台，只看见水里面的我蓬头垢面，浑身邋邋遢遢，臭气熏人。
　　唉，以为我想么。
　　不知为什么，那天被轮回镜吸进去之后，我醒来就在这里，不仅法力全无，还成了这般模样，只有头上的破木簪子还在，不过好像坏了。

　　最使我烦躁的，还是关于寻找自己转世的问题，我一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轮回镜里头看到的景象也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处的时间是否与他相符，可能他刚出生亦或刚死去，如果好点还能看到他小时候的模样，可话说回来，仅仅一瞬，我脑子里早就忘记他长什么模样，更别说大了能找到他。
　　这么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每天都要不断上街寻找他，还要见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就问：“你小时候是不是爹妈全死了？”
　　有人当我神经病，有人就不乐意了，冲上来一阵猛踩，怒道：“你妈才死了！”
　　只是问一下而已，用得着这么生气么。
　　可怜这具肉体凡胎，不仅学会吃喝拉撒睡，还要经受无数次艰巨的拳头考验。

　　不过，日子不好过不要紧，这破屋里的乞丐对我还是蛮好的，起码他们让了个位置给我睡，尽管那地方漏雨。
　　但是可以经常仰头望天。
　　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想着那四个没义气的老头在做什么，想着没住几天的天庭花园，想着青帝，想着素未谋面的自己。
　　繁星纷扰的时候，情绪偶尔低落，可是不能放弃。

　　洗把脸之后，我又开始我的征途。
　　对面来了一位大哥：“这位大哥，请问你是不是全家死光？”
　　右眼挨了一拳，那位老兄回话：“你昨天问过了！”
　　遇到熟人了？
　　虽然黑了一只眼睛，可我是永不气馁的，于是又拦下一位小弟弟：“小弟弟，你家里人是不是都死了？”
　　从远方冲过来一个妇人，朝我另一只眼狠狠捶过来，骂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小宝，我们走！”
　　随后，妇人就把小弟弟带走了，只留下黑着两眼圈的我继续奋战。

　　黄昏时分，跟我住同一屋檐的某位老兄看着我的脸肿如猪头的模样开玩笑：“瞧你这模样，不当乞丐还真对不起你了！”
　　这好像是夸奖吧。
　　“是啊，是啊。”我应和道。
　　他们都笑了。
　　又是晚上，吃了他们分给我的口粮，虽然有点馊味，不过总比饿肚子要强。
　　可是，我不饿肚子，却闹肚子。

　　半夜三更，已经往茅房跑了五趟，弄得我体软力虚，于是直接待在茅房门口算了，刚说着，又来了。
　　等我第六趟出来，我的脚发麻颤抖得不像话。
　　抬头一望，月朗星稀，想不到茅房外面还能赏月，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地一躺，苦中作乐。
　　那轮明月越看越大，突然，月光处出现两道黑影，我就地起身，惊讶地揉揉眼。
　　不是吧，以我眼力居然能看到嫦娥和吴刚？
　　事实证明我是错误的，那两个黑影好像是人间所谓的小偷吧。

　　乞丐破屋边就是小城里最大的王员外府邸，王员外平常看似乐善好施，其实他发散的善米都是陈粮或者已经发霉的吃不了的粮食，可穷人不管这些，只要有饭吃，管他好不好，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对王员外感恩戴德。
　　这是破屋乞丐说的，他们也经常受到王员外恩惠，也看到王员外的为人，尽管清楚，但为了有饭吃，大家心里心知肚明就好。

　　我亲眼看到那俩贼人翻进王员外的家门，或许是好奇心使然，我悄悄跟了过去。
　　到了门口，我发现大门紧锁，自己进不去。
　　思索半天，我当即决定。
　　回去睡觉。
　　人家偷窃什么的，我总不好手无寸铁跳到人家面前，指着那两人说：“大胆小贼，居然敢在我莲大仙面前偷东西，我要代表天庭消灭你们！”
　　抓抓头，耸肩。
　　我才没这么傻呢。

　　后半夜就听外面在叫嚷抓贼，整个街霎时沸腾起来，吵得人睡不着觉，后来听说是王员外的小老婆洗澡的时候被人偷窥了，我顿时想起那两个黑影，感叹道：“这年头采花贼可真猖狂。”
　　于是就有人附和：“那可不，就连男人洗澡都偷窥，这采花贼的品味可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应该说那采花贼的品味跟王员外是一路的！”
　　听得我糊涂了，小声问道：“那个……什么男人？”
　　年长点的乞丐笑他：“你就懂问别人死没死爹娘，这种事情你居然不知道！王员外他最近讨的小老婆是江南有名的戏子，叫洪湘，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呢！”

　　比女人还漂亮。
　　心中顿起恶寒，说起这我就想起那只桃花妖，若没有下面那玩意儿，他简直就是个妩媚妖艳的女人。
　　不过漂亮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招蜂引蝶。
　　就拿那只桃花妖来说，打小他就把水影洞附近的蛇虫鼠蚁妖全部勾搭完，就连附近的树妖花妖蝶妖他都没放过，而且大多数还是给他倒贴，真不知那些妖怪怎么想的，一点追求都没有。
　　像我，起码还有青帝这个美好的追求。

　　话说回来，那些人还真是够无聊，大半夜跑去看人家洗澡，这么没创意的想法也冒出来，还被他们转化成实践。
　　暗自嘲笑着，肚子却又开始叫唤，于是我继续走近茅房，准备奋战到底，可一拉开茅房的门，却发现里面有一个手臂受伤的男人。
　　消瘦刚毅的脸，月光下略显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张薄红的唇。
　　他正敏锐地望着我，眼神近似一股冷酷，但却平静至极。

　　忽然，脑后被人狠击一下，我立即倒地，不过由于拉肚子的原因，并未昏厥，只听另外一人说：“老大，事情已经办妥……这个乞丐怎么办？”
　　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他看见我的脸，杀了他。”
　　看见你就要被杀？
　　还指望你立马走人呢。
　　猛地跳起来，不顾他们惊讶的目光，我指着那个人说：“明明是你占了茅房导致我不能方便，而且你在里面也不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看到你又怎么样，我又记不住，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杀我……”
　　背后又是一次重重猛击。
　　倒地。
　　肚子依然如翻江倒海的我捂着颈子又站了起来：“痛死我了！”
　　轮到他们为我的超强生命力震惊。

　　这时候，一些围攻的官兵已经来到，见我依旧生龙活虎，方才那名受伤男子一把揪住我，将我向上带走。
　　眼看离我的茅房越来越远，我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它！”
　　肚子极度绞痛，害得我一个人咬牙切齿忍得死去活来，等他们在森林中的小木屋停下，趁他们把我扔在一边包扎伤口的空挡，我三两步出门，到外面寻了个地方做这个世上最畅快的事情。
　　等我起身，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颈脖前有一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寒光四溢的剑抵着，吓得我动都不敢动。

　　“你是谁。”黑暗中，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关乎性命，我自然要据实以告：“我是一个原本想去茅房方便却无意中发现你然后被你带到这里现在你还想杀人灭口的人。”
　　句句属实。
　　从阴影处走来，微微亮光映照在他脸上，高我一个头的男人冷目，说道：“少废话，给我从实招来！”

　　我都这样了，还能跟你耍心眼么？
　　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眼睛时刻关注着颈脖上的剑，生怕一不注意就被抹了脖子。
　　回不回天界不重要，可是就这么死了还是要轮回，要是没帮我转世得到幸福就死无其所，那可真叫一个冤枉。

　　见我半天不回答，他瞬起杀心，幸好我躲得快，可是发梢还是被刀刃刮到，乱蓬蓬的头发散落，发簪却恰好飞到那人手里。
　　我急匆匆就要过去抢，结果被他的剑给堵在一边，身后靠着大树，动弹不得：“我跟你无怨无仇，你怎么可以胡乱杀人？”
　　“胡乱杀人？”他冷笑，“世上被无怨无仇胡乱杀死的人本来也不少。”
　　“话虽如此，那不代表我愿意做你刀下亡魂。”好歹是个神仙，怎么能在凡人面前低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后面一阵响动，他便跃身离去。
　　片刻之后我才想起，我的木簪子还在他那里，于是我冲着他消失的远处大喊：“不要走啊！我的东西你还没还给我！”

　　小气风伯送的东西就这样没了。
　　越想越气。
　　一定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在哪里？
　　我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甚清楚，那个采花贼小偷就更别说了。

　　没走两步，天朦朦发亮。
　　当树林里穿透出第一缕光芒的时候，鸟儿也开始新一天的欢叫，时而忽的飞起来，迅若流星。林木幽静，世界却不荒凉，我喜欢这些植物气息浓厚的地方。
　　自己成了自己的硬伤，连蹦带跳，根本没看路，谁知脚步踏空，直落掉进湍急的水中，破冰融化的水流不比一般河水流量大，好似要从原地迫不及待涌向远方。
　　我，只能水冲得一路爬不起来。

　　等我终于在湍急的河流里抓住一块大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岸边正有一个洗衣服的老婆婆，于是喊道：“婆婆，帮帮忙，拉我过去！”
　　那位老婆婆似乎也听到了，急忙低下身子摸了摸身边的衣服，然后使劲甩过来，却总是甩不准。
　　她喊道：“年轻人，你在哪里？”
　　我不就在你眼前么？

　　再仔细一看，老婆婆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一个地方，难道……她看不见？
　　“我在这里！”大喊一声，老婆婆终于点点头，恰如其分地将衣服甩过来，正好在我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我抓住了！”
　　老婆婆立即撑住年迈的身体，而我强行穿越湍急的河流，幸而有这件衣服抓住在手，不然我绝对敌不过奔腾的激流。

　　终于上岸，我浑身湿答答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老人家摸索着碰到我，然后将我扶起来：“年轻人，快到我屋里休息休息吧，你都湿透了。”

　　我的确很冷。
　　找来几间衣服给我换上，最然偏大了点，但也还算合适，我很奇怪老人家为什么会有男子的衣服，她淡淡一笑，轻轻地说：“这是我儿子生前穿的，舍不得丢掉，就留下了。”
　　知道我说错了话，于是低下头：“婆婆，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她笑着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问我，“年轻人，你怎么会出现在河里？”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说：“昨晚上在森林迷了路，本以为大白天路好走，不想却踏空掉到了水里……”
　　“森林？”
　　“就是里这里不远的那座森林……”

　　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没地方去的只有饿死，望着婆婆，心想，或许暂时找个歇脚的地方也好，所以说道：“是这样的，我自小父母双亡，是跟着爷爷长大，我只知道自己叫莲，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爷爷临终前给了我一个信物，说是能够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便一个人出来流浪，可昨晚上我被两个坏人带到那树林，不仅抢走了我爷爷给我的东西，还把我丢在那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弟弟也找不到……”
　　这不完全是撒谎，转世的我就是这种命运，只是添油加醋，便宜了风伯。
　　“居然有人在白辉山做这种事！”老人很震惊，也很气愤，稍后轻轻拍着我的背，当做安慰，“年轻人，要是你不嫌弃跟我这个瞎老婆子住的话，你尽管留在这里吧。”
　　就算老人看不见，我依然用力点头微笑。
　　因为，她的心能够看见我的微笑。

　　听见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老人笑了笑，叫我在一旁坐着，她去做饭，我不愿意，说要帮忙，老婆婆也就点头答应了。
　　生火、添柴、做饭，这些我从没经历过的东西让我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老人都耐心地教导我，等到饭菜上桌，我迫不及待夹菜吃饭，而老人却缓缓停住筷子。
　　她见我也停下，问道：“怎么了？菜不合口味？”
　　我摇头：“很好吃，可是婆婆为什么不吃呢？”
　　老人轻轻笑了笑，她说：“从前做饭给我儿子的时候，我也是很喜欢这样听他嚼菜的声音……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抓好筷子，我又大力扒了一饭菜，吃得满嘴是油：“婆婆的菜做的很好吃！”

　　以前觉得凡人吃这些五谷杂粮就是为了生存，不过现在想想，有时候凡人吃饭，吃的其实是一种心情。

　　然后，我就在老人这里住下了。
　　她告诉我，这里叫白辉山，出了后面的山口就是旺互镇，而山的另一边有一个白辉寨，里面的人都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好汉，就连老人的儿子也曾经是白辉寨的人。
　　“我儿子死后，那些孩子经常下山来看我，过年过节还帮我置办东西，想不到我老了老了还有人惦记着，也就觉得心里有所安慰了。”老人接着说，“那些孩子专爱打抱不平，过几天他们会下来，你有什么困难就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帮你忙的。”
　　白辉寨？
　　听起来像土匪窝啊。

　　这天，刚砍完干柴的我回来，突然发现老人倒在屋子里昏迷不醒，我不会医治，只能背着老人沿着河边小道跑去旺互镇。
　　心里很着急。
　　脑海里一直想着老人孤寂而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些好吃的饭菜，便有无尽的力气向山口外面跑去。
　　我的脚步不曾停歇，好不容易跑到旺互镇，入目就是一家医馆，我立马冲进去，冲着里面大夫喊道：“快救救她！”

　　不过，我忘记了一点，来医馆看病是要付钱的。
　　“我没有钱。”当眼前大夫这么询问我的时候，我只有摇头承认，但我立即接话，“可是我要你救她！”
　　那名大夫忽的用精明的眼光看我，捋捋羊角胡须，奇怪的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抬头，我望着昏迷不醒的老人：“婆婆是我恩人，她救了被大水困在河里的我，还给我煮饭吃，她是好人。”随后直视那名大夫，“我现在没有钱，不过等我以后有钱，我一定会来还你的！”

　　“你的以后有多久？”他突然问。
　　这倒问倒我了。
　　有多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大夫突地转身，背对着我说：“我不相信什么后来给钱，要么你现在给钱，要么……其实我现在需要一些药材还来不及采……”
　　“我帮你！”至少这点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于是，他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些药材名称，身为花仙的我自然知道这些药材，也清楚老人所居住的白辉山里面有很多这种药材，不难采，只太分散，需要费很大力才能采购他要的数量。
　　不过我想不了这么多，抓起药方冲大夫说：“那你一定要医好婆婆！”
　　说完，便挎着箩筐飞奔回去。
　　从白天弄到黑夜，直到视线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我才大汗淋漓地将这些药草小心翼翼拿好，一到山底就飞一般地冲会旺互镇的医馆，他都差不多关门了。

　　见到我，他捋捋胡须，点头说道：“你果然回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人已经清醒，然后我跑过去，问：“婆婆，你感觉好多了么？”
　　老人拍拍我的手，连连点头：“唉，好孩子。”
　　搀扶老人离去之时，不期然，我看见那名大夫微翘的嘴角，但没往心里去。

　　或许是太累，我一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睡醒的我觉得昨日汗湿的身子黏黏的，很不舒服，于是便干脆脱掉衣服，下河洗澡。
　　清凉的水慢慢滑过肌肤，透彻明净的水珠如雨点停留我身。
　　抬头一看，天际的白暮早雾混合着清晨的光，突然泛来阵轻雾，将翠绿青山笼罩得飘渺如烟，宛如仙境。
　　回神看着自己投影在水上的倒影，慢慢将手没入水中，让轻柔缓慢的水流轻盈而稍稍急促的划过我的手心，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玩了会儿水，茫茫光影让我倏地回头，却猛然发现有个人站在我身后。
　　顺着日出熹光，我分明看见他脸上的轮廓，正是那日抢我木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