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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秦欢 ...

  •   静静望着我半晌,眉头却倏然皱起,声音低哑,他问道:“昨晚,去哪了。”
      心脏狂跳。
      指甲抠进掌心,顺着纹路来回狠刮,火辣辣的疼。
      然后,我说了谎。

      “昨晚……昨晚我看你被抢走剑,于是就去追那个女子,夺回剑之后……那个,遇见个朋友,于是就叙叙旧,早上才回来。”
      肩膀在抽搐。
      如蚊虫嗡鸣,我不敢说得太大声,亦不敢对上他眼睛。
      总觉得他会看出什么,忐忑不安的心情传达给了手掌心,包扎过的手指被汗咬的泛疼。

      静默片刻,他突然捧起起我受伤的手,仔细查看一番,无言幽沉地带我回家。
      他将我手腕扣得很紧。
      心虚,难发一语,只好由着他这样拉扯。
      两边草木轻轻摇曳,阳光偶尔从不小心张开的枝叶阴影洒落,星星点点,被脚步声偶然惊扰的窸窣飞蛩细声鸣叫。

      相同的位置,他坐在我面前,不过这次缄默不言的人,是我。
      一层层解开包得精细的绷带,墨彻沉着脸,端详我那只依然有些红肿却看似好了许多的手,轻轻一碰,断裂的骨头有些错位,我浑身一颤。
      “……很疼?”
      我点头。
      手法立即变得很轻,墨彻蛾眉轻敛,拿来温水替我一点点洗干净手,然后找来药膏绷带,亲自给我上药包扎。

      处理好一切,两人相顾对视,自然不可能是无思无虑其乐融融。
      注意到他眼里的血丝,想法设法打破僵局,于是傻笑两声,我明知故问:“哈哈,看你这眼圈黑的,难道你一晚上都在找剑?”
      抬起眼,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挠挠后脑,眼睛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不解的问:“昨晚来袭的妖怪破了你们的结界还拿走长剑,你不去找剑,难道找我?”

      “对,找你。”他认真地说。

      瞬间哑然。
      静谧柔和的光波撩动心智,而理智却在我脑海敲响警钟。
      心中某根弦丝似断非断,欲念倾涌而出,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受控于自己,心内侵扰红尘,仿佛奏响的丝竹之乐,情动,物喜己悲。
      为了堵住这股悸动,我一笑带过。

      半眯着眼,我摆手调侃道:“得了吧,尽说些好听的,你自己都说这是你们的镇派之宝,我不过是个外人,何德何能可以同它媲美?”
      “我……”
      “好好好,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截住他想说的话,我把剑放到他手里,“剑我帮你拿回来了,可是好像被妖力封印后有点点失灵,听说过不久就会好的……啊,有些饿了,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随即要起身出门,可他却大力抓住我的手腕,方欲说什么,大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满脸通红的壮汉闯进屋来,冲着墨彻急忙张口:“大当家,不好了,秦欢那小子发了疯似的说要下山,拦都拦不住!”
      墨彻脸一沉,立即出去。

      秦欢?

      猛然想起昨夜他受伤的惨状,心一紧,便跟着他们一同赶往秦欢的房间。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秦欢暴烈的嘶吼,随后入目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狂舞乱抓,全身被赤色绷带绑住的面目全非的人。
      那赤红,是从他身上不断溅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绷带,并顺着手臂缓缓滴落,似乎永远也不会凝结。
      墨彻跟几名汉子立即冲进去摁住他,早就在一旁的胡来马上为他施针,而狂暴的秦欢像是被火焰烧灼的野兽,极力推开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嘴里发出极为怨恶狂吼:“死……让我去死!快杀……杀了我!让我死……!让我死!”

      闻声赶来围在门口的女人们叹息着摇头,不时抹抹眼角,静静听着秦欢撕心裂肺的叫喊,我偶然听见一丝细细的声音。
      “今天一大早,我那口子去收尸的时候,看见满院子的血,回来的时候脸都是煞白煞白的,说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惨的景象……到处是被啃食得体无完肤的血肉,红红白白根本分布清楚谁是谁,只好就地把尸首烧了……”
      “秦欢一家本就凄惨,自小剩着他姐跟他相依为命,如今连他姐姐也死得这么……”
      “听说那些妖孽连他的小侄子都没放过,给活活剥了皮吞了心肝……秦欢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那些该死妖孽!”
      “可惜了秦欢这孩子,明明心地这么好,却要受这种苦。”
      “……”

      ……

      由于针灸而渐渐平静下来的人,渐渐归回兴许不那么悲伤的梦境中。
      前来帮忙及围观的人慢慢散去,房间内只剩下胡来、墨彻和我,过了会儿,胡来收好东西走出来,我立即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问道:“秦欢……怎么样?”
      摇摇头,胡来愤愤说道:“肩上那两道伤本就差点要了他命,现在还这样闹腾!”叹息回头,“我刚才给他施针麻醉,应该能安稳几个时辰罢。”
      还未多问,便有几人过来叫走胡来和墨彻,说是拦妖的结界修复出了问题,必须让他们亲自去一趟。

      “我留下守着秦欢。”我说。
      反正我是个外人,又闲来无事,这门差事是最适合我的。
      胡来点头便走,而墨彻则是深深望我几眼。
      “放心吧。”拍拍胸脯,我示意他不要担心。

      等他们都离去了,我便坐守榻前,一线柔和的光射在地上,灰尘渣滓入目可见,酽酽充斥鼻息的草药味,参杂着流淌在地尚未凝结的血。
      深深凹下的眼珠,此时终于安静的闭着,干裂惨白的嘴唇露不出那两颗灿烂的虎牙,蜡黄的脸蛋泪痕未干,肩膀渗血,不时微微颤动。
      好似做了噩梦,他的手掌一直在不停地张合关闭。
      嘴巴也在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太轻微,根本无法知晓。

      或许是喊疼,或许也不。
      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

      仙少有情,而凡人却困扰着七情六欲。
      天界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懂得适可而止的情感是理智的,陷入太深,往往就会像凡人一般堕入感情的深渊。
      凡人百年好活,所有爱恨情仇一度轮回便会烟消云散,重新开始。
      而我们不行,因为我们活得很长久,所以没有多少神仙愿意迈出那一步,为了仅仅几十年的喜怒哀乐忍受千万年的痛楚。

      有人后悔,有人执迷不悟。
      我不懂。
      亦不想懂。

      许久,秦欢渐渐苏醒,睁开眼,他看见了我。
      出乎意料的,猛然抓住我前襟,秦欢瞪大着眼,眼珠内条条血色丝线厉然而急切:“小白莲,你是神仙对不对?!我都听到了,你是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对不对?!”
      被他强烈的气势骇到,我愣了一下,虽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我只能静静摇头否认:“我不能起死回生……”
      “你是神仙啊!”秦欢急了,受伤的手一直大力摇晃着我,“我求求你,只要你能让我姐姐和小龙活过来,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可以!”说完,他立即窜起身来,要向我磕头。
      拉起他,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说道:“秦欢,你冷静点!我真的做不到!”
      闻言,秦欢红眼留着泪,双手死死扣住我的臂膀,咬牙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你们神仙不是法力无边的么?为什么你不帮我!”
      法力无边?莫大的讽刺。
      垂头,我抬起自己扎着绷带的手,伸给他看:“不是我不想帮你,来到人间之后,我一点法力都没有了……就连自己的伤都无法医治,如何能帮你?”

      心里明白,就算我仍有法力,凭我区区仙力,根本做不了什么。
      我曾说过,让死去的生灵复活,是逆天之举。
      天规严明,不可插手人间之事,假使我乃一介上仙,也无法介入红尘轮回的命定天数,凡人自有凡人的轮回,生老病死一切皆由天定,不可忤逆。
      尽管我也憎恨这般无情天理,却无力撼动它分毫,若非无意进入轮回镜,我想我现在应当早步入轮回,成为不可违抗天命的一员。

      “你骗我……”秦欢使劲靠在我胸前痛哭,他浑身都在颤抖,横哽住的喉咙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
      “对不起。”
      轻颤的回答,如拔掉蝴蝶的翅膀,温柔而残忍。
      抱住他,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新换的绷带再次渗出血水,显得那么刺眼。

      那天之后,秦欢一直两眼无神,呆呆望着头顶上的木梁。
      无论谁来,他都再无反应。
      他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表情凝滞,沉入永恒的思绪,宛如死去的傀儡,灵魂已死,唯有□□仍留在人间做行尸走肉。
      而身体也在渐渐死去。

      已经很久没有进食,秦欢似乎打算要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望着秦欢渐渐消瘦的身体,人们着急却无能为力,灌药、喂食,胡来想尽办法,但都无济于事。
      对于一个一心寻死的人,这些方法根本毫无意义。
      他内心深处结着霜,化不开。

      皱着眉,我抓起他的衣襟,秦欢眼神根本无法聚焦到我身上。
      那双瞳孔分明泛出垂死的朦胧。
      墨彻拍拍我的肩,摇了摇头。
      胡来也放弃了。

      可,我不想放弃。

      “秦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突地挽起他,虚脱无力的秦欢倚靠着我,他没有力气说拒绝。
      御风而行,不过一瞬便到达我要带他来的地方。
      小小的屋子,陈旧小院外的对联依旧如新。
      秦欢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推开那扇破旧大门,里面四壁萧索,空无一人。
      中央的磨台上积满了沙土,里屋房门半打开着,似乎依然有人进进出出的模样,依旧如常。
      当然,若是没有地上一滩黑红的痕迹的话。
      秦欢姐姐和小龙的骨灰早已被大风吹走,泥地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这一滩干掉的血迹。

      第二次看着亲人惨死,没人敢妄测秦欢心中的悲痛。
      带他来这儿或许很残忍。
      但有时候直面痛苦,比一味逃避更使人坚强。
      “你看地上遗留的黑血,她们的魂魄一定还在那里,我想,大姐和小龙一定有话想跟你说。”
      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秦欢朦胧的眼神渐渐清明,他不自觉的,迈着摇晃的步伐,走到那滩黑血前。
      伸出手,他浑身都在颤抖。
      横流的眼泪止不住悲恸,一滴一滴,好像要慢慢淌入尘土,寻找依然涌动着的鲜血,却发现血液已经干涸,那么无力。
      跪在泥地里,秦欢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院子里染血的泥土,意外从破碎的草丛中捡起一颗遗落的蜜饯果子。他放在掌心,端详许久。
      风渐起,草木轻轻摇曳,不敢出声。
      那么安详,那么寂静。

      我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默默站在一边。

      匍匐下身,他的动作这么轻缓,好像害怕惊扰了谁。
      秦欢用脸紧紧贴住地上黑色的泥土,手心的果子已经被压烂,像碾碎一个孩子的笑脸这么容易。
      甜甜的笑脸死了。
      讨糖的小手不见了。

      昨天明明离自己这么近,为何今天什么都没了。
      一点碎片都没留下。

      曾经蔼然的微笑,转瞬化为黄土,活着的人必须撕碎心才能获得自由。
      生离死别是迟早的事情,每个人都知道,却没人愿意去为此做准备,因为没有人相信悲伤会这么快降临到自己头上,没有人甘愿去承受这种肝肠寸断的别离。
      可当至亲至爱之人真的溘然长逝,停滞在那一刻的人们,却惶然不知所措。
      时间走得这么残忍,竟连一丝一毫的遗憾都不能给自己弥补。
      心里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曾经许诺好多好多想说想做的,如今全都成了枉然。
      还没做好结束的准备,时间已经开始让我们学会忘记。

      秦欢缓缓张嘴,将那颗破碎的蜜饯果子放进嘴里,慢慢地,慢慢地,一口一口咀嚼着,然后闭上双眼。
      看不到他的表情。
      听不见他的声音。
      也无法感触到他的情感。

      我不知道,当新一轮的阳光与朝露沐浴在这颗破碎的心上,究竟能不能恢复他脸颊上纯真的微笑?

      还是说,凡间种种不过是上天冥冥注定的游戏,而我们,只是置于其中的一颗无法逆转自己命运的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虐莲呢……
    不是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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