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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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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乾烧,为何头如此的痛?
你是谁?
为什麽一直梗在我的心上,直至成刺?
「学长……」声音似远又近,最後定在耳边,「云雀学长!」
他惊醒过来。
站在床边的泽田纲吉松了一口气。
「学长你没事就好。」
他张嘴,只有嘶嘶的声音。双手僵硬,双足无法活动。眼睛睁大,恐惧。
泽田纲吉注意到了,像是难以啓齿的挣扎著开口。
「学长…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麽事吗?」
熊熊的火光。
在记忆中一闪而过。
烧炙,体内温度不断上升,皮肤像是承受不住澎涨快要裂开的感觉。痕痒。
还有血。大片大片的血湖,满手的鲜红。
他无法控制血腥的记忆在脑中飞掠,身体不住发抖。双唇打颤,双瞳乱窜。
——是谁?是谁在脑里染上鲜血倒卧在地?
「学长…学长?医生!——医生!————」
如果,没有醒来就好了。
风和日丽的午後,米白的窗帘翻卷著,如浪。他穿著有点像和衣的米色病人袍,头拧向窗边,眺望。
「学长,我们找了全世界最好的整形医生,你要看看他以前做过的手术案例吗?简直是百分百的再生呢。学长不用担心的,一定会一点不差,学长永远都是学长。」
耳边累累絮絮的声音是谁?好像是泽田纲吉。
为什麽他会在这?好像是来安慰自己。
安慰什麽?
他勾起嘴角,张开十指放在自己眼前。是扎满绷带的十指。即使把白色的布条一圈圈拆开,下面也只有烧得体无完肤,无法办认是谁的严重烧伤。
不仅是十指,全身上下都是,头发烧光,眼睫毛都烧溶了,右眼差点因烟熏失明,刚醒来时看到已变成浊白色,只是最近请来的医生替他敷了药说是可以治好。
甚至连指甲都没有了,不知道是战斗中被削下抑或其他什麽。
而他,其实不太记得烧伤时的事了。
泽田纲吉说,他找了所有最好的医生给他,一定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眯起眼,看到窗外又一只鸽子拍翅远飞。
一模一样?
怎麽可能呢,烧成这样,他又不是泥塑的,怎麽可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过也无所谓了。什麽都无所谓了。
「……学长,等你手术好了,我们…就会举办骸的葬礼。」
他勾起嘴角,依旧背对泽田纲吉。
——真的能跟以前一模一样吗?
「…学长你觉得怎样?」泽田纲吉很高兴,至少,即使他努力抑制过,嘴角还是止不住的上扬。
他漠然的用左眼看进镜里,除了没了头发和还未拆绷带的右眼以外,五官都跟以前一模一样。身体,乃至肩後的一颗小痣都被「复原」出来。
可是,与其说是复原,倒不如说是伪造。
镜中的云雀恭弥,神色漠然,鳯眼上斜。嘴角的几分不耐,略显骨感的肢体,都跟原本没两样。
可是他就是觉得这是一个伪造过的云雀恭弥。
假货。
再像,也不是原本。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是因为严重的烧伤?
抑或,是因为有些事已经无法复原?
他用云雀恭弥的左眼看著镜,举起云雀恭弥的手指,摩娑著云雀恭弥的下巴。
然而,右眼的阵阵刺痛,似乎在提示他什麽。
晚上。
他在床上翻滚著无法入睡。右眼炙痛。
这个状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烧伤以来他几乎没睡著过,就算有,也是浅眠,或者被医生下了麻醉。
睡著了,就像断电一样,什麽都没有,依时才醒来。
可是当没有麻醉时,他总是睡不下,总是想作梦,又不敢作。
他怕梦见什麽,怕梦见那一天一地一身一手的血,怕梦见那人活活烧死。
他按住右眼,痛苦的呻吟,从床上翻了下来,走到厨房,翻出了上年新年六道骸送的大吟酿。
酒还在,那人却已经不在了麽?
他心痛眼也痛,却流不出泪,只好开了酒,一杯一杯的灌下去。
…我们被困死了。
云雀恭弥掉过头来对他说。
他听到自己说,那我先移到库洛姆身上,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救你。
云雀恭弥不屑的勾起嘴角。
你?救我?你这麽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随便你了。不过这最多只算是求援吧?不算是你救我。
於是他无奈的笑著,连连说是。
过了一会儿。
云雀恭弥看著他,有点疑惑。
你怎麽还在?
他张了张口,满头的大汗。
我…好像出不去。
他皱著眉,笑著。
是吗…云雀的眉,蹙了又放。那也没什麽的,我不信我们出了这间房。
他看著云雀轻描淡写,却又相当自信的模样,视线无法移离。
忽然,鼻间传来一阵烟味。
…这是什麽?云雀指著门扉缝中渗出来的烟雾。
他苦笑。
这还用问麽?用火攻啊。这年头哪个家族不懂用火焰?而且总是一起手就上千度。
云雀的手指摩娑著下颚。他们还算有脑子啊…知道这间房困不了我们多久。
从门边有什麽液体渗进来,黏稠的。
……是油。
火焰沿著油熊熊燃烧,就要将房间化为火海。
——然而就在那一瞬,他看到紫色的云蔓延。
对了,云雀的火焰是云属性,氧气就这麽多,把氧气都包在刺猬球里,火很快就会熄灭吧?
他望向云雀,云雀的唇抿成一条泛白的细线,右手举在胸前,指环上火焰跳动。
然而,紫色的云在增殖,快速的在云雀和他之间筑起一道墙。
他惊恐的伸出手想拨开云、想拉住对方。
可是一瞬间针球体已经完成,他只拉下了云雀披在肩上的外套。
他满身大汗的醒来。
这就是…他严重烧伤的原因?
可是…这是谁的梦?
拆绷带的日子。
泽田纲吉忙著把他和六道骸烧至半死的敌对家族抄家,改由曾受眼伤的山本武来陪伴。
记得山本武以前总是嘻嘻的笑著很多话,今天却一反常态,相当寡言。
他本也不想开口的,只是之前烧伤的喉咙,被医生吩咐每天都要练习说话。泽田纲吉不在就没了练习的对象,山本武好歹也算个认识的人,便开了口。
「你很不想在这里?」
出口的声音沙哑,而且语调奇怪。一忽儿高昂一忽儿低沉,像是两个人用一把嗓子,然後将他们的话打散再混和在一起。
「…没。」山本勉强的笑了笑。「我只是不习惯…也许是因为云雀你没了头发吧。」
他漠然的看著山本武,想不出要应对的下一句,只好放弃练习说话。
坐了好一会儿,护士走过来叫他们进去。
他首先站起身,要迈出步伐,披在肩上的外套却被人拉住袖子。
皱起眉,他回头看见的是山本尴尬的放开手。
「云雀…学长。」山本蹙著眉头苦笑,好像心口抽痛得无法处理的样子,「总觉得你好像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好像再也无法靠近。」
他挑眉,「我本来跟你就不熟。」
山本武苦笑著摇头。
「不是的…以前就算你再凶恶,我都能找到话跟你说,可是现在……」
他甩头,向护士走去,「少无聊了,别浪费时间,进去吧。」
手电筒强烈的光线让他感到不适。
右眼以前有这麽惧光吗?
「嗯…是因为烧伤了或者压逼到微丝血管吗?眼球很红呢…」
他不耐的听著医生的话。
左眼可以看到山本担忧的眼神。
「医生…你觉不觉得…他的右眼有点…就是…颜色很奇怪?」
云雀恭弥双眼是介乎海蓝与冰蓝之间的,随著光影会稍有不同,而现在,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拆下绷带的右眼,似乎是棕红色的。
「嗯…可能是药物的影响,毕竟能让他视力恢复…已经是很大的奇迹了。」医生叹了口气。当初是泽田纲吉领著家族成员,笑著,但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枝枪,枪口指向医生,才让这个奇迹出现。
「就算看不到我也比你们强。」
他推开医生的手电筒,右手掩著右眼,左手抓过外套披在肩上就走。
山本担心的看著他的背影。
现在的云雀恭弥除了右眼变色外跟以前一模一样。
可是这样的云雀恭弥还是云雀恭弥吗?
「……」
泽田纲吉回来,看见云雀,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戴著皮眼罩的他自若的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反正他本就烦躁得什麽内容都看不进去。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总是静静的,看书也好听音乐也好,都能很舒适的待著。
可是烧伤以後总觉得做什麽都不自在。
「结果眼睛还是看不到吗?」泽田纲吉快哭出来。
为什麽要这麽难过?——他的心里掠过这样的想法。
「不是。」他否定道,「只是会怕光,医生也说这很正常。比起眯著眼我宁愿戴眼罩。」
他的声音好像清晰了一点,可是还是跟以前稍有不同。
脑里总是不时响起另一种语调。邪恶的倜侃的。应该不属於他的。
「…这样啊。」
泽田纲吉好像稍稍松一口气,但还是有点担心。
泽田纲吉回去後,他就扔下书不看,坐著,闭目休息。
半晌他睁开眼,缓缓走到镜前,犹豫一会後拆下了眼罩。
那是一只像要滴出血的眼珠。
眼白的部份充血,尤其以靠近中央的部份最为厉害,至於本来应该是蓝色的地方,却是偏深红的棕色,映著左眼的水蓝,他不期然一阵作呕。
云雀恭弥的身体,云雀恭弥的脸庞。
六道骸的眸色,六道骸的语调。
到底他是谁?
直到葬礼当天他才知道,禁不住在泽田纲吉面前大闹起来。
「开什麽玩笑!只有一套烧焦的衣服?」
泽田纲吉连忙安抚道∶「我们做过化验了,衣服上确实有残留的皮毛碎屑,而且现场是密封的房间你们才跑不出去,又只有你躺在那里,所以肯定是骸。」
他不晓得该为这个肯定安心还是心痛。
「说起来,那是个密室,你们又不知困住了多久…幸好学长你没事。只是可惜骸他…」
骸…真的死了?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掩著眼罩下抽痛的右眼,用拔高的声线,低沉的语调,发出像是六道骸一样的笑声。
泽田纲吉在一旁看著,双眼写满不忍,冲上去抱住他。
「学长我知道很难挨……但请你不要这样好吗?大家都在等你…等你变回以前一样……」
他感到肩上湿了。是泽田纲吉哭了。
可是他却什麽感觉都没有。
六道骸死了,可是他留著六道骸的异色双眸,留著他的语调。
那他是什麽?是云雀恭弥?还是六道骸?
「呼呼…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出任务。」
纲吉看著眼前的男人,云雀恭弥的眉云雀恭弥的目,云雀恭弥的唇云雀恭弥的声音。
可是不论是嘴角的弧度,抑或眼中那股戏谑,除了六道骸,又能是谁呢?
……学长,你就舍不得他至此?
他死了,还要让他活在你身上吗?
云雀学长……
掉出针球体时,他是半昏厥的。
针球体的氧气几乎用尽,他头晕目眩的跌坐在地上。
火已经熄灭,身边只剩下一些还烫手的木屑和热灰。他才一转身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人影。
那人咳嗽著,因为这房内缺乏的氧气而双颊开始充红。
那人的身上仍挂著烧焦的布条,一片一片的,身体没一寸完肤,头发烧焦了,皮肉烧糊了,走近有一种肉的香味和人的脂肪被燃烧时的臭味。
应该觉呕心,但他只是胸口发紧。
那人倒还没死,咳著,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你没事啊。
他试著正常的笑出来,可是还是失败了,笑声有些疯狂。
你也知道差点把我焗死了。
那人盍著眼,眼睫毛也烧溶了,眼皮一抖一抖就是没睁开,要是没出声还以为死了。
可惜啊…要是死了…也不错。那人声如蚊呐的道。
他笑,说,是啊。
跟你一起死真的不错。
这样子还真难看呢…那人叹息道。
他笑著,蹲下来,把那人抱紧。
那人说,好冷。
於是他再抱紧一些,尤其是环过那人脖子的双手。
然後,那人就再也没有动过。
他醒来,脑中一片混乱。
这些是梦?抑或记忆?
云雀恭弥死了,那现在的他是?
为什麽他作梦时会梦到自己是六道骸。
他错乱起来,一手抓著发,一手挖著右眼。
右眼鲜红。
那是因为,血流如注。
泽田纲吉早上来找他时惊呆了,立刻送进了医疗室。
「学长…」
泽田纲吉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自己现在这种心情。慌乱?担心?失措?
只知道已经什麽都不知道了。
云雀恭弥左眼冰蓝,右眼血红,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看著纲吉。
纲吉从那安静的姿态和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云雀学长,可是当这人一开口,就是因烟熏过而略显沙哑刺耳的疯狂笑声,像六道骸。
如果说云雀恭弥因为面对六道骸的死亡无法接受而失去了理智,开始模仿骸的神态倒还说得通。可是那只眼?一只血红色的眼?
这有可能是单纯依靠悲伤的心情而长出来的吗?
泽田纲吉混乱起来,夹杂著心惊,一步一步在云雀不屑的目光中逃离。
几天了。
几天,那扇门都没开过。
他有幻术支撑,只要吸入很少的氧气就足够生存。这里出不去,但不代表也完全没氧气进来。
暂时,暂时氧气於他来说还是勉强足够的。
然而怀里的躯体开始冰冷。虽然其实他不相信云雀已经死了。只要救援来到一定能救援他的。
更重要的是,开始腐烂了。
最初他并不察觉。
直至,抱著的躯体有了奇怪的触感。像是泡在水里一样。皮肤变得很软很薄,像是一刮就会破。
那是开始腐烂了。
火场虽已没有火了,馀温还是很高的。怀里的云雀恭弥身上满是烧伤,血肉模糊,第一天还是浓稠的血,第二天就开始变成夹杂红色和黄色的诡异血水,第三天…有些地方只要用指头一按就可以按进肌肉里去了。
他惊惶起来。
怎麽可以呢,怎麽可以让云雀恭弥这麽局傲的人变成这种样子呢?
就算死也只适合灰飞烟灭。像个普通人一样,腐烂、长蛆,怎麽能忍受?
他甚至不敢放开他抱著云雀恭弥的手。
要是一放开了,那张脸,可能已经无法辨认眉眼,无法从那一团血肉模糊中辨认出云雀恭弥这人来。
这样就无法否认云雀死了,也无法再深情的抱紧这一团血肉,无法将眼前呕心的尸首联系到那个风姿卓约的身影上。
这时,他饿了起来,肚子咕的一声。
泽田纲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医生再一次点头。露出苦笑。
「你说他血型是…」
无法理解的跌坐进高背椅之中,喃喃自语,「怎麽可能……」
「还有那些伤口也……」
之前在做整形手术时医生就觉得很奇怪。为什麽表面看起来这麽严重,实际上只伤及表皮呢?
「…你解释了那麽久,我还是听不太懂。什麽叫幻觉制造伤口?」
纲吉皱著眉问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我用简单一点的方法来说明吧。有看过催眠术节目吗?被催眠的人相信自已被烫伤了,他的手背就会真的出现烫伤。」
泽田纲吉想起了库洛姆的内脏…这也是相信就会变成真实的一种?
「我想…他身上的伤应该也…」医生不太肯定的道。
泽田纲吉整个人窝在高背椅里,发呆。
第一天,他吃了手。
手指几乎腐掉了,漾著独有的味道。指甲乾裂,有些地方甚至见骨。
他一根一根的啃下去。
再也没办法牵著你的手到老。
那就让我吃下去吧。
第二天,他吃了腿。
腿还是很修长的。而且相对烧得比较严重的手,腿还是腐烂得比较少。也许是因为肉比较厚。
再没机会再一起了,那我就从脚尖开始吃进肚里。
第三天,他有点犹豫。
背部已经腐得很严重,而且很难弯著头咬下去,可是要他把怀里的人抬起头来他又做不到。
他忽然灵光一闪,用地上还闷烧的热灰撒进双眼。
热炙的痛感,都比不上解决烦恼的欢欣。
我终於可以好好的看著你了,用我没有偏见的双眼。
他瞎了,只好摸索著,顺序吃了怀里的人的头、背、胸、腹、臀。
没了双眼,没办法从门缝的光中判断日夜,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
只知道吃。
把不想离开的人吃下肚。
然後,永远都在一起。
吃头之前他很小心很仔细的抚摸了一次又一次,确认他心爱的人的五官轮廓。
那滑滑的手感大概是那人刚洗完澡?那种血臊味是他又去执行风纪了吧?
他陶醉的,缓缓的,摸著,吃著。
不要紧的。
不要紧。
什麽都没有了也没关系。
我知道,你的双手在我身体里,常常安抚著我。你的双腿在我里面奔跑著。你的唇在我体内弯起。你的眼透过我在看。你的心和我一道跳动著。
从此以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要紧的。
我们将永远的一起活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