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市特殊事件调查所》韩檀

2、阴阳眼 其一

　　“姓名。”
　　“程旭。”
　　“年龄。”
　　“24。”
　　“学什么专业的。”
　　“理论物理。”
　　“蛤？”
　　“我、我学的是理论物理。”
　　花楹把笔一摔，仰天长啸：“我今天非把人事部那只猪切成金华火腿！”

　　“你敢信吗？”花楹戳着杯底的珍珠，一脸痛心疾首：“我们这种单位，朱天佑那二货塞进来一个学理论物理的！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之间那条鸿沟难道他看不见吗？”

　　“听说这一届考分最高的就叫程旭，可惜没背景，分不到油水足的位子。”小姐妹许多多拨弄着指甲上的水钻：“去你们那儿也不错啊，你不是一直抱怨办公室的电脑容易崩溃嘛，这不来了个修电脑的。”

　　花楹思考了一下：“学物理的会修电脑吗？”

　　许多多眨了眨她那粘着超长假睫毛的眼皮，抖搂下来几片鳞粉：“反正你也招不着别的。”

　　说起这事花楹就来气。

　　由她精心编写的招聘启事已经挂在57同城上好几个星期了，愣是一封邮件都没收到，亏她还觉得自己排版格式都十分完美，普通人压根看不出他们的事务所有多“特别”。

　　“说起这个，我也挺佩服你的。你那些同事都那么……”许多多停顿了一下，最后决定直抒胸臆：“凶残，也亏得你敢留下来。”

　　“还好吧。”花楹晃着小腿，一口气吸溜了一大串珍珠，差点噎到自己，挤压气管的过程中不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

　　柜台后头假装工作、实则在玩跳一跳的老板一下子僵住了。

　　许多多回头，冲老板飞去一个甜笑，左手却在大力击打闺蜜的背。花楹差点没被她砸得背过气去：“咳咳……行、行了……”

　　许多多娴静地收回手，检查了一下自己刚做的光疗美甲有没有开裂：“说起来，最新那期《六界头条》你看了没？”

　　“啊？”花楹回魂，抹了把口水：“隔壁省抓到只旱魃？”

　　“9012年了，哪来的旱魃。”许多多嫌弃地乜她一眼：“不过今年热得真是有点早，就前两天，我有个从非洲过来玩的族叔热晕在路上，直接被人捡回去钉成标本了。”
　　花楹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哆嗦：“……挺倒霉的。”

　　“谁说不是呢。”许多多叹口气：“现在整个形可贵了，我小姐妹迷上个男明星，偏要在翅膀上纹他的名字，现在吧，唉……”

　　花楹决定还是不要问得太细：“《六界头条》上说什么了？”

　　许多多翻出手机，点开八卦模样的APP：“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们这片的老王不是退休了嘛，上头给新调来了一个土地神，看着是个小鲜肉。”

　　花楹兴致缺缺地瞄了一眼：“肯定没我们韩队帅。”

　　许多多白她：“在你心里，谁比得上你们韩队啊，号称六界第一美男的孔雀明王下凡也没辙。”

　　只要在北都市住过，没人不知道余庆路。赫赫有名的第三医院就在这条路上，门诊部永远熙熙攘攘，由此也带动了周边区域发展，黄牛、花店到火葬场一条龙服务，力争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三医院的斜对面开了一家绿屋奶茶，店主是个平凡的富二代，问老头子要了笔钱，号称“大学生创业”，从此有了长期稳定的名头讨要零花钱。

　　老实说，绿屋奶茶的生意还算过得去，毕竟地段放在这儿，刚从医院出来的都想使劲沾点人间烟火气，乌龙奶盖半糖去冰，嘬一口才算回魂。但富二代志不在此——他平生没什么雄图大略，除去圈子里标配的嫩模跑车，就对各类灵异故事感兴趣。

　　北都市里头，凡与都市传说沾边的，从夜半哭声的育婴堂到镇压地龙的高架柱，都接受过富二代的现场考察，由此还认识了一批“圈内人”，从出马仙到气功师不一而足。

　　最近，富二代盯上了自家奶茶店后头的那条老弄堂。

　　弄堂本身没什么特别，也就是旧了点，窄了点，头顶的电缆盘根错节如同蜘蛛网，时常站满一排麻雀，顺带留下一地黄黄白白的鸟屎。

　　弄堂两侧则是一栋栋造型各异的小洋楼，红墙灰瓦斜顶阁楼，若干年前都是上层名流的寓所，如今被横支八叉的晾衣杆和迎风飘扬的内裤们改造成了社会主义群居房。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沿弄堂走到最里、蓝底白字的铭牌上写着“余庆路78号”的那栋。

　　清水红瓦的假三层，远远能望见二楼漆成粉白的露台栏杆，向阳处是一整面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连带着小花园里那那棵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一起将整栋别墅挡得严严实实。

　　听住在弄堂里十几年的老人说，这栋老洋楼已经荒废了许久。富二代特地走近看过，门口那把唬人的黄铜锁落了一层锈，就连“市保护建筑”的铜牌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样热闹的老城区，偏偏有一栋荒芜的老洋房，不发生点什么超现实事件简直是浪费资源。

　　但老洋房规矩得很，既不会深夜传出小孩哭声，也没人在附近见过披头散发的女鬼。

　　一直到最近，弄堂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阿姨发现，老洋房悄么声地在夜里亮起了灯。还有热心阿姨过去亲自瞅了一眼，发现那把生锈的铜锁悄然消失，的确是住了人的样子。

　　但住了什么人，什么时候搬进去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富二代为此暂时抛弃了自己的网红女友，专心致志泡在奶茶店里，几天过去倒也被他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绿屋奶茶的生意主要靠对面医院带来的散客，弄堂里的住户大多上了年纪，会买奶茶的一只手数得过来。不过这两天，店里却多了两个常客。

　　其中一个是街对面疾控中心上班的小姑娘，之前来过几次；另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生面孔，个子瘦小却烫了个爆炸头，还染了渐变色，远远望去像是一根掉进调色盘的棉签。

　　彩色棉签连着来了好几天，有时还会多叫几杯打包带走。据富二代观察，这小姑娘十有八九就住在神秘的78号里。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今鬼鬼祟祟地跟在人家身后。

　　小姑娘看上去并不知道自己后头跟了个人，走路连蹦带跳，嘴上还哼着歌。富二代正得意于自己尾随技术的高超，就感觉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被温热的鸟屎砸个正中。那鸟大概还在闹肚子，拉出来的屎臭到令人崩溃。

　　“我靠！”他怪叫一声，再没功夫再想其他，顶着一头一脸的鸟屎飞奔回奶茶店。

　　电线上排排站着的麻雀们“吱吱唧唧”一阵，像是在聚众嘲笑愚蠢的人类。至于那渐变七彩爆炸头的身影，更是一早看不见了。

　　程旭在出门之前，经历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学理论物理这种专业的，十个有九个毕业即失业，程旭也不例外。所以他本科毕业之后直接选择了保研，研究生读完却不能再读博了——家里不许，24岁的大小伙子了，整天蓬头垢面地窝在房间里像什么话。

　　书不能继续读了，找工作又不那么容易，最后只好百万雄军过大江，随大流地考了个公务员。

　　程旭别的不行，一颗脑袋还算好用，国考分数遥遥领先——本以为后半辈子就该朝九晚五泡茶看报，没成想等了一天又一天，他投的那些岗位音讯全无；打电话去问，人家告诉他，今年名额紧张，录取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

　　“不过嘛，”电话那头是个有些油腻的声音，官腔打得一流：“我们工作的宗旨就是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加上你这个成绩确实不错……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下，有个公安局的合作单位还在招人，虽然不是事业编制，但各方面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这根救命稻草的名字叫：北都市神秘事件调查事务所。

　　名字拗口不说，更古怪的是网络上几乎找不到它的任何信息，除去57同城上的一则招聘启事：

　　北都市神秘事件调查事务所成立于2007年12月22日，为北都市公安局合作机构，主要承担各类神秘事件的调查取证工作。现招聘一名办公室助理，主要负责后勤协助和文书处理工作。

　　招聘要求如下：
　　1. 学士及以上学历，专业不限
　　2. 相貌端正
　　3. 胆子大
　　4. 如有茅山道术、全真道法、扶乩卜算等技能者优先录取

　　非诚勿扰！

　　从上往下看，再从下往上看，怎么看都很不靠谱。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程旭上市公安局的网页查了查，合作单位里的确有这个事务所的名字。

　　他还在那犹豫，老家十二道金牌已经飞了过来，老程的话掷地有声：“找不到工作你就回来结婚！”

　　这下好了，干扰项直接排除，华山天险一条路，这工作就算是让他卖屁股，程旭也要豁出去先牺牲两天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