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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落花流水(二) ...


  •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澹台洵彻一早便出了门,听说今天是什么淳孝亲王的生日。澹台丞相本来是要亲往贺寿的,结果临时有事需要进宫面圣,就叫澹台洵彻替他去给淳孝亲王祝寿了。

      澹台洵彻虽说痴傻,但好在长相体面,性格随和。像这种场面上的事,只需要他去说几句祝词,然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筵席上当个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澹台长公子,他倒总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

      而花鸟园里少了痴少爷的捣乱,犀夜正好可以逮住这个空档干点儿正事——沤制花肥。

      以往,花鸟园的落花残叶都会被集中焚烧,鸟粪则会被倒入“夜香车”,运出澹台公府。可自从犀夜进了花鸟园,她就一直跟澹台洵彻提议,说要在园子的一角挖坑沤肥。

      每次说起此事,澹台洵彻都会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犀夜,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白白净净、十指纤纤的姑娘会想干这种事?

      所以,犀夜每次都是趁着澹台洵彻不在的时候,认认真真地把凋落的花叶收拾起来,混入鸟屎鸽粪,一齐埋入深坑。

      用徐嬷嬷的话来说,无论是开在枝头的似锦繁花,还是落在地上的残红败绿,抑或是遭人嫌恶的鸟屎鸽粪,最后不都得腐烂成泥,归于尘土?又何必非要差别相待呢?

      入秋时节,落花满园,犀夜把零落的花叶收集起来,加入从鸽舍里清理出来的鸽粪,一齐埋入土坑。她想着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便能沤出一坑上好的花肥了。

      正当犀夜专心致志收拾满地落花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园外大声呼叫自己的名字。她跑出去一看,竟然是被侍卫拦在门外的李毓秾。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呼小叫、不顾礼节的李毓秾,心下顿时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毓秾一见犀夜,立刻放声大哭道:“七夜,你快去救救环儿吧!她被逼得就要跳楼啦!”

      犀夜忙问:“怎么回事?”

      李毓秾哽咽道:“今儿个早上我去惩教所看环儿,刚一进大门,就看见惩教所的哨楼下围了一大圈人。我抬头一瞧,就看见环儿骑在哨楼顶层的栏杆上,正要跳楼呐!”

      犀夜惊道:“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啦?她为什么要跳楼?”

      李毓秾语无伦次地道:“他们说要把环儿送到乡下的庄子去,环儿不去,他们就要强拉她出府,环儿就跑到哨楼上去了。”

      把犯了错的下人送到乡下的田庄,这是宅门公府惯用的惩治手段。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也许并不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可对于琴环儿来说,这就像是噩梦重现一般可怕。

      犀夜当机立断,拉起李毓秾便往外跑。

      李毓秾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犀夜边跑边道:“去中院!”

      “去中院干嘛?我们不是应该去南院找二少爷吗?”

      犀夜头也不回地道:“二少爷要是靠得住,事情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李毓秾跟着犀夜跑到了中院的门口,被门卫拦了下来,光天化日之下,犀夜又不能当众翻/墙。她想了一下,对李毓秾说:“把你刚才在花鸟园叫我的气势拿出来,我们一齐把中院大管家喊出来!”

      “好!”李毓秾答应的很痛快,可马上又犹豫道:“那我们该喊些什么呢?”

      “你跟着我一起喊就行了。”犀夜双手叉腰,鼓足力气,率先冲着院子里大喊道:“大事不好啦!南院出事啦!二少爷的姨娘被人逼得要跳楼啦!她还怀着澹台家的孩子呢!”

      李毓秾也豁出去了,她学着犀夜的样子,叉腰大喊道:“大事不好啦!快来人呐!南院的姨娘就要被坏人逼死啦!她还怀着澹台家的孩子呢!”

      二人就这样站在中院的门口大喊大叫了好半天,终于把中院的大管家给喊出来了。

      中院大管家一看见犀夜,立即沉下脸来数落道:“怎么又是你?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又想被拖去打板子了吗?”

      犀夜被噎了一下,心道:这老头的记性怎么这么好?都过了半年了,他竟然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啦!

      李毓秾赶紧帮忙道:“启禀大管家,不是我们故意吵闹,是真的出事啦!再不管就要出人命啦!”

      犀夜也跟着补充道:“真的,真的,真的要出人命啦!而且还是两条人命呐!”

      大管家边揉太阳穴边道:“你们俩不要叽叽喳喳的!到底出了什么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讲清楚。”

      李毓秾瞅了瞅犀夜,犀夜点了点头,李毓秾便把刚才在惩教所看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大管家。

      大管家摸着下巴上寥寥无几的胡须,道:“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个琴环儿只是二少爷的一个通房丫鬟,算不上什么姨娘啊!”

      “可她怀了二少爷的孩子呀!”犀夜想了想,又道:“而且我听侍医说啊……从胎象上看,这一胎很有可能是个男孩儿!”

      听到琴环儿有可能为澹台家诞下男孙,大管家的神情顿时认真了起来。他知道家主老爷盼孙心切,可二少爷成婚三年,二少奶奶连生两胎都是女孩。

      大管家抓住犀夜问道:“侍医当真是这么说的?”

      “……”犀夜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当然是真的!”

      闻言,大管家立即拔腿就往惩教所的方向跑,边跑边向身旁的随从吩咐道:“你赶紧去南院给二少爷报个信儿。”

      犀夜和李毓秾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便一齐跟着大管家往惩教所的方向跑去。

      进了惩教所,来到哨楼下,犀夜仰头一瞧,只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已然登上了哨楼的顶层,正在一步步地向琴环儿进逼,琴环儿被逼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栏杆的最外侧。

      犀夜看得直冒冷汗,出声喝止道:“那个谁!你不要再逼她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如何担待?”

      那侍卫虽然听到了犀夜的话,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作势欲扑。

      见状,大管家急忙大喝道:“你快住手!哪里来的莽撞东西?你要是伤了怀着澹台家孙的人,看老爷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那侍卫被大管家这么一吓唬,心生忌惮,终于停止了对琴环儿的进逼。

      琴环儿看见了犀夜和李毓秾,立时扒着栏杆朝楼下哭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要去乡下的田庄!”

      李毓秾仰起头喊到:“环儿,你快下来!那里太危险啦!”

      琴环儿所答非所问地哭泣道:“二爷他没来看我,他始终还是没有来!”

      李毓秾焦急道:“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琴环儿却只是摇头,哭得更加绝望了。

      犀夜知道琴环儿还在期盼着澹台洵信,于是道:“你先下来,二少爷就要来了!”

      闻言,琴环儿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连连摇头道:“你又骗我,上次你就说他会来,结果呢……我等来的是他们要把我撵到乡下去!”

      犀夜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没有骗你,这一次,二少爷真的要来啦!你先下来嘛,我们有话好好说!”

      正当琴环儿犹豫不决时,又有一行人来到了哨楼之下。琴环儿定睛一瞧,打头的正是澹台洵信!她登时喜出望外,立即探出半个身子,高声呼喊道:“二爷!二爷……”刚喊到一半,她突然看见了跟在澹台洵信身后的萧殷如,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澹台洵信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着骑在哨楼栏杆上的琴环儿,望了好半晌,他才开口道:“环儿,下来。”

      琴环儿朝着澹台洵信哭诉道:“今儿个早上来了一帮人,说是奉了您的命,要把我送到乡下田庄去。我就是不跟他们走,我不相信这是您的意思,我不相信我的二爷会那么绝情!”

      萧殷如慢悠悠地绕上来,站到澹台洵信的身前,笑着道:“琴环儿,你不要不识好歹,你犯了那么大的错,我们都已经饶你不死了,你居然还敢来作死?”

      澹台洵信瞪着萧殷如的背影,低声道:“你闭嘴,别再添乱了!”

      萧殷如回过头来,笑靥如花地道:“我不添乱,萧家不添乱,你能在朝堂上大杀三方,当上兵部侍郎吗?”

      澹台洵信在袖子里把拳头攥得咔咔直响,切齿道:“能不能别总把你们萧家挂在嘴边!我知道你们萧家厉害,但我澹台洵信也不是无能之辈!我可是未来的澹台家主!”

      萧殷如嫣然一笑,道:“可你现在还不是澹台家主呀!未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定呢?别忘了在你前面……还有一个澹台长公子呢!我听说今儿个,老爷让长公子代表他去给淳孝亲王贺寿啦!”

      澹台洵信皱起眉头,不屑道:“不就是去贺个寿嘛!那个脑子进了水的傻子,他凭什么和我比啊?”

      萧殷如回道:“就凭人家是圣上疼爱有加的皇外孙呗!澹台家主再厉害,不也得听当今圣上的话?而圣上现在最宠的,可是我姑妈萧贵妃啊!”

      澹台洵信没有出言反驳,脸上的颜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大管家见势不妙,赶紧插空朝着琴环儿喊道:“你这孩子别犯傻啦!澹台家的田庄可与别家的不同,那里虽说比不上这里,但也能包你锦衣玉食,一直到把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啊!”

      琴环儿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算计?呸,这世上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了!现在我对于你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假如我生了儿子,你们就会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让他留在澹台公府里给你们当孝子贤孙!假如我生了女儿,你们就会把她丢弃给我,让她跟着我一起在田庄里腐烂,就算最后只剩下两堆渣子,也要留给你们澹台家当种地的肥料!”

      此言一出,楼下一阵沉默,众人脸上色彩纷呈。大管家更怕这番言论传到澹台家主的耳朵里,自己也难辞其咎,于是厉声训斥道:“你、你这说的是什么疯话?一派胡言!大逆不道!”

      突然,澹台洵信冲着哨楼上的琴环儿怒吼道:“你给我下来!现在、立刻、马上!”

      琴环儿被吼得身子微微一震,但她仍是咬紧了牙关,大声回道:“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被丢弃到田庄去!”

      萧殷如的耐心已然所剩无几,她也懒得再装下去了,只见她满眼鄙夷地盯住琴环儿:“大胆贱婢,竟敢跟我们讨价还价!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你,你不是要跳楼吗?快跳啊!还在等什么?等着二爷回心转意接你回去呐!我劝你别做梦了,眼下他连自己的事儿都没搞定呢,哪里还有闲功夫搭理你?”

      “啪”地一声,澹台洵信一巴掌扇在萧殷如的脸颊上。

      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萧殷如先是捂着面颊呆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阵嘶吼,“啊啊啊啊!澹台洵信!你敢打我?!我这就进宫去告诉姑妈,让姑妈为我做主!”

      澹台洵信听到萧殷如的威胁,似乎也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失控了,他伸手抓住萧殷如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别这样,咱俩有话回家慢慢说。”

      萧殷如一扭身,从他的手中扯回衣袖,恨恨道:“谁跟你是‘咱俩’,你留在这儿哄你的琴环儿吧,我进宫找我姑妈评理去!”说罢,头也不回就往外跑。

      澹台洵信见势不妙,连忙追了出去,竟然头也不回地跟着萧殷如跑了。

      犀夜抬头看了看骑在哨楼栏杆上、面如死灰的琴环儿,心道:不好!

      李毓秾又开始抻着脖子向上呼喊,劝琴环儿下来说话。

      趁着混乱,犀夜奋力推开拦在哨楼门前的守卫,往楼上冲去。刚冲到一半,突然听见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落到了地面,紧接着便是李毓秾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犀夜呆在了原地,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犀夜终于鼓足勇气,走到楼下一看,只见哨楼门前的石板地上殷红的一片,在殷红的血泊之中,躺着死不瞑目的琴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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