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百与百合加的神隐（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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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覆盖了郁郁葱葱的草地与灰蒙蒙的城市，百合加感到冷，却执意走在前面。悟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她又超过他，两个人像在做什么游戏，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杰走在后面，自从昨晚起，菜菜子和美美子就不再回复消息，询问其他人，也毫无回音。就快到百鬼夜行，虽说不指望她们成为什么主要战力，但这时候闹出意外来并不好。他满面肃容，琢磨着解决办法，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交通灯正在闪烁。
“杰！快来！”是夏油百合加，脸上停留着充沛的笑容。
五条悟也看向他，似笑非笑，隔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他们离得很近，看起来就像一对该死的情侣。说夏油杰没有不满绝对是假的，他不指望妹妹加入自己的阵营，但至少也别对立，那群循规蹈矩又昏庸无能的咒术师指不定会派遣她去做各种各样糟糕的任务，直到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为止。
到那种时候，五条悟能帮她吗？夏油杰知道，自己的挚友是个可靠而温柔的人，他只是不相信他能在对夏油百合加所拥有的耐心上匹敌自己。
越是这样考虑，脑海就越发浑浊。他已经舍弃了私情。杰试着说服自己。术师都是他的家人，然而，有血缘的术师自然亲上加亲，是更重要的人。他的关切与担忧都并不逾矩，也没有违背他的准则。
杰跟上他们。
清晨洗漱时，五条悟和他已经确认过情况。夏油家的家宅已经清理过，为了避免一般民众恐慌，房屋暂时还未纳入拆除项目，对外解释是两位老人搬迁了。所以暂时还能居住。住宅所处的地方比较偏远，这也为料理后事的相关人员减轻了不少负担。他们向百合加谎称父母外出探亲，不日回来。
乘车花费了大半时间。
三个人都添了衣服，坐在巴士最后一排，杰和悟都在刻意避免和对方挨近，于是只能让百合加坐中间。
“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吧。”杰对百合加说。
温柔地微笑时，有一瞬间，就连夏油杰自己都感到陌生。这种阔别已久的感觉令人产生些许不适。
“又不是小时候了，哪有那么容易困。”百合加说，“杰你打算在家待几天呀？”
“我平安夜那天有事要做。”
“欸？”
比起百合加诧异的情感流露，与之相反，悟只是按着手机嗤笑一声。“我那天也是。”他说。
杰对此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抱歉啊。”
回去的路途很漫长，即便一开始那样大放厥词，百合加还是睡着了。不仅如此，梦中她还被一只大黑狗和一只大白猫压得够呛，好不容易在喘不过气前睁开眼，就发现杰和悟一个压在自己头顶，一个靠在自己肩膀上，都睡得正香。
她起身时，五条悟就这么滑到夏油杰身上，百合加径自看向车窗外，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佛童话里的魔法世界，但并不令她激动雀跃。
因为太熟悉了。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却也太陌生了。
下车后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要走，夏油杰和五条悟正为刚刚不出于本意的亲密接触和对方对峙，夏油百合加自顾自走在前面。视野所见全是一片雪白，雪松软而厚重，踩下去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断地往前走，比任何人都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动辄回过头催促：“你们快一点。”
百合加仰着头，像眺望三禅天的僧侣般虔诚。
家门口还挂着“夏油”的名牌，放眼全国，这个姓氏也不常见。无需用力，轻轻伸手，门就打开了。里面就像从未搁置过、昨天还有人居住一般干净而明亮，尽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提前准备好的结果，是一种制造给不知道谁看的假象。
踏入室内，身上的雪也渐渐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她看到全家人的合影，同样的东西，在她行李里也有一张，只是眼前这份没有任何裂痕，完整无缺。
木制地板发出细密的吱呀声，她回过头，看到第二个进来的是夏油杰。
百合加露出毫无瑕疵的笑容。
夏油杰也看到了那张全家照。
他不疾不徐地朝前走，长途跋涉后轻轻喘息着，目不转睛盯着照片里陈旧的面容，脸上仍然是一如既往淡漠的微笑。
“总觉得好久没回来过了。”他听到她在身后说。
杰的神态并非像是在瞻仰佛像。不，即便面对佛陀，他也必然是这副无所忌惮、悲天悯人的神情，全因他只信赖自己的证悟。
“是吧。”他回答。
她将衣袖拉长，包裹手掌，嘴角微微上扬，与此同时悄悄开口：“杰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吗？”
“没有。”他说。
她用被布料缠住的手仔细擦拭，有光反射到脸上，破碎而明亮：“会不会想家呢？”
“昨天不是问过了吗？”他笑着，自始至终不曾让视线从照片上离开。
“嗯，”直到表面一尘不染，百合加站在杰背后高高举起戒刀，对准他的后颈，一字一顿，舒缓而平静地询问，“那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夏油杰伸出手，动作轻，且很缓慢，慢得几乎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他把那张靠近边沿的照片往里推了推，像是不愿它掉落在地，在那之中，父母、妹妹，连带着自己都在笑。他说：“有什么好笑的啊。”
即将砍下去的刀锋骤然停滞，她复述：“‘有什么好笑的’？”
木屋发出的响声清晰而有序，夏油百合加飞快将戒刀插回行李箱边缘的空隙。
回过头，五条悟正撑着腰看向远处山与树木银色的分界线：“你们家还挺漂亮的。”
“多谢。”面对赞扬，夏油杰淡淡地致谢。
百合加也笑起来，走出去伸了个懒腰：“日出的时候很美，所以早晨去散散步会很舒服。不过要小心别迷路。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火锅？那得去趟超市吧，不然先去看看发电机？”到底在这里生活过，夏油杰轻车熟路地作出安排。
他走下楼梯。
百合加偏着身子目送夏油杰进仓库。五条悟走进室内，环顾一周，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抬腿搁到桌上。假如是不认识他的人，绝对看不出这家伙是头一次来别人家做客的主。
百合加坐到他身旁，伸手把他的腿搬下来，又说：“是不是很冷？估计很不习惯吧。”
“还好，”他望着她单薄的脸，“你呢？昨天晚上没睡好吗？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她摇摇头，坐到他身旁。百合加的示弱没什么预兆，手肘按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手掌托着脸颊看向他，忽然问：“五条。”
“Hello？”他也回望着她。
“可以抱我吗？”她问。
她所使用的“抱”这个词的双重含义让他迟疑了两秒，五条悟说：“现在吗？”
百合加舒了一口气，别过脸时，她已经绕开话题：“我们第一次……的时候，其实你知道吧？”
“什么？”他不是故意装傻的。白色恋人好好吃，吃第一包的时候他就已经拆开第二包。
“你知道那个风铃不只是风铃吧！”
“嗯嗯，”五条嘴里塞满了饼干，“知道喔。”
“太过分了！”她抄起一旁的抱枕向他扔过去。
他反而恶劣地笑起来：“干嘛干嘛？兴冲冲久违地想跟女人约会，心甘情愿自投罗网跳进你陷阱的我才要说‘过分’吧？”
她抢过他已经拆开的白色恋人，边吃边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根本没有人在乎我！”
起初也觉得好笑，但到了这时候，悟也只好忍住笑意，又拿起新的一包递给她。百合加摇摇头，他就收回去自己吃。
她的情绪不太对劲，自己也心知肚明，为了糊弄过去只能说：“好想回家。”
“不是在家里吗？”他回复。
“嗯，”她的手掌慢慢移动，直到撑住太阳穴，像花瓣遮掩花蕊一般将脸藏起来，“已经在家了，已经在家里了。”
干巴巴的夹心饼干逐渐麻木味觉，五条悟想说什么，又不由得安静。他想说自己进去之前就对她的机关施加了一点伎俩，不论他对她抱有任何想法，风铃都不会响的。但这样的解释好像别有用意，总觉得坦白起来有点难。正考虑着怎样说出口，夏油杰就回来了。
“不行啊，发电机虽然还好，但车子动不了。”后半句是撒谎的，车子大概是被咒术会回收了，所以根本不在这。夏油杰说，“煮点别的吃吧。”
“别去超市了，我们走路到店里去吧。”百合加说。她指的是商贩的家里。
杰想了想，很快回答：“也行。”
“那我们去去就回。他们对外地人搞不好有点排斥，五条就等着吧。”说着，百合加已经推杰出去。
外面是白茫茫一片。
杰和百合加往前走着，每一步都陷进雪中。
没有回家的许多年里，百合加都生活在温暖的东南亚，那里四季如夏，不是艳阳高照就是滂沱大雨。几乎每天都在使用“漂泊凭依”，为了熟练程度不断实验和练习，只有睡梦中才稍微回到本体让大脑休息。在日复一日这样的煎熬中，身体很快就变得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即便刻意补偿，也难以回到以前的状态。
她很快就疲劳不堪。
杰继续朝前走，风刮着脸颊，他回过头，看到妹妹已经原地蹲下。
“怎么了？要回去吗？”他问。
百合加摇摇头。
于是杰走到她身边。
她牵住他的衣角，说：“杰，背我。”
夏油杰一怔，良久，他像被难以摆脱的过去捉住。曾几何时，写不完作业也好，不知道怎么剪电视录像中间的广告也罢，她就像这样求他帮忙。夏油百合加什么都做不好，但没关系，因为他会帮她的。他一直都会帮她的。
她好像比小时候更轻，这是为什么？走着走着，他很快就意识到，因为他也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他的身体能力和术式都更强大，有了自己的同伴和未来的方向。与此相反，她却变得瘦小，没有一起欢笑和哭泣的朋友，也没有可以依靠的恋人，就连家人也被他全部夺走。
百合加用脸贴着杰的头发，感觉得到他身上的体温。爸爸妈妈死的时候痛苦吗？她说：“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他笑了笑，随口敷衍道：“开心吗，还是不开心呢？我也不知道。小百呢？”有时候，夏油杰总习惯用对待小孩的态度和她说话。
“我也不知道。”她蹭了蹭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因为很忙啊。”他不咸不淡地回答。
夏油百合加不动声色地支起身。阿依努佩刀滑出袖口，反手抽出时毫无声息，空出来的手做好拧住面部的准备，刀尖瞄准了脊髓和延髓衔接的位置，只需下定决心，便能使人动弹不得。
“杰，”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把她当作家人了。他本来也会杀了她，她已经筋疲力竭了，“我附身了数不清的人，附身的日子比我吃饭睡觉的时间还要长。偶尔会发现，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我的性格是什么样的？我长得怎么样？我已经不知道了。哥哥，这些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都是拜这天赋所赐。你说，假如我没有咒力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那样会不会更好呢？”
刀尖悬在半空中。
夏油杰一步又一步地朝前走，坚定又沉默：“别傻了。”
“……”
“当然要是术师了，怎么可能不是术师？”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到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的嗓音。有过漫长的安静，脚步从未停歇，他仿佛竭尽全力，仅仅为了说下去，“怎么可能不是术师？你必须是术师，你理应当是术师。小百，你不能不是术师。”
皑皑白雪掩盖了足迹，眼泪如泉水，止不住地汩汩流下。
没有任何人发出啜泣的响声。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百与百合加的神隐（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