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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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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凤子絮睁眼看见的是一片月明星稀。
凤子絮在阴森幽寂的山谷中清醒,凉风掠过萧疏的树丛,冷意清晰地侵入体内,瘆得人为之一颤。
尖锐得几乎划裂空气的叫声,在凤子絮低头往下望时响起,“啊——”
“怎么了”耳畔是似流水淌过般悦耳的男声。
醒后昏昏沉沉,也不曾注意到他就在身旁。
子絮扯开裙角,责问道:“是不是你做的?这条尾巴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淡淡地回答,眼神似有躲闪之意,却又不屑于刻意掩饰这份躲闪。
“你不知道?”她愤愤地看着他,摔下裙角,“王八蛋——”
“絮絮。”男子眉目清澈,但神情愈见冷硬。
向来不表现于俊逸面庞上的怒意远胜肃杀一切的寂秋,无论之前还是现在都令人胆寒。
可惜现在的凤子絮历经诸事之后,破罐子破摔,“我不想理你,你走远些。”
他声冷如霜冰“凤子絮,你是又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是你先丢下我的,”他眼含泠泠水光,沉重而哀伤,然转瞬神情即变得阴冷,“做错了,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凤子絮了解他三分,一分睿智,一分隐藏,一分阴狠。
他隐藏得太深沉,以至近来凤子絮才发现与凤子絮朝夕相对一年的姜入城原是修为高深的异类。
凤子絮心虚地小声反驳:“所以你就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下半身从一双腿变成一条蛇尾。
“絮絮。”他抬手触及凤子絮的脸庞,指尖温度冰冷得可怕。
子絮身体猛然向后一缩,意识发了狂似的从脑中逃离。
触摸到右手中一块坚硬冰凉后,凤子絮迅疾地将它拿起砸向他的脑袋。
姜入城轰然倒下,侧脸贴于地面,表情安逸,仿佛熟眠。
他大概也没料到凤子絮会变出石块,一下就砸晕了他。
即使是面对昏迷的姜入城,自心底流溢至全身的惧怕依然丝毫未减。尚未熟悉下身变化,凤子絮还是一步三晃地甩尾逃进入附近森然的树林。
凤子絮看了半晚的星月,月明云淡露华浓,和在白羽山上看相差无几。
凤子絮本是白羽山上的草鸡修炼成精,姓凤名子絮,平日修身养性,饮露食草。
但自别地的千机狐狸到白羽山落户以来,凤子絮数次险些被抓住,填了他口腹之欲。
一年前,修为愈渐精进的千机临时起意,直扑伏在草塘畔休憩的凤子絮。
“救命啊!”她边使尽了所有力气向前逃,边失声大喊,几乎要哭出眼泪。
慌乱之下,凤子絮冲破了白羽山和人间交界处的结界,奔向人间。误入姜入城的府邸,躲过了追杀一路的千机。
那时的姜入城仰面朝月躺在院内的草席之上,清亮月光笼罩他俊逸睡颜,一如已忘却人间种种的得道仙人。
她落地声响过大,惊醒了他。
入城以手抚地,缓缓支起半个身子,“你是谁?”
清亮的眸光淡淡扫过凤子絮,他超凡绝伦的风流样子轻易便荡去了凤子絮脑中与他无关的一切。
她木呆呆地答了自己名讳:“凤子絮。”
又仿佛是被灌回了意识,凤子絮畏缩地开口问他“你又是谁”
“人间秀才。”他抬眸一笑,眼里如饮下倾泻的月光。
二
他起身走至凤子絮身侧,询问道:“你又为何入我府宅?”
“我被人追杀,对此地生疏,又无路可逃,误入于此。”回忆先前惊险,凤子絮如实答了经由。
在九曲十折的巷道穿梭半夜,实在无路可退才随便翻墙跳入他宅内,落地之声惊动了他,所幸至此也未被千机发现藏身此处。
事不关己,他神色平静如闻听薄物细故,只在听罢拂袖而去时,道:“既如此,那便等天明再走。”
姜入城径自躺回席上,安然入睡,似乎全然不在意院中突然多出来的生人。
凤子絮化为草鸡原形,飞上树梢,在繁茂的树冠上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睡意朦朦胧胧,淅淅沥沥的雨落声亦模模糊糊。
半睁开眼后,灰蒙的屋室场景映入眼内。风流俊逸的男子坐在窗下喝茶。
凤子絮惊诧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放下茶盏转来,眸光微倾,似在回忆,道:“清晨醒来发现你倒在树下,便将你抱了进来。”
是了,好像是这样,睡梦迷糊之际,身体的确被一团如火炉般的温暖煨暖了一阵,亦还有一股奇异的草腥味窜入鼻内。
想是熟睡才跌落树下而不自知,不知何故化为了人形。
凤子絮翻身下床,边穿鞋边道:“天亮了,我要走了。”
入城将视线复放回窗外,细雨密集落下,时而为凉风吹得歪扭。
他道:“走甚外头下了大雨,雨天路滑,暂且等等。”
雨天难行,况且千机狐狸要谋凤子絮的性命。
她确实不敢回去,遂欢喜地点了头。
雨一连下了数天,天未放晴,凤子絮便一直暂居他府内。
姜氏宅院极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却荒凉得诡异。
除去刚到时见过的前院和邻近相望的两屋,其他地方年久俱是失修,甚至结了蛛网、长了绿苔,荒寂如死域。
腐朽陈旧的气息隐隐透露着生人勿入的禁令,这几日,也确实未见何人登门造访。
三
某日他揭开了百叶窗,临窗读书。
凤子絮路过时随口一问,“为什么别人好像看不见你的宅子?”
凤子絮于窗外挡住了阳光,他手上书卷平铺了一层暗影。
“我生性孤僻,鲜少与人来往。”他放下书卷,抬头平静地解释,“此宅乃某位仙人得道之前所修,用了障眼法,虽在闹市,但凡人不可见。”
“哦,原是这样。”凤子絮若有所悟地点了头,又觉得这其中极多蹊跷,俯视他问道,“你真是人间秀才?”
他直截了当答了一个“是”字,坚定果断的模样,倒让凤子絮怀疑自己多虑。
姜入城举止风雅,一身书墨之气,一日多坐下窗畔读书。
凤子絮灵机一动,眨着眼睛向他言道:“姜公子,可否收留我三月?”
他未表现太多的惊讶,只徐徐挑眉,反问道:“收留你,我可有益处?”
凤子絮迟疑片刻道:“我啊……会变戏法。”
万幸在人间还能用上术法,以此诓骗肉眼凡胎的凡人即如囊中探物。
嘱咐姜入城站在窗前莫动,凤子絮小跑着回了自己房内,打开了与他相对的百叶窗。
将变出的高举纸鹤,再轻轻对之吹口气,它便挥动起纸翅膀,自凤子絮手中飞出。
姜入城静看纸鹤一路飞来,晶莹亮光萦绕于它,它在他面前扑扇着,上下浮动身体。
他伸手一握,纸鹤便沉静地躺在他掌内。
倚窗的男子俊逸洒脱,拾取纸鹤的那一刻温润模样超凡脱俗,远胜人间一切风景。
凤子絮愣愣凝视他,怎样,她怕是都不愿离开此地了。
他许凤子絮住下,依旧住在与他屋室相对的那间房中。
姜入城看书,凤子絮看他。
房内这扇正对他屋室的窗户,即便刮风下雨,也再未被合上。
偶有几次,许是起了倦意,许是感受到凤子絮的炯炯目光,他抬头远眺,恰巧与凤子絮四目相对。
山中修炼了几百年,也倒底青春年少,几次凤子絮都躲闪着挪过目光,在与他的对视中先败下阵来。
院内植的梨花于暮春时间,开得枝繁叶茂,一树梨花宛如浩渺雪海。
凤子絮伏在窗前,假意做看花的样子。
对屋的姜入城忽然将书合上,清明的目光直直看向凤子絮之所在。
凤子絮一时紧张,赶紧往旁走了三两步,藏匿在墙后。
待稍稍平缓了心绪,再走至窗旁时,那厢已无姜入城的身影。
她不免疑惑探出了半个身子,想瞅见一二。
身后蓦地响动的声音惊得凤子絮几乎跌出窗去,凤子絮扶着窗棱勉强转身。
不知几时出现的姜入城,眼中噙笑,道:“方才看我做什么?”
凤子絮磕磕绊绊地答,词不成句,“我……没看你,你别胡说。”
他两步走至凤子絮面前,扯过凤子絮的手腕,脸上笑意更甚,“当真没有看我?”
“当真没有。”自然是没有直视他双目,才敢大声地应答。
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手中,人也连带着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你放开我啊!”
“不放又如何?”
凤子絮羞恼地侧过脸,却瞥见他眸中她的面庞酡红,犹如醉酒。
他是故意的。
凤子絮被姜入城搅得心慌意乱,心跳地猛烈,又像缠住了无数结扣。
正在此时,门外倏然一阵敲门声响如鼓鸣。
入城脸色微变,如有不快。
凤子絮长舒一口气,一本正经地笑着斜视他——今日他是不能将她凤子絮怎样了。
姜入城亦是人畜无害地一笑,尔后抓紧凤子絮的右臂,不由分说地拖了凤子絮一路至前院。
“既然会变戏法,那今日不如来演示个隔空开门?”他松开凤子絮后,以手指了指平昔从未打开过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