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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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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有一天,洛容会觉得白米粥是最美味的食物,而且还是这种水多米少、半生不熟的。
“慢点吃,吃完就没了。”
正填着肚子的洛容被这话一噎,倒是依言放慢了吞咽速度,尽量缓慢地将瓷碗舔食干净,将将两分饱。
她在现世就算再怎么艰难,也从未遇到过想吃东西时填不饱肚子的情况,而且还是周围人全都吃不饱。
不过,比起刚才虚脱到晕倒,倒已经算得上能再活段日子了。
“谢谢。”洛容哑着嗓子开口,第一次听到了这具身体的声音,沙哑干涩、细弱无力,和这身体相称,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被风稍有捉弄,就会无声无息地熄灭殆尽。
眼前的少年扯着青涩的笑脸摆了摆头,他穿着同样补丁遍布的衣服,但细辨之下似是比洛容的布料好些,米白色的皮肤上沾着各种颜色的灰,衬得那双黝黑的眼睛更加通透,带着和年龄匹配的生机。
与这个饥荒年代有些格格不入。
“狗哥哥,给了就等不到爷爷来了。”
洛容被从身旁冒出来的稚嫩声音下了一跳,侧头看到凑过来的两个小脑袋,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碗,然后抬着灰蒙蒙的眼睛与她对视。
对了,既然那对夫妻都已经被逼到吃生女的地步,这些孩子却拿粥给她这个外人喝?
洛容回望了圈四周,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破掉的窗外投进的几束月光,地上铺着不好闻稻草,墙角倒着的半具佛像上挂着蜘蛛网,而屋内除了她和少年,还有四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两个凑在她身边,一个坐在角落望着这里,还有一个只留了个瘦弱的背影缩在佛像旁。
少年看着两个孩子,咬着下嘴唇,挂上浅浅的笑容道:“没关系,哥哥会想办法,你们快去睡吧。”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往佛像走去,角落里的男孩立刻冲来,提溜着两个小家伙塞到他之前坐着的地方,粗暴地薅了把草盖在二人身上,向洛容与“狗哥哥”走来。
说起来,“狗”难不成是这个少年的名字?应该是“苟”而不是“狗”吧。
不过,如果是“狗”的话,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过……
角落男孩坐在狗哥哥身旁,环着手臂带着警惕地看着洛容,片刻的沉默后,狗哥哥先开了口:“小妹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洛容扯了扯嘴角。
没想到自己二十三岁的年纪还会被叫“小妹妹”。
还没等洛容回答,角落男孩先插了嘴:“这不是明摆着吗,她能回家?回去不就变成肉汤了?”
洛容顺着男孩的话点头,她和那对夫妻之间可没有什么舐犊情深,对于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来说,那两人不过是谋杀她未遂的凶手罢了。
但另一边,洛容很清楚地明白,在一个成年人都要弑女饱腹的年代,这几个小孩子只怕并没有长远维生的手段。
刚刚的那碗粥,承载的好意并不是富人施舍给乞丐的余裕,而是近乎淹死之人手中的稻草。
这么一想,洛容觉得胃里的粥消化得差不多,四肢涌起了力气。
“我可以留下来吗?”洛容低声说着,“当然不是说只吃你们的东西,我也会想办法。”
男孩啧了一声,瞥了眼正低着头思考的狗哥哥,皱着眉头回答:“说得轻松,想办法……若是想办法就能活下便好咯……若不是因为廿二——”
“阿谌。”少年打断了男孩的话,垂着睫毛,“既然已经救了,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是,我们确实也不知道阿爷何时回来,这样下去,最后真的都会饿死。”
“我……打算明日去白府偷粮。”
狗哥哥安静却清晰的话一字一顿地出了口,叫阿谌的男孩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而后迅速地转向洛容:“你、你什么都没听到对吧!若是听到了,就把你绑到庙外被鬼吃掉!”
这家伙恐吓的手段可真糊不了人啊……
洛容刚清醒不久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简单来说,就是这些孩子收留她之后,处境堪忧,看上去是老大的狗兄打算去劫富济贫、暗度陈仓?就外观来看,他确实像是个身手矫健的人,比起她这种长期饿饭的体格来说要健康不少,但方才洛容刚经历了潜伏,深知去府址偷东西,绝对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洛容语气平静回答,她并不想成为拖累,但也必须抓住这根细细的救命稻草:“我会负责在附近找吃的东西,也会给大家准备,希望你们能让我留下来。”
阿谌撇着嘴嘀咕着,少年却是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没关系小妹妹,不要跑离这座庙太远,其他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少年拍了拍洛容的头顶,“明晚过后,就绝对会有吃的了。”
被十多岁的男孩拍脑袋,洛容完全开心不起来,郑重地回答道:“请以后叫我……容,叫我小容。”
在古时候,姓氏会成为辨析家族的重要一环,洛容担心自己还未了解透彻造成误会,加上贫苦人家也不一定有姓,干脆只报上了名。
“小容,我叫阿狗,啊,就是犬的那个狗,这是阿谌,那边睡着的两个小家伙,姐姐是小玄,弟弟是阿墨。那边躺着的是廿二……”阿狗的尾音弱了下去,很快提起了精神道:“总之,今日就先凑合睡吧,你不是打算明日找吃的吗?”
居然真的是狗……和第一印象符合。
不过说起来,其他几人的名字都还算正常,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有着隐隐领袖气质的少年却有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而且,不是错觉,洛容对这个名字是真的有点熟悉。
好像确实是人名……
洛容正琢磨着,阿狗和阿谌对视一眼,嘱咐了她两句离开了。
可能是在商量明天“夜袭白府”的事吧。
虽然心中有意帮忙,但洛容知道作为对这个时代知之甚少的新旅客,只怕并没有多大作用,加上阿谌对自己还有堤防,不易过多探听,于是找了个庙里没有睡过痕迹的地方躺下。
如果明天她能找到充饥的东西,也就能反对他们去冒险了。
原本以为沉重的思绪会令她难以入眠,但腹内有物、居所定下之后,洛容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却很快感受到了困意,未多时便合上了眼睛。
难得的一夜无梦。
洛容醒来之时,天空还没有泛白。
她伸了伸僵硬的四肢,扭动脖颈,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禁自嘲:平时上班还得两三个闹钟催,现在能睡到自然醒,却是半分钟都不想赖床了。
看来才四五点的样子。
不过,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凌晨,没想到是这么高兴的一件事。
洛容起身,看见阿谌和两个孩子睡在一起,阿狗和之前一直躺在佛像边的廿二倒是不见了。
心里揣着不安,洛容向庙外走去,现在也没有安心睡觉的心情,不如起床找找有没有吃的东西。
轻轻地推开门,夏日凌晨清凉的风拂开洛容的刘海,这座庙居于半山腰,四下里并无其他居所,她将阿狗那句话铭记在心,只在庙的破墙里走动。
一提到饥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吃树皮,洛容凑到最近的一排小树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就细小的枝干早已被剥了外皮,露出了内心,连着看了几棵,居然都成了这个样子。
树被吃成这样,只怕活不到明年。
不过,大部分人只怕也没有明年了。
洛容望了庙内一圈一无所获,心中却是不甘,远远向外望去,好像有几从树林还留着树皮。她看了一眼清白的月亮,虽然阿狗说不要出庙,但仅仅几步路的距离,稍作确认就回来,应是问题不大。
洛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突然隐隐听到了一个拼命压抑着的细微人声。
之前吓跑原主父母的哭声,是阿谌与阿狗伪装,现下这个,可保不准是个什么东西。
但就这么放任,又怕危及同伴,秉着呼吸,洛容一点点探头往人声方向看去,认识的背影出现在了眼前,阿狗正坐在一块石头上。
她松了口气,向前踏了几步,才发觉不对。
在那石块旁,并不只有少年一人,他身侧还躺着什么。
是廿二。
与在庙宇佛像下的黑暗不同,月光将廿二的样子映得清楚,洛容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为什么她进庙里那么大的动静下,这个叫廿二的孩子还能躺在角落一动不动。
为什么小玄和阿墨向佛像走去的时候,阿谌会反应极大地扯着他们离开。
阿谌在说“若不是因为廿二”时,被阿狗打断了。
如果不是廿二怎么了?
如果不是廿二已经死了,只怕是没有多余的米粥给洛容了。
她看着那个躺在少年身旁的孩子,露在外面的脚已经变得乌紫,有几片指甲直接脱落翻起,像是被殴打过,毫无生气地垂在一旁。
洛容压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只怕是太远看错了”,一步步向石头上的少年走去。
“谁!”
洛容脚下枯叶发出了微弱的响声,阿狗猛地转过身来,一截冷光亮在他手里,是一把巴掌大的短剑,发现是她后,少年迅速回刃后别过头去。
但还是被洛容看见了。
他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