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善可陈》送我泥深

3、回忆

　　周嗔记得自己升入六中的那一天，她站在大门旁边的树荫下面等待开门，端详着周围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显露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去，直到看到一个倚在公交站牌上的身影。
　　周嗔微微顿住了，她视力一向不太好，但即使这样，那个人脸上的冷意也十分明显。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考入六中的喜悦，表情无波无澜，和周围兴高采烈的新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整个人微微仰着头，手插在裤兜里，挂着耳机听歌。
　　周嗔沉默地多看了几眼，因为那个轮廓明晰，算得上赏心悦目的侧脸。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让一下”，周嗔意外地侧身，对上身侧女生同样愕然的眼神。
　　周嗔微微愣，又很快弯起眼睛冲她笑了一下，说：“你也来六中啦。”
　　陈辞楚的神色闪烁了一下：“我没想到是你，这么久没见了，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呢。”她歪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笑容依旧亮眼美丽，随后礼貌地同周嗔告别，走到周嗔旁边的女生中说了几句话，原本就雀跃兴奋地交谈着的她们便小范围地骚动了起来，一齐转头看向刚被周嗔审视过的身影。
　　周嗔低头笑了笑，她甚至能猜到，她们在讨论站牌下的男生和陈辞楚的可能性。
　　于是她不出意料地看着陈辞楚径直走向站牌下的男生，看他摘下耳机同有着温柔微笑的陈辞楚对话，良久将视线收了回来。
　　陈辞楚是那种她一直不太想接触的人，漂亮，骄傲……甚至对男孩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往往受到女孩妒忌。
　　她和周嗔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同一个舞蹈班一起学习，小学也在一个学校，不过不同班。
　　但周嗔依旧知道陈辞楚身上很多事情，她受学校男生欢迎，谈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老师和同学一向很喜欢她。
　　周嗔习惯将人分成各种类型，她从小到大见到的，熟悉的，陌生的，像陈辞楚一样热衷于与人打交道，轻而易举得到一切鲜花和掌声的女孩实在太多了。
　　周嗔低着头出神，听见铃响，又平静地抬头。她随着人潮涌进了六中的大门，不再观察神色各异的新生，也没有回头去看陈辞楚。
　　她在心里温柔地叹息，但陈辞楚和以前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陈辞楚漂亮得多。
　　周嗔自认升学第一天她来得很早，她上到教学楼三楼，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级。这得益于报道的时候，秦柔死命拽着她来看过教室，自己却因为疯狂吃冰穿短裙而光荣感冒，升学第一天就请假没来。
　　透过玻璃窗她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进了教室，却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坐下。
　　周嗔被齐刷刷投来的众多目光注视着，并没有尴尬的感觉，她镇定自若地端详着尚且陌生的脸庞，径直走向空着的最后一排。
　　她坐下，将书包塞进抽屉，端详着在前面坐下的两个男生。
　　左边的那个个子很高，右边的那个稍微瘦小一点，朝最后一排走的时候周嗔甚至注意到了他的青春痘。
　　不算严重，但看起来很让他困扰。
　　周嗔习惯性地侧头，想让自己的马尾甩到肩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头发在毕业后就剪短了，还没能长长。
　　周嗔望着桌子上以前学生留下的的刻痕发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终于升入高中了。
　　班主任走进班级的时候，周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幸好是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老师，虽然在进班之前妈妈就保证过不会让她去古板的老教师班里。
　　班主任头发一直垂到腰间，是标准的黑长直，戴一副红框眼镜。
　　周嗔在心里呼唤请假的秦柔：“我们班主任还挺好看的。”
　　不过很快周嗔就发觉班主任温柔的外表下掩藏着雷厉风行的特质，她看人一向很准，也总是能从三言两语中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处事。
　　不过这么一会儿，其他班的人已经陆续走了一些，自己班里却才刚记了一半事项。
　　初中时周嗔的班主任规定女同学必须用黑色发圈发夹，不得剪短发除非特殊情况，不准背颜色太鲜艳的书包，不准穿卫衣或者有帽子的衣服在校服里面，校服不准敞开拉链……如今这些规矩少了大半，讲的大多是班级和睦团结，周嗔甚至有些意外，她垂眼看着黑色的笔迹占满了自己本子的大半页，才听见敲门的声音。
　　周嗔抬起头，看见站牌下的男生和陈辞楚就站在门口。
　　果然，周嗔心想。
　　然后听见陈辞楚略带歉意地冲班主任说：“老师，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
　　周嗔清晰地注意到了他们俩在班里引起的骚动，男生因为陈辞楚，女生因为……那位不知名的男同学。每个人都想要兴奋地尖叫，却因为这是开学第一天，而老师还在不得不将自己的声音压抑成窃窃私语。
　　周嗔转移视线看班主任的脸色，能看出她并不高兴，用眼神将门口的两个人剜了一遍，却依然对他们说：“先进来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不为例。”
　　陈辞楚一眼扫到了自己的好姐妹为她留下的空位，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坐下了。
　　周嗔侧身，想要看不知名的男同学会在哪位幸运的女生旁边坐下，却意外地发现班级里没有空位了。
　　……除了她旁边的。
　　周嗔脑子原地糊成了糨糊，请假的秦柔不该有空位吗，六中这么大一个学校居然没有多余的桌椅!
　　周嗔抬头，不知名的男同学视线恰好和她对上，随后他平静地走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了。
　　周嗔清晰地听见一部分女生失望的哀叹，清晰到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大脑放空生出的错觉。
　　但她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陈辞楚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不知名的男同学坐下后什么都没有说，他偏头看了周嗔一眼，便收回视线。两个人都识趣地没有交谈，一起沉默地记着开学事项，直到年轻的班主任出门接电话，周嗔才微微停住了笔。
　　周嗔思考了两秒钟，把自己的记事本轻轻推到了男同学那边，直到对方抬眼看了她一眼，她才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们迟到没记。”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并没有说“你”，而是说了“你们”。
　　男同学将视线收回去，补充完没记的事项，便把本子递回给周嗔，道了一句多谢。
　　他的声音很特别，有一种和浑身冷淡不符的清亮感。
　　周嗔接过本子，轻轻说：“没关系。”
　　接完电话回来的班主任讲起了军训的事，六中的新生有三天的军训，在这期间穿校服的夏装，明早在宽敞的草坪上找女同学集合。
　　女同学，周嗔抬眼看着第一排站起来，转过身冲同学们示意的女生，她皮肤很白，却有着近乎惊心触目的痘痘和红血丝，眼睛很漂亮，头发扎的一丝不苟，额头的碎发因为蓬松翘上去了几根。
　　标准的好学生，周嗔想着。
　　能进现在这个班很不容易，班主任年轻有为，以班风严明、教学优秀出名，连周嗔也是请人帮忙才进来的。
　　这意味着班里的人除了自己，大多数家里应该非富即贵，或者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
　　或者就是彻头彻尾的幸运儿。
　　而现在站起来，受班主任重用的女生，履历一定非常漂亮。
　　周嗔和其他人一起鼓掌，不过她的动作非常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开口：“接下来自我介绍，开学第一天，希望我们班有一个好的开始。”
　　她微笑起来：“我都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张，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说着，她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张纷。
　　字迹有着与人严肃性格不符的清秀，就像她进来的时候神情严肃，粉红色的包上却挂着毛球挂件一样。周嗔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弯了眼角。
　　自我介绍很快轮到了周嗔，她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叫周嗔，周末的周，嗔怒的嗔，当然，今天是周一。”
　　她微微笑了，前面的青春痘男生一口水呛住，剧烈地咳嗽后笑起来，班里的气氛很快活跃了，掌声和笑声甚至让张纷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周嗔坐下，而她旁边那位不知名的男生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叫林知序，大家好。”
　　他只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掌声却比周嗔热烈了很多，期间还夹杂着女生抑制不住的小声尖叫。
　　周嗔：……
　　长得帅没天理啊。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坐下的林知序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女生向他的目光一样，只沉默地倾听着。
　　周嗔右前方站起来一个女生，她头发很卷，不胖，但脸颊肉乎乎的，并不算好看。周嗔小学的时候单方面记住了她的脸，但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过。
　　女生用一种小学老师最喜欢的，而周嗔避之不及的浮夸语气介绍起自己：“我叫林依依，在小学是老师的好帮手，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最后她鞠了个躬，卷发在空中漂亮地晃荡了一下，周嗔的眉头在掌声中不易觉察地轻轻皱了起来。
　　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生一定不会和自己成为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