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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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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重逢
朦朦细雨让石板路有些滑溜,路鸣心里抱怨一声,又忙把手中的箱子往怀里揽了揽,生怕这雨将他的宝贝电脑淋湿一点。
见雨有愈下愈大的势头,他也顾不得湿滑的地,忙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面的路口堵着一大堆人,雨也遮不住的人声朝路鸣窜来,他依稀听到:“真是…太可怜了”“诶,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啊,人事无常……”
若是往常,路鸣定是会停下来将事情打听清楚,可今天不行,他的第二条命正在他怀里躺着呢。
他歪着头朝人群又瞥了一眼,心道把电脑放好再来瞧瞧,下一刻,只感觉一阵剧痛自鼻尖传来。“嘶……”痛得有些过了,路鸣心底的火腾地烧起,抬眼怒视前方,只见一片黛青色的布料与伞下的小半下巴。
他心里有火气,声音便不自觉提高了些:“麻烦让让!还有,撞到人了要说对不起。”
“抱歉。”男声顿了顿:“还有,以后记得把东西拿稳,小朋友。”说罢单手将什么东西朝路鸣递来。路鸣下意识地接过,才发现是本该在自己怀里的箱子。
双手抱着箱子的路鸣一时愣在原地,怒火仍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让“谢谢”出现得有些艰难。
尬尴地道完谢后,路鸣只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但才走两步,路鸣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小辰,不认识我了吗?”
“哥?”
02 曾经
路鸣小时候是整个院子里最闹腾的小孩,整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儿。
但他又不同于单纯调皮捣蛋的孩子,做事怎样都有个分寸,因而虽不是典型的好小孩却也不惹人生厌,嘴又甜,倒是能经常讨得左邻右舍的一捧水果硬糖、一把瓜子花生。
除了被迫完成的作业,路鸣眼里几乎没有不快乐的事:班上可以和好哥们儿大聊游戏、用自己生猛的战绩斩得一片惊叹;回家路上骑着自己的喷漆自行车,神气地按铃,吓走枝头的麻雀;还没放下书包便火速打开游戏机,继续昨日未竟的“伟业”;一开饭草草夹起几样爱吃的,就端着碗朝身后挥挥手:“爸妈,曹阿姨说她做了可乐鸡翅要请我吃,我先走了!”……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快乐将路鸣包裹起来,他几乎从来不哭,看到的全是世界的灿烂。
路鸣的父母也乐于看到孩子的笑脸,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得上路鸣的快乐。
路鸣生性开朗,游戏又打得好,身旁自然而然地围拢了一圈孩子,大有唯他马首是瞻的意味。
起初,路鸣还以自己的“领袖”身份沾沾自喜,可没过多久,他便讨厌起了同龄孩子的小口角小分歧,自己躲一边清静去了。
又解决了一起没有缘由的争吵,往两个调皮蛋的头上各给一个脑瓜崩后,路鸣难免感到些不平衡,心想一声“路哥”就能换来自己的保护,那怎么没人给他叫“哥”呢?不过这点不满转眼就被他抛之脑后,他向来心大,烦恼在他身上站不住脚。
路鸣推着自行车进门,余光扫到了门口的大货车,心道最近没听说谁要搬走,看来多半是有人搬来了。
将自行车停好,他天不怕地不怕地朝大货车走去,打算去和新邻居混个脸熟。
走近一点,路鸣就听到一道女声:“小潺,帮忙把桌子搬下来。”声音很柔和,让人听着舒服妥帖。
下一刻,路鸣就看到一道身影向他走来。
虽然沉迷游戏,但可能是基因太过强大,路鸣的视力没受一点影响,看什么都清清楚楚。
但这一次他却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视力来,明明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可对方的脸在他的眼里却仍是模糊不清的,仿佛罩着层雾气。
路鸣心里好奇,不自觉向前迈了两步,正对上来人的眼睛,一双极清、极静的眼睛。
“啊……你好……我叫”路鸣胆子一贯大得很,但不知怎地在来人面前漏了怯,“路鸣,马路的路,鸟鸣的鸣……是你的新邻居”若是往常,他是定会用“龙鸣九天,王者之路\"来介绍自己的。
“你好,我叫沈潺。”说罢便不作声。
路鸣也不觉得尴尬,侧身蹭到沈潺身旁说要帮忙。沈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路鸣也不管其他,自动充当了沈潺的小尾巴。
“我看你挺高的,今年多大啊?”
沈潺微偏头便看到一双扑闪扑闪的亮晶晶的眼睛,沉默片刻回道:“14岁,读初二。”
只见那双眼睛更亮了,像外婆家养的小狗看到他来时激动的样子,沈潺想着。
“比我大两岁啊!我今年12,读……读六年级”路鸣是整个院子里最大的孩子,因而 “六年级学生”说出去是极具威慑力的,但今天这个身份显然成了拖累,路鸣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两人间又一下子沉默下来,路鸣拼命想找话题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不好那不好,一路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只好拼命回想自己以往是如何聊天的,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飘忽之际,他又想起之前的一点想法,现在好像有人给他叫哥了。
路鸣小小声地开口试探:“我能叫你哥吗?”说完就立即后悔了,怎么样也该是叫“沈哥”啊。
沈潺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毛茸茸的黑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时晃动着,发丝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泽。“好啊”,他说道。
03 白玉盘
没过多久,院子里的大人小孩便惊异地发现,路鸣不再四处乱跑、不再与他的游戏机长相厮守。闲着的时间若有十刻,他就要赖在沈潺的身旁九刻。
路鸣也说不出他喜欢赖着沈潺的缘由,也许是沈潺身上有干净好闻的薄荷香气,也许是觉得沈潺直直垂下的有些遮住眼睛的头发很酷,是他理想中的帅气发型。
路鸣是个小孩,但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快乐学家,朝沈潺靠近攥住更多的快乐是他的本能,像小狗四处寻找温暖舒适的窝一样。
沈潺也并不寻常地放任了路鸣的亲近。他很自然地开始学习如何造出温柔的壳,不动声色地将路鸣包裹起来。
温柔,一团沈潺向来很稀缺的情绪。
沈潺的父母在沈潺一岁时协议离婚,没有争吵也没有愤怒,只有死水般的宁静。
沈潺的父亲离开时,留给前妻足以抚养沈潺长大成人的费用与一声“对不起”。他曾以为爱情足以压倒一切,甘愿亲手埋葬他的雄心野志。但城市牢笼锁住了他,也让他变得不再是他。他遥望着云霞中隐隐约约山的轮廓,问沈潺的母亲:“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我吗?”等来的只是沉默。
沈潺很少听到母亲谈起他曾经的丈夫。所以觉察到手机掉在毛毯上的一声闷响与母亲的恸哭时,他是空白而茫然的。
屋子里充溢着压抑不绝的抽咽声,昏暗、绝望纠缠着,连沈潺清薄的声音都显得格格不入:“妈,是他……出事了吗?”
他看见母亲的眼睛泡浮着肿得吓人,头发也胡乱披散着。被双手紧紧捂住的声音闷闷传来:“小潺,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当初为什么不拦住他,如果我不同意的话……对不起小潺,都怪我……”
沈潺从未见到过这样狼狈的母亲。他眼中的母亲——一座以冷静、理智与强大锢作的坚硬塑像,有很少的眼泪与遍布的冰泠泠棱角。
“小潺,沈青竹登珠峰的时候遇到雪崩,现在正在搜寻……”一串更密的泪珠倒下。
“遗体。”沈潺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他很难真正地投入情感,他无法感知到剧烈的情感波动。就像现在,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线:“是吗?”
他的冷静实在过于残忍,他立即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柔了声调,轻声安抚:“妈,这跟你没关系。你知道的,再来一次你也拦不住他。”他顿了顿,转身递了一包抽纸:“他不会后悔的,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沈潺的母亲叫宋静柔,但她并不喜静,也毫不柔弱,她很要强。沈潺看着他的母亲红着眼开始工作,同客户通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
爱是受挫。沈潺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