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林凡》鼻涕虫鱼

5、青色彗星t-72（下）

　　梅苏莲，一个女性化过头的名字。这个名字使得梅中士年轻时在军校里受到了不少排挤。当然，所有的这些不公正的排挤，都随着著名的第三次克里米亚战争的爆发而消失。

　　在旁人看来，这场战争貌似给那一届的新兵们带去了礼貌和同情心。军校里的那个抠门的大光头校长甚至为此给那一届军校的教导主任发了奖金。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与旁人的猜测所不同的。梅中士并没有因为她作为志愿军在战场上那显赫的战功而收到尊敬，相反，这些偏见和排挤，伴随着他人的嫉妒心，愈发地在战场上膨胀开来。真正使这些排挤消失的是死亡，准确来说，是一场溃败。

　　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场战争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尽管它一手造就了现在这个腐朽的星河。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回那一艘小小的补给舰和舰上那些士兵、学生们身上。

　　“梅苏莲同志，请帮助本舰阻挡敌军机战队。” 实习副舰长周兰杰，作为炮击科的优秀毕业生，被同一届的第二名的爸爸分配到了林有德的补给舰上担任首席炮术长。在进攻开始前，原副舰长被机战团团长调去后方的第二重装机战营，周兰杰就被林有德临时任命为了副舰长，然后他就很没有眼力见地叫了梅中士的全名（他就没注意到林舰长叫嫂子时那紧张的样子）。

　　梅中士自然是对她饱受责备的名字没什么好感。这无关她的道德或是尊严，纯粹是因为她个人的经历。

　　“噢，亲爱的周杰伦实习副舰长同学，我走了哈。”因此，梅中士直接无视了周兰杰接下来的话语，嘲了他一句，就抓着旁边整备员的肩膀飘走了。“你们这里都有什么机体来着……”看着梅中士夺过手上的资料，整备员敢怒不敢言，只能给她挨个介绍。梅中士虽然对于资料上的铁球不是很满意，但是也没有强求什么。

　　“真是欺人太甚！”周兰杰看着梅中士消失的墙角，狠狠地一跺脚：“为什么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在叫我周杰伦。”接着又是一些令人困惑的发言，什么兰杰不是杰伦，什么不要把旧时代的人名套过来，什么我要当舰长之类的，为即将到来的凝重的大战添加了一丝欢乐。

　　“第二驱逐舰队转向坐标位置，包围那些无法跃迁的特六式机甲。”t-72上，克劳迪乌斯趾高气昂地发布着指令，没有丝毫愧疚感。毕竟他已经刚刚下令把阿列克塞的六名战友以叛国和故意怠慢战事的理由枪毙了，原本他身上的污点已经变成了阿列克塞小队的罪名。

　　“第三驱逐舰队和第三四五机战中队跟随我的机体，消灭那艘武装商船。”有着显赫的出身的克劳迪乌斯自然是不清楚敌对的星河军队的单位配置，将军用补给舰认成民用的武装商船。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借此做一些文章。

　　“来，可爱的姑娘，不用紧张。”克劳迪乌斯朝着屏幕上的年轻的女记者微微一笑。从小就接受昂贵的行为规范辅导的他自然有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引得青涩的战地记者眼前一亮。这充斥着现代社会的文明和自由的姿态根本不是像阿列克塞那样贫困粗俗而又野蛮的大头兵所可以比拟的。

　　伴随着克劳迪乌斯那绅士而又体面的话语，QNN的实习记者迅速在脑海里构建出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故事。“天啊，这么一位娇嫩的贵公子！怎么就被星河……”女记者长长的睫毛下缓缓留出泪水。

　　她心里默默一疼、接着为自己星河的出身而莫名地感到惶恐和哀恸。

　　【为什么……我的同胞……要伤害这么一位绅士……】女记者联想到那些粗俗的大兵口中的低劣的卑鄙的星河，【难道……】她不自觉地感到自卑，为自己故乡的不文明和低劣感到悲哀。

　　不远处，7公里外的战场上，星河的一艘补给舰正在与联邦的五艘驱逐舰交战。无数导弹和能量鱼雷在真空中缓慢地飞舞着。

　　被戏称为是周杰伦的周兰杰大声吼叫着，仿佛是在隔空与500米外的t-34较劲。

　　而在t-34背后2公里外，一颗老旧的铁球上，梅苏莲锁定住敌机，电磁炮管射出一根800毫米长的钢钉。火花飞舞，t-34的驾驶舱被洞穿。

　　“……然而我当时只是想着伟大的国父迈耶。想到了战斗用以展现民主的价值……”优美的声音似乎是察觉到了女记者的痛苦，刻意地暂停了一下：“我想到了要用民主解放那些人、那些在星河人的压迫下的人。”

　　女记者的心狠狠地一颤：【多么伟大的理想啊！可是……我们却……】泪水不自觉地流出。

　　5公里外，舰长林有德冲向外层甲板上的水管，身后的火球愈发膨胀。周兰杰死死地抓住钢管，舰艇外的真空不断吮吸着他的腹部，露出空白的骨盆。

　　而距离500米外，一艘霍森豪克级驱逐舰被两发粒子束洞穿。外层甲板被掀起；工字钢梁被打成两段。

　　一具焦黑的人体缓缓地在密闭舱内漂浮着，貌似是被溅出的金属射流击中了。

　　分布于舰体的动力管点起了火，一直烧到尾部推进器上。

　　短短10米外，就是另一艘霍森豪克的废墟。年轻的情侣互相握着不存在的双手。相比起女记者和克劳迪乌斯，他们是如此地低劣且粗俗、却又是如此地幸福且高尚。

　　“当然……”中尉如同奶和蜜般柔和而又甜美的嗓音在舰内响起，又停顿了片刻，“我又想到了星河人。”

　　双手紧抓着文件稿，【不……要……】女记者听着这最终的审判，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颤抖着。

　　“我们，作为一个文明的国家……”克劳迪乌斯优雅地扬起他的脖颈，淡淡地看着屏幕前那为他英雄般的事迹而感动到流泪的愚民，“作为一个行使着真正的自由、民主、平等、和正义的国家……”

　　克劳迪乌斯轻轻向右转动脑袋，一边背着家庭教师的文稿，一边展示着他那不知是智慧还是愚昧的脸庞。

　　火灾已经被扑灭。林有德舰长重新掌控了他的战舰。他把周兰杰扛起，抬进了医疗舱内。

　　【也不知道他的余生怎么过】舰长默默想到。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一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没人能听到他的笑声。

　　而30米外，三名火控科的新生开着救生艇驶过。

　　机械臂缓缓地捡起最后一个敌人的遗体，船上，23名俘虏脸色阴沉。

　　接着，双方皆是有感而发。星河的士兵和联邦的士兵在这一时刻抛弃了对彼此的成见。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只不过是个士兵，是一个粗俗且野蛮的士兵。

　　他们互相，对着对方、对着自己、对着这些舰船、对着这片战场……

　　敬了个礼。

　　这仿佛就是人类本身对宇宙的歉意，尽管造成一切的人并非是这些死去的人。

　　“我们应当以国际主义的理念帮助星河人拜托他们的愚昧和野蛮……”看着那泛着亮光的嘴唇、看着那闪烁着光芒的身影，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女记者松开了她紧握着的手。

　　她微微张开口，轻轻呼喊着那帅气的年轻人的名字。

　　【克劳迪乌斯·奥古斯塔……克劳迪乌斯·奥古斯塔中尉。】

　　梅苏莲中士仿佛听到了什么话语，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甩了甩头，继续搜寻着剩下的两架t-12。她知道，对方和她一样，是一个希望回家、希望和平、希望有着吃不完的食物的人、是一个充满着爱和善意的人。

　　她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的敌人。t-12的驾驶员，在离开了这个冰冷的钢铁架子后，一样会关心亲人、关心朋友、关心老人、关心孩童。她们一样有着感情、一样渴望着爱与被爱。

　　然而她却不得不一枪一枪击坠她们。

　　女记者转动头，看向那青色的机体，那如同彗星一般给予她希望的机体，轻轻地按下她的照相机。

　　取景器里，青色的机体沐浴着蓝色的阳光，零碎的陨石和尘埃散布在左侧。机体右手轻点着一个淡淡的光影——那是它的目标，一艘被星河军队征用的武装商船。英俊的骑士率领着民主的士兵们，而与他们相对的是那野蛮的星河人，那强征了民用商船用于侵略他国的残暴的国度。

　　照片上一个大大的标题：《青色彗星——克劳迪乌斯·奥古斯塔：在联邦前线的骑士正将拯救星河人民》

　　而梅苏莲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钢铁残骸，默默无声。

　　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张电子投影，上面有一个简短的语句。

　　“士兵和士兵从来不是敌人。”

　　原来如此，她，或是他，这个自己扣下扳机所击杀的敌人，从未想过杀人啊。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军校里看过的一本旧时代的书，一本早已被遗忘的书。

　　稍作改编后，她喃喃自语道：

　　“士兵没有祖国，你不能剥夺他们所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