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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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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走啊,咱们去小河边洗纱布去。”
说话的是之前给幺妹派活的卫生员,叫许立春,她只比幺妹大两岁,却已经干了三年革命了,据她说,她早就想参军了,可那会儿年纪太小,部队不要她。
“小鬼子把我们的课本都换成了日文的,我干脆就辍学了,后来大了两岁,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还说这是家学渊源,“我哥哥许立冬就是上中学的时候偷偷跑来参军打鬼子的。”
许立春不但性格坚韧,有主见,还乐观开朗,她止血包扎的时候还能笑着跟伤员聊天,把疼痛难耐的战士们逗的都笑了起来。
幺妹很喜欢她的坚韧和开朗,就说:“好呀。”
一人端着满满一盆纱布往小河边走。
苏幺妹算了一下,入伍三年,那许立春是四五年入伍的,她就问:“立春姐你打没打过小鬼子呀?”
许立春“咳”了声,有些不自在的说:“我参军就是想打鬼子的,可惜,我参军的时候正赶上鬼子投降,没捞上打。”
她小小声嘟囔:“你说我寸不寸?7月参的军,8月份小鬼子就投降了,我那会儿还没上过前线呢。”
颇为遗憾的样子。
这时,不远处,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步履匆匆的小跑了过去。
苏幺妹扭头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赫然是钟明川,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可能失血过多,灰白的吓人,眼睛紧闭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只有亲自到了战场,才能切身的体会到和平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她闭上眼睛,默默的为钟明川祈祷,希望他一切安好。
这里的老百姓喝水吃饭用的都是河里的水,她们自然不可能直接在河里洗纱布,因此,战士们在小河旁边挖了个大坑,从河里引了水过来,他们可以在那里洗。
深冬寒月,天寒地冻,河里的水冰凉刺骨,手一伸进去就冻的苏幺妹打了个激灵,很快十指就冻成红萝卜,可染血的纱布不能用热水洗,只能蹲在水边一点一点的把纱布搓干净,不一会儿,她跟眼前的一小片水就染成了红色。
这可比用棒槌洗衣裳辛苦多了,幺妹受不住,洗一小会儿就得用嘴往手上哈热气。
许立春笑:“哈出来那点热气没啥用,等一会儿手冻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疼了,咱们赶紧洗,洗完就能去烤烤手了。”
好不容易把纱布上的血迹都搓掉,还得换个地方涤干净,再一根一根拧掉水分,满满一大盆子的纱布,她们足足洗了两个多小时。
这样的天气,就算出太阳,纱布也晒不干的,只能抬回去用放进大蒸笼里去蒸,大火蒸上三四个小时,差不多就干了,条件艰苦,这也算是高温消毒了。
虽然有人陪着干活能松快点,可幺妹还是累的瘫在地上,这两天忙的没怎么闭过眼,身体消耗过度了。
许立春赶紧扔了盆子跑到她身边,“哎哟,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幺妹闭着眼睛说没事,“刚才起的有点猛了,眼前黑了下,没站稳。”
等她缓了会儿,许立春才架着她起来,慢慢挪到灶前,抓了把麦秸秆垫到地上,才让她坐下:“这儿暖和,你靠着再缓一缓。”
苏幺妹往旁边挪了挪,“立春姐,你也坐吧,咱们一起烤烤火。”
“我不行,离太近了手脚都痒的难受。”许立春伸出又红又肿的手给她看,上面还长了很多个青紫的冻疮。
这是冬天经常用凉水洗纱布落下的伤。
苏幺妹想着部队里应该不缺生姜,就说:“你熬点姜水,每天晚上泡一泡,应该能好点,要是没工夫,直接拿生姜片擦手,也管用的。”
小时候,因为经常要给苏奶奶洗床单、洗衣裳,每到冬天她的手就被冻的又青又肿,隔壁的川省婶子见小幺妹可怜,就告诉了她这么个偏方。
“坚持半个来月,冻疮就会变软,颜色变淡,就没那么痒了,明年冬天你注意保暖,少碰凉水,应该不会再复发了。”
许立春笑了笑,这个土法子她也知道,只不过战场上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坚持不下来,只能等仗打完了,再好好的治治。
她边用力揉搓冻疮边指点幺妹:“后方也是战场,只要上了战场撑也得撑到最后,不过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伤员少的时候,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还是可以的,你得学会见缝插针找时间休息。”
“我刚进部队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傻乎乎的一直干一直干,战场上没有空闲的时候,我就一直睁着眼睛熬着,有一回去河边洗战士们的血衣,困的眼睛睁不开,差点一头扎进河里去。”
苏幺妹抿嘴笑了笑,这是把她当做新兵蛋子了吧。
到这里的时候她和杨大嫂身上的衣裳全湿透了,有两个好心的女战士给她们各凑了一身军服换上,苏幺妹头上固定发髻的发卡也全掉了,她就顺手编了两根麻花辫,这样一打扮,倒是跟这里年轻的女士兵装扮一样了。
“我不是部队里的,”她指着东岭的方向,“翻过那座山,山脚下有一个东岭镇,我家是东岭镇上的,我和杨大嫂听见这边有枪炮声,想着该是解FANG军过来了,就过来帮点小忙。”
“真的?”许立春吃了一惊,“我看你包扎的又快又好,还以为你也是卫生员呢,原来是热心的人民群众啊。”
“连夜翻山越岭来支援革命,实在是不容易,我代表这些战士,谢谢你!”
说着,就冲苏幺妹敬了一个礼。
苏幺妹很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回敬了一个。
热心群众?算是吧,她当然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大家都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不过,之所以听到枪炮声之后毫不犹豫的来这里,她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身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女,吃着苏家的饭、穿着苏家的衣长大,想要彻底摆脱苏家,谈何容易?
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寻求组织上的帮助。
另外,也是因为,她不想再缩在苏家小院里,天天听蔡小娥念叨狗屁的三从四德。
她想走出来,感受一下外面的生机和温暖。
苏幺妹记得苏大强跟杨林都参加了解放平阳的这场战争,可这两天,无论是她还是在炊事班的杨大嫂都没找到人。
她就问许立春听没听过一个叫杨林的战士,“三十来岁的样子。”
具体长什么样,她记不住了,上辈子本也没见过几次。
许立春仔细的思索了下,摇摇头,“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可能在别的队伍里吧。”
怕幺妹不理解,她就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们参军之后,有可能被组织派到任何地方,像这里的士兵,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所以,有可能他被派到了别的战场去了。”
“你先别着急,我帮你打听着,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也只能这样了,平阳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这里靠近东门,或许杨林大哥在其它三个门附近作战吧。
至于苏大强,她提都没提,造成她上辈子不幸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不值得她去关心。
倒是那个心大的钟明川,她有点好奇。
他右腿都被子弹给打穿了,流了那么多血,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睡着了,刚包扎好,又开飞机战斗去了,又勇敢又无畏,太厉害了!
许立春:“战场上的战士都能忍疼,而且受伤的次数多了,要不要紧自己就能感觉出来,钟明川肯定是觉得没什么事儿,要不他也不敢那么放心的睡。”
原来是这样啊,那苏幺妹也觉得他很厉害!
小腿被枪子打穿,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刚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又上了战场开飞机突围,还坚持到了最后,这样的人,耐力和毅力不是常人能比的。
前天从永安县城来支援的几个女中学生闻言也凑了过来,一副对钟明川很是好奇的样子,“这里不都是步兵吗?刚听人说他好像是搞侦察的,那他怎么还会开飞机呀?”
苏幺妹才知道原来他是步兵,是啊,一个步兵怎么会开飞机呢?
“他呀,”许立春一副很熟悉钟明川的样子,“别看年轻,其实是个老革命了,会的东西杂着呢。”
“13岁的时候,他爹妈给小鬼子打死了,他就不再上学,偷偷跑出去打鬼子了……听说刚入伍时他年纪小,就被派到首长身边当通讯员,后来好像还当过几天卫生员,然后才去的侦查科……反正会的东西不少。”
“至于开飞机嘛,“许立春回想了下,“去年秋天他负了重伤,组织上就近安排他到后方一所航校里养伤,他倒好,刚能起身就跟着航校的学员观摩学习去了,旁听了两个月,学了点鸡毛蒜皮,就敢大着胆子开着飞机上战场了。”
幺妹听完就觉得,许立春最后几句话的语气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少女慕强,更何况钟明川相貌堂堂,英俊潇洒,那几个女学生听完连连发出赞叹声:“哇!他可真厉害!”
有一个女孩子捧着脸幻想:“会开飞机可太牛了!我就想嫁一个这样勇敢无畏的英雄。”
许立春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你们几个小丫头,怎么不想想跟他配合射击的人有多可怜,要是你们,那二把刀开的飞机你们敢坐吗?”
女孩们笑嘻嘻的:“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他也在上面,要死大家一起死咯。”
这就是个玩笑话,谁也没想到竟会惹得许立春变了脸色。
只见她垂下眼,叹了口气:“你们啊,刀子只有割到自己身上才晓得疼。”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连苏幺妹都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大家都愣愣的看着她。
许立春耸了耸肩,说:“跟钟明川配合着射击的人里就有我哥,我们许家的人,牺牲在敌人的炮火下可以,要是死在不靠谱的战友手里,可太不值了。”
难怪她刚才明明看见了钟明川却装作视而不见呢。
苏幺妹就问:“你哥哥没事吧?”
许立春摇头:“还好,只是胳膊被炮弹皮子擦伤了,已经送过来救治了。”
看到哥哥流那么多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既气哥哥,又气钟明川,一个是真敢开,一个是真敢坐,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那几个女学生这才察觉到说错了话,赶紧道歉:“立春姐姐,对不起啊,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有口无心,你别生气了。”
苏幺妹见她们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立春姐没真生气。”
许立春看了也“噗呲”笑了出来。
她的确不是真生气,只不过一想起心里就后怕,忍不住埋怨钟明川这个二把刀,但那么安排是组织上的命令,她也就只能事后嘟囔两句。
她戏谑道:“刚才说要嫁一个这样的人也是有口无心?要不我帮你们介绍一下。”
女学生们看见了,脸上重新染上了笑容,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立春姐,你真讨厌。”
“就是,故意吓唬我们,还以为你真生气了呢。”
少女的扭捏作态,一点不讨人厌,反倒让人觉得娇俏可爱,青春洋溢。
许立春和苏幺妹相视而笑。
一个在战场的枪林弹雨中穿梭,见惯了生死,柔软的心早就被战火磨砺了千遍万遍,一个新瓶里装的是陈酒,面嫩心却老,两个人看着这么年轻有朝气的灵魂焉能不羡慕。
“跟她们一比,我像是个老年人。”许立春感慨不已,她早就忘记怎么撒娇了。
苏幺妹笑笑,心说,真正的老年人就在你面前,跟我比,你还差的远呢。
她认真的对许立春说:“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战士的浴血奋战,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哪儿能笑得那么开心呢?”
许立春哈哈大笑:“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好像你年级多大了似的,你不也是年轻的小姑娘吗?好啦,别总装深沉,看起来怪别扭的,多笑笑,笑的开心点。”
苏幺妹哑然失笑,还真是,顶着一张二八年华的脸,说那样的话,的确是不太搭噶,她很需要吸收点朝气啊。
许立春往后一挺,直接躺在麦秸垛上,望着天空,说:“希望这场战争能尽快结束吧,我还想过两年正常小姑娘的日子,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看着不远处嬉笑的女学生们,苏幺妹语气坚定的告诉她:“你放心,肯定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