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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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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川莫名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特像是一个很成熟的大人,细心体贴、很会照顾人,但偶尔又闪现出来一些孩子气,譬如之前在战场上她在他腿上系了个小女娃才喜欢的蝴蝶结,也譬如现在,她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就很像……当年父母突然牺牲时,家里乱成一团糟,妹妹望向他迷茫不解的眼神。
很奇妙。
许是因为这一点触动,钟明川很耐心的给她解释:“他是怕回去之后被责罚。”
“嗯?”
“就跟乞丐有丐帮一样,这些小偷也是有团伙的,他们天天在东大街、西大街混,哪儿人多,他们去哪儿,趁着拥挤,动手偷东西……我估计是团伙里有规定,像他这种中途接了羊又弄丢了羊的,回去要接受惩罚的,而且估计那些惩罚还很严厉。”
初念被惊到了,派出所不是整天抓匪首恶霸吗,怎么这种团伙现在还存在呢?
钟明川顿了一下,说:“帮会的势力盘根交错,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灭的了的,前段时间还有入户抢东西的……总之,外面很没那么安全,以后你一个女孩子,尽量不要单独上街。”
把初念吓的一愣一愣的,“这些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管一管呢?”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看那小偷的年纪,约莫是鬼子入侵的时候出生的,父母家人不在世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就听钟明川道:“那时,日本人占据着平阳城,残杀了很多无辜的老百姓,不少孩子成了孤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初念记得许立春曾说过钟明川的父母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便猜他可能是想起了那段不好的回忆,便不说话,只静静的等他平复情绪。
钟明川停顿了许久,回过身后歉意的朝初念笑笑,说:“原本有孤儿院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办不下去,抗战胜利后,国M党来了,但老百姓的日子照样过的很苦,那些孤儿就更不用说了,街上就出现了很多乞丐和小偷……”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初念明白他的意思。
没了父母的孩子,活在敌人的高压控制下,首先学会的就是怎么活下来,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乞丐还是小偷,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更何况,除了乞丐和小偷,可能他们根本不会干别的……
说起来,这群孩子,也算是战争的受难者。
一瞬间,她扭头想回去撤销这个案子。
钟明川见状摇摇头,“不能心软,现在被抓进去,对他们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
是,她也知道,那些小偷缺少人教养,需要在里面学习是非对错。
之前她觉总得自己上辈子很悲惨,可现在发现,还有很多比她更不幸的人。
“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可怜人,希望国家能好好教育这群孩子吧。”
感叹完这句,初念就将这件事按下不再提,这个年代,不幸的人太多太多了。
“钟同志,今儿多谢你了,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
救命之恩,无论如何应该要表示一下感谢,请人吃饭的话,去路边的摊子就很不合适了,至少要去个正式点的饭馆,那就意味着要花一大笔钱,想到这里,她就开始觉得有点肉疼,钱也太不禁花了。
却不知,她的这些腹诽全都透过脸上的微表情,被对面的人看在眼里。
钟明川低头轻笑,这姑娘好像比上回见活泼了不少,人看着也生动极了,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熠熠生辉。
“不用了,都是同志,上次在战场你帮了我一次,就当我还你的谢礼好了。”
“怎么能那么算呢?我那是作为热心群众,支援革命,不求回报的,再说,那次我包扎了那么多人,难道所有人都欠我一次?那你们得欠卫生员多少次啊?”
钟明川这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部队里的战友。
他只好说,“要不,下次吧,今天我吃了饭出来的,现在还有点事。”
既然人家没空,那就不好勉强了,初念就说:“行吧,那就下次好了。你给我留个地址吧,等我有空了,然后你也有空了,我去请你吃饭。”
其实,她下午也有事,住的地方还没找落呢,还没去拜访常老师的同学。
两个人就在路口分开了,他往西,初念就往东。
走了一小段距离,钟明川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有点后悔没有留下她的联络方式,转身朝身后看去,却已不见她的身影,他好笑的叹了口气,继续大步超前走去。
初念其实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刚才只顾追着那小偷跑,根本没工夫注意路线,不过她并不担心,知道具体地址,继续问路呗,路边有路牌,怎么都能找得到地方。
这就是识字的有用之处了。
“先往东走一个巷子……又往南走一条长街……再往西走两个路口……”
提着个箱子,走到脚酸,终于到了!
她决定先去一中拜访一下常老师的同学,询问一下招考的条件,然后在这附近租一间小屋子,认认真真的备考,一中那么难考,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一定能考上。
一中的校园不大,里面没有正经的家属区,只在校园西北方向有几排平房,是给学校单身的领导和优秀的教师住的。
学校里有路标,初念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
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还算整齐,她不放心,又往下扯了扯衣角,然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咚”的叩门声响起,刘舒扬正抱着一大摞书,不得空,就吩咐门口的青年,“明川,你去帮我开个门。”
“哦,好。”
于是,时隔半个小时之后,初念和钟明川又见面了。
看见钟明川从里面开了门,初念本能的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她退后几步,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墙上的贴牌,确定自己没走错,才又走上前来。
心中疑惑道:他怎么在这里?难道常老师给的地址不对?
钟明川见她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忍不住笑了:“这的确是刘舒扬老师家,你是来找他的吧。”
嗯!初念连连点头。
“看来咱俩今天还挺有缘,”她说,“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走了。”
钟明川也说:“早知道,我就多问你一句了。”
说完,俩人都笑了,哪儿来那么多早知道!
他很绅士的接过她手里的藤箱,“你认识刘老师?”
初念赶紧摇头,“我不认识,我们镇上的常老师跟杨老师是同学,她想请杨老师帮我写推荐信。”
钟明川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想进一中?”
“嗯。”
“明川,是谁啊?怎么不把人请进屋里说话?”屋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来。
“找你的!”钟明川朝里面回了一句,又对初念说:“进屋吧,刘老师正在收拾东西,他正准备要搬家,屋子里可能有点乱。”
这一排平房从外观上看很是普通,甚至不如苏家在镇上的房子气派,但初念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上面设了吊顶、下面铺着地板,墙上贴着淡金色的壁纸,客厅不大,靠墙摆了一对黑皮的沙发,沙发下有一张长毛地毯,正对着茶几的上方吊着一盏彩色琉璃灯,茶几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台手摇式留声机。
装修很奢华。
与这件奢华的屋子不符的反倒是屋子的主人刘舒杨,他个子倒是不矮,只是看起来特别瘦,穿了件半旧的长袍,带着一副圆形黑框眼镜,窗字外的风吹进来,感觉他似乎能被风吹走。
刘舒扬正蹲在地上埋头整理书籍,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喊钟明川:“快来,你力气大,帮我把这几本书放到一号那个箱子里。”
初念扭头一看,靠墙摆着几只木箱,上面还编了号码。
地上摆了一大堆书,哪里只有几本,初念也不好干看着,就也过去帮忙搬书。
刘舒扬倒没有常老师说的那么严格,反而很随性,主动跟她聊天:“你来找我的?谁让你来的呀?”
初念就说是常建兰。
“哦,常大姐呀,她还在东岭那小破镇上呆着呢?”
刚从小破镇来的初念同学:“……嗯。”
她打开自己的藤箱找出那份信,递给刘舒扬,“这是常老师让我给您的。”
刘舒扬“哦”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他瞅了瞅初念,“信上说,你就用一年时间把初小和高小六年的课程都读完了?”
“嗯……那个,我去年才开始认字。”
这一点刘舒扬并不觉得奇怪,建国前,别说是小镇了,就是平阳城里的女孩子,也只有有钱人家才会送女孩去念书,大部分女孩都是文盲,也就新政府成立后,到处办扫盲班,普通家庭里的女孩子们才有机会读书识字。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读完了六年的课程,说明这个女孩子天赋不差,刘舒扬问了几个基础问题,她很快就答上来了。
“你现在是想去读一中?”
“嗯,如果能考上的话。”
刘舒扬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摇摇头,说:“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读一中。”
初念怔住了,不明白什么叫不适合,她就是为了读书才来这里的。
因此,她特别着急的问:“您是说我年龄太大了?还是说我是从识字班读上来的不合乎规定?还是说别的什么……”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他推了推鼻架上的眼镜,“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速中。”
什么中?
来之前她跟常老师打听过平阳市所有的中学,却从没听过这个学校。
她扭头茫然的看向这里唯一还算比较熟的人钟明川,想问他知不知道那是哪个学校。
钟明川摇摇头,他只比她早进来十来分钟,一进来就被刘舒杨派上了活,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而且,说实话,他印象里平阳似乎并没有这么一所学校。
两个年轻人的眉眼动作刘舒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说完上句话之后就皱着眉不说话,初念只看见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眨啊眨的,好像要从自己身上看出点什么东西似的。
刘舒杨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很好,特别的好,他很是激动的问初念:“常大姐信里说你之后想读大学,是吧?”
初念刚答了“嗯”,他后面一串子的话就倒了出来:“华北大学最近正在筹建附属的工农速成中学,如果你想早点读大学的话,我觉得这个学校非常适合你。”
早点读大学?她当然想啊。
刘舒扬看出她的意动,宣传的更加卖力:“这个学校的优势很明显,第一,你来上学,不但不用交学费,国家甚至每个月还给补贴生活费;第二,老师都是从全省著名中学里抽调出来的最优秀的,教学水平很有保证,第三,这个学校有时间优势,据我了解到的消息,工农速成中学目标是,争取在三年内,完成初中和高中的全部课程,三年之后就可以报名大学考试,甚至,如果毕业的成绩很优秀的话,可以推免到华北大学读书。”
他一口气说完了一大通话,然后两眼发亮的看着初念,“怎么样?这个学校很不错吧,真的挺适合你的。”
初念的反应是——瞪大了眼睛捂着嘴看着他,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