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之越

24、初霁

　　初霁做事，讲求效率质量，短短几周，就已经敲定了工作室所有事宜。周一诺也找好了住处，离工作室很近，下班后还能跟初霁找个附近的酒馆喝两杯解解乏。
　　小酒馆里热热闹闹，几个朋友偶尔聚聚也清闲自在，初霁手肘撑着侧脸，看着旁边桌的一帮人摇骰子喝酒、又接着玩真心话大冒险，一张笑嘻嘻的脸突然垮了。

　　对面的周一诺刚抿了口气泡酒：“？”

　　初霁瘪瘪嘴，难过又遗憾：“那家楼下的小酒吧我还没去……”
　　周一诺看她一眼。

　　……又来了。
　　从回国的飞机上念叨到现在，还是没忘记。

　　周一诺一向稳重淡定，她放下杯子，看向对面乖乖巧巧等她安慰的女孩，微笑：“喝点酒吧，梦里什么都有。”

　　初霁不屑地发出一声“嘁”。她就知道！在安慰人这个领域，绝不能对周一诺有什么期待！！！

　　她和周一诺碰了杯：“你现在留天津，小学弟准备回去，还是想留这边？”
　　“他大概率会选北京。”
　　“真好啊。”

　　两市相邻，异地恋也不算艰难。她跟陆霖经历了一年的异国，总还是想着，要是能离得近些，就好了。

　　两人又聊了聊之后的工作方向，初霁看着日历，开始念叨：“我明天就去厂里，让他们抓紧把样子给我做出来，事儿交给我，你放一万个心！”

　　周一诺修长的手指顺着日期，一路向上滑，直到让她清楚看到星期：
　　周六。

　　周一诺：“你确定？”

　　初霁哽了一瞬，仿佛刚才疯狂立flag的人不是她，先讨好地朝周一诺一笑，又点头哈腰地给她杯子里加满啤酒，吞吞吐吐地开始改日程：“那、那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周日去好了——其实周日也是一样的啦，都是法定节假日嘛，没有什么差别。”

　　周一诺低垂着眼，把手机日历上的日程再次确认一遍，对初霁说的话表示同意，点了下头。不过唇角依旧没什么弧度，冷冰冰的。

　　“诺儿，你现在要是换身商务装，一定迷倒一帮弟弟。”
　　“恭喜，”初霁笑的谄媚，一杯酒敬过去，“已经有周总的范儿了。”

　　周一诺挑唇，即刻入戏：“小初，已经工作的人了，要成熟点。”
　　初霁一句反问她自己到底哪里不成熟的话到了嘴边——

　　周一诺：“比如，你下次再提伦敦住处楼下的那个酒吧，我希望同时可以看到去伦敦的机票。”
　　资本家！黑心大萝卜！！

　　黑心大萝卜很快被学弟接走，初霁被陆霖抱在怀里揽着，临走前还不忘对周一诺做鬼脸。
　　陆霖看的失笑。

　　初霁和周一诺酒量都不错，今晚来也只是小酌，但免不了的，会喝的人有些上头兴奋。

　　路灯下，初霁蹲下来，抱着陆霖的腿不撒手。陆霖无法，想弯腰抱她起来，又被她推开，脸上的粉底蹭在他黑色裤子上，异常显眼。

　　灯光昏暗，初霁一双漂亮眼睛半阖着，脸颊贴在陆霖膝盖上，光下鼻影也尤为精致，她无意识地说着什么，嘴巴张合，声音又格外小，陆霖听不清。刚准备把她拉起来，初霁突然撒手，两步就踩上路边的高台阶上，朝他张开双手，大喊一声：“哥哥，背我！”
　　行，没喝醉，就是耍耍小性子。

　　陆霖走过去，把后背留给她，温软的手臂立刻攀上他脖子抱住。他双手揽着初霁两条腿，确认她已经抱紧，才抬步往家里走。

　　初霁趴在男朋友背上，喃喃道：“学弟给一诺送了个好好看的大熊，还是弟弟好，知道小姑娘要保持童真。”
　　“好。”

　　“还有诺儿扎头发那个皮筋，是学弟亲手编的！”
　　“好。”

　　“谈恋爱谈时间长了是吧，现在都只会敷衍我了？！”初霁猛地从他背上弹起来，恶狠狠掐着他耳朵，“你嫌我烦了？”

　　陆霖感受到她张牙舞爪，揽着她腿的力度大了些，步子也放缓，生怕她从他背上翻下去。等她闹完这一波，消停下来，才说：“我刚刚在想——”
　　“给你编手链，还是脚链。”
　　不等初霁说话，陆霖接着说，意有所指，“手链是好看，但是脚链可以加铃铛，你一动，就会响。”

　　初霁呆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瞧瞧你这脑子里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半分钟后，自己又哼哼唧唧接了句话，“……我选脚链。”

　　到家时，初霁一觉刚醒。她从陆霖背上跳下来，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包，像个翻脸不认人的渣女：“好了，我回家了。”
　　陆霖：“？”

　　她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老太太。颓丧的脸立刻笑容满满：“奶奶！”
　　老太太不吃她这套，先是闻到她身上浅浅酒气，皱了皱眉，拐杖一指陆霖：“你，跟我进来。”

　　陆霖眼皮一跳，刚往前一步，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
　　他边往老宅走，边低头看消息。
　　新消息仅有一句话，成功让他停在老宅门口，抬头看了眼老宅的屋檐，叹了口气。

　　侧厅里，初霁已经把手洗干净，正在给老太太倒茶，把杯子递到老太太手里。浑然不知刚才那一条短信带给陆霖的震撼。

　　陆霖进来，坐在老太太下首位置，从抽屉里拿出茶点，用镊子夹到精致的小盘子里，递到老太太面前。

　　陆老太太冷哼一声：“不知道大晚上不能给老人吃不好消化的东西么？”
　　陆霖乖顺地把茶点又放回去：“是，我考虑不周。”

　　初霁喝了酒，脑子运转速度直线下降，她愣愣看着，开了口：“奶奶，您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她劝了好久，才让老太太不要在晚上喝茶吃东西。老人睡眠本就不好，茶叶影响睡眠，茶点不好消化……这番说辞还被老太太当场怼了回来，反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
　　今天怎么突然把她的话又拿出来说？

　　老太太睨了初霁一眼，从身后拿出串钥匙，丢在桌上。
　　钥匙撞在一起，“哗啦”一声响。

　　再不清醒如初霁，也被这声音和老太太的低气压吓得醒了酒。

　　老太太拿起拐杖，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侧厅回卧室：“钥匙在这儿了，想来随时来。”
　　初霁不解：“奶奶——”
　　陆霖按住她。

　　初霁拎起那串钥匙，迅速数了数，数量对得上和家里所有带锁的门，其中就有大门钥匙，还有她卧室的，她还是不解：“这是给你的？她干嘛给你钥匙？”

　　陆霖起身，扶起还迷迷糊糊的人：“没什么，意思就是，她准许我，现在可以随意出入你房间了。”
　　初霁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她和陆霖边上楼，边问出疑问：“不应该吧。奶奶不想你留宿的。”

　　陆霖安安静静带初霁上楼，打开卧室门。初霁嗤笑，继而抬眼看向里面，笑容僵住——
　　窗户已经被贴心地装了防盗窗。
　　还是只能伸出去一只手的那种窄网。

　　初霁转头看陆霖。
　　陆霖朝她抖抖手里的钥匙：“奶奶说了，别丢人，自家的窗不用翻。”

　　有老太太的默许，陆霖的确可以留宿老宅，但不知怎么，长辈允许后，他反倒乖巧。等初霁洗澡时，他已经想好，待会儿必须得回家。
　　拿到钥匙的第一天，总不能给老太太留个坏印象。

　　因而，等初霁出来，陆霖已经离开，手机屏幕显示有他的消息：
　　[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

　　每个周六，他们都会去舒家二老家里，吃个饭，再陪他们聊聊天。
　　初霁总想着，若是认识的时间再久一些，她大约能更好地弥补老人家的遗憾，现在才相识，虽然不晚，但还是有超越时间的期盼。

　　这些天相处下来，初霁能够感觉到，他们对舒瑶这事儿已经放下大半，每次看向她时，心里的欢喜会透过眼睛流出来。初霁第一次，感受到那句“喜欢多的要溢出来”，真的不是开玩笑。

　　舒奶奶给她梳头时，镜子里的笑容；给她做完饭，看她大口吃饭的眼神；或是一起下楼遛弯时，跟邻居骄傲地介绍，“这就是我小孙女啊”的神情。

　　街坊邻居都知道舒家的事，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到了晚年，二老能够找到依靠，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以至于初霁每次散步回来，手里都能被塞着苹果或是邻居家腌的咸肉。
　　舒奶奶笑着说：“我们初霁啊，真个招财的宝呢。”

　　陆霖正在陪爷爷下棋，闻言接话：“那以后不如叫她招财好了——”

　　对面炽热护短的眼神立刻落下来，陆霖如此通透的人，当然知道其中的警告意味。他装模作样点了下头，拿回自己刚才放下的一颗棋子：“……我多下了一颗，爷爷您请。”
　　哪是什么多下，哄着老人家开心罢了。

　　初霁就陪着舒奶奶聊家常，听舒瑶过去的事，以及，不知怎么，突然聊到了陆家老大身上。
　　舒奶奶织着毛衣，边跟初霁说：“他那个大哥，很会做生意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初霁点头，嗯了一声。
　　精明是精明，做生意也还可以，至少比陆家老二要好。但亏也亏在精明。

　　初霁对家里的事也稍有了解，陆家老大之前就被老太太警告过不要踩红线，不要越界，不要做不应该做的事儿。那次谈话后，他的确收敛了一些，可背地里，还是努力地用另外的账目来填补之前的窟窿。窟窿越挖越大，他没能力继续填补，只能将希望寄予和北京顾氏的新合作。

　　知道顾洵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他想着投其所好，也给几个孤儿院捐了钱，试图让顾洵多看他两眼。但很遗憾，顾洵早把公司大权交给新总裁。新上任的女总裁看重业绩和彼此合作的未来，才不看底下的手段。

　　陆家老大失算了。

　　捐出去的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无法承担公司后续的运营费用，最后找到了老太太，在侧厅跪了整整一天。

　　老太太早都隐退，原本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还是心疼自己一手扶持的公司，出山坐镇。

　　不少合作方因为老太太，不得不给了面子，贷款或是欠款都相应地往后挪了日子。老太太这次身边仅带了两个孙子，陆啸和陆霖。

　　前者参与公司事务完全在意料之内，毕竟父亲执掌多年。可后者这个……传言不是一直说，老太太不喜这个孙子么？

　　如今带在身边，也给底下所有的人表明了态度。

　　可偏偏这位老二跟他爹一样，不求上进，看东西也敷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再后来，顾氏注资，顾氏新总裁顾楠来天津视察时，先和陆老太太和陆啸握手问号，而后看向靠后、懒洋洋站着的人，挑眉：“哟，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能见着你？”

　　这话太过熟稔，众人惊呆，唯有老太太神色如常。

　　陆霖撩起眼，阴阳怪气地答：“是啊，这不是迎接您吗？”

　　顾楠白了他一眼，转而收了锋芒，和老太太说话去了。

　　陆霖才不管他们背后怎么议论，跟在大部队后回公司，后来觉得无聊，给顾楠发了个消息，礼貌退场。

　　顾楠：[我哥说的真不错，你俩还真是一样的人。]
　　陆霖：[？]
　　顾楠：[爱好：陪老婆。]
　　陆霖：[谢谢时总抬举，我很荣幸。]

　　初霁看到聊天内容时，笑的合不拢嘴，她手指点点屏幕：“不澄清一下？你不需要立个高冷人设？”
　　陆霖：“陪老婆和高冷，冲突吗？”
　　……

　　初霁又一次抬眼和陆霖对视。
　　耳边是舒爷爷的感叹：“陆家老大这些年，赚了不少吧。”

　　“还行吧，”陆霖在棋盘上放了颗白子，“您孙子也不差。”
　　舒爷爷抬眼看他，纠正：“孙女婿。”

　　陆霖：“……”
　　他又下一子，面无表情地抬头，“承让了，初霁她爷爷。”

　　舒爷爷低头看到棋盘，对自己输的结局很是不满，皱眉：“哎你个小兔崽子！！”

　　两人吵的欢，初霁和舒奶奶看笑。而后，初霁收回视线，轻声问：“再过半个月，我要去海南出差，您和爷爷没事儿的话，就一起过去玩玩吧？”
　　舒奶奶满脸写着拒绝，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不麻烦，”初霁笑着拉过她的手，“您上次不是说，想去游泳、想去看水族馆吗？那边能看的比这边多多了。”
　　初霁欲言又止，“就是，陆霖奶奶也会在，您和爷爷如果——”

　　舒奶奶本就心动，如今看到初霁事事为他们考虑，反过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担心奶奶。再说了，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初霁抱着舒奶奶蹭了蹭。

　　好在两位老人活得通透。
　　好在他们遇见彼此。

　　-

　　夏天的海南岛依旧很热，把三位老人和姚姨安排好后，初霁赶忙联系海南这边的工厂去看货，家人就全丢给了陆霖。
　　陆霖一路上背水背包，拿着相机，给四位长辈拍照。
　　不仅如此，还要变身成为妆发师，比如，帮三位奶奶撩丝巾。

　　初霁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舒爷爷站在阴凉下，拿着手机拍。陆霖站在大太阳下，额头都是汗，拿着相机拍。
　　等她凑近，发现舒爷爷拍的只是舒奶奶，而陆霖拍的，则是三个人的合影。

　　舒爷爷看完照片，洋洋得意给舒奶奶炫耀：“怎么样，拍的不错吧。”
　　舒奶奶满意点头。

　　这样温馨的场面，初霁才不上去凑热闹，她从拿出湿巾，给陆霖擦汗。
　　“辛苦啦，”她小声说，“晚上一定要多吃点补补。”
　　陆霖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返回酒店的车上，初霁坐在前排给周一诺和谢老板汇报工作，到达时电话还没打完。后排坐着的四人悄悄做着小动作，又看陆霖又看初霁，最后笑，说初霁真是像模像样，工作室一定火爆。
　　初霁收了这份祝福，晚饭功夫，临时接到天津工厂的紧急消息，从餐厅回了房，跟那边对接工作。

　　等一切忙完，已是晚上八点了。
　　陆霖中途给她送了饭，此刻已是空盘。她趴在桌上睡得沉，陆霖走过去，想抱她回床上睡，下一秒，怀里的人已经醒来，揉着眼睛看时间，问奶奶他们呢。
　　“他们说这边空气好，要出去散步。”

　　初霁精力恢复了一点儿，站起来甩甩肩活动筋骨：“那一起去吧，陪他们逛逛。”
　　陆霖顿了顿：“行，那等我下，我拿个……换个衣服。”
　　初霁没在意，嗯了一声，窝进沙发里等他，继续在群里聊工作。

　　他们订的酒店靠海，出了酒店，转弯就是沿海步行路。晚上静谧，耳边是海水潮汐，整条路被灯光映的像是通往仙境的路。有点氤氲着的不清晰，却又足够看得清前面四位老人慢悠悠的身影。

　　初霁被陆霖牵着手，突然转头问：“你不舒服吗？”
　　陆霖抿抿唇：“没有。”

　　从出酒店起，初霁就觉得身边的人不对劲，一路上沉默不说话，手心是汗，手指不安地一点点收紧。

　　初霁猜测，大约是自己忙工作忙到忽略他，只哄道：“你也知道，我这个工作室刚筹备嘛，肯定很多事情要我自己去拿主意，而且这次来海南就是为了看工厂，肯定要以工作为主，下次你选个地方，我们一起去，我一定从头到尾都陪你……”

　　“初霁。”
　　初霁停顿：“嗯？”
　　“我，给你买了个东西。”陆霖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迟迟未动。

　　初霁侧头，像无数次描绘他五官和表情那样，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遍，“嗤”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骄傲地一扬下巴：“戴上。”

　　陆霖动作有些抖，打开戒指盒子都开了半天。食指和拇指捏着戒指尾端，深深看了初霁一眼，就要跪下。
　　初霁笑着把他抱在怀里，阻止他下一步动作。
　　“老夫老妻的，不用讲这套。”初霁笑容张扬，“给我戴上啊，你还想不想娶了？”

　　并非陆霖犹豫，他始终记得顾洵求婚时的场景。想要给足她惊喜，把重要的朋友都请来身边，见证这份爱意。
　　不要足够盛大，不要奢华，亲人在身边，他在身边就好。

　　这次来海南，就是他等了很久的机会。
　　但真正等来这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是，如果初霁拒绝了，他要怎么办。

　　她活得肆意漂亮，像个小太阳，能够驱散所有阴霾和不安。
　　她的领地是天空。

　　陆霖想了无数个“如果”，通通粉碎在初霁这句话里。
　　不要他跪，就稀松平常的，把戒指给她戴上就好。

　　没有想象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反倒是他红着眼眶，看着初霁抬起手张开五指，钻石闪耀。她说：“不错，尺寸也合适，我很喜欢。”
　　她抱了抱陆霖，兴奋地跑向四位老人。

　　少女发丝飞扬，散在风中，眉眼明媚，回头朝他笑。

　　原来爱可如夏日般热烈。
　　原来万事皆可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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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陪伴，这个小故事到这里就完结啦，下本或许会开《时斋》或者周一诺那本短篇《情诗予你》，有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