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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追风寻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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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归思考了一下。
当作没看见是不可能的,什么都不管又太混蛋了。
那只好向两个小孩走过去。
爬长阶爬得快神志不清了,一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修,那女孩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她瑟缩了一下,吃力地仰起脖子,睁着通红的眼睛看林归。
她似乎想要碰林归,但是看到林归干干净净的外衣,再看看自己混着血和尘土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不能碰。于礼数,于身份,都是大不敬。
她轻轻放下那男孩的胳膊,本想朝林归跪下,却和男孩一起被一阵轻柔的力量托起来,正对上林归那双蓝眼睛。
蓝眼睛的主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手帕,擦擦女孩的眼泪,连着泪痕和脸上的灰也一并揩去了。
这厢林归给小孩擦脸,把小孩擦懵了,那厢阮振刚移形站定,接着一整个傻掉。
托起两个孩子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灵力,林归本人的灵力。听上去平平无奇,但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啊——这他妈的叫【灵力化形】。
他上一次看到灵力化形这词,还是在轻云书阁的野史古籍里。
“阮振。”
“啊……啊?”阮振瞬间回神。
“这两个小孩,认识吗?”
阮振打量了那俩小孩一番。
别说,还真认识。
“我记得,荣家的孩子,这男娃是荣追风,女娃叫荣寻风,”跟着沈易棠办事久了,阮振对四大家各系了如指掌,他突然压低声音,“旁系那边的。”
阮振嘴里的“旁系”自然与普通旁系不同。
荣家人丁兴旺,当今家主身后边还跟着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荣家主靠着老家主扶持爬上位置,十几年前才彻底掌权。而这俩孩子的亲爹,正巧是荣家家主最小的弟弟。
亲娘没名没分没过门就先咽了气丢了命,亲爹对自家藏着掖着,孩子叫什么?
那得叫私生子和私生女。
重就重在“私”这个字上,荣家顶着四大家之一的名号,闹出这样的事,看客必然络绎不绝踏破门槛。荣家脸上不光彩,这股气歪七扭八地撒,最后转个弯还是撒在两个小孩身上。
林归“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是几个意思,把手帕递给女孩,说:“擦擦手。”
荣寻风长这么大没碰上过给她擦脸又递手帕的女修,愣愣地接过,反而忘了哭,睁着大眼睛看她。这幅表情实在太有意思了,像是看鬼,又像是看神仙。林归被看得不自在,于是随意扫了扫那男孩。
腿断了,眼睛瞎了,身上伤挺多,全靠引气入体的基础撑着——说实话,有点狼狈。
林归道:“去济杏峰处理一下吧。”
阮振噎了一下,说:“木长老,他们还不是……”轻云弟子。
未过轻云宗门,便不算轻云弟子。虽然不近人情,但爬轻云长阶的人数不胜数,年纪更小的也不少。又不是赈灾施粥发馒头,总不能爬一次受伤了全都送济杏峰吧?
轻云再怎么宽厚也是有门槛的。
林归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对,然后趁着没弟子经过,光明正大地用灵力托着两个孩子,送过了轻云宗的大门。
送完了她对阮振说:“现在他们是了。”
阮振:“……”阮振默默点头。
他能反驳吗?不能。因为人家会灵力化形。
林归对他的点头甚是满意,但显然还不够满意,她露出笑容,说:“阮振啊……”
阮振:“……”感觉,好像,不太妙。
“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阮振:“……”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冷静得拢了拢袖子,半阖着眼平静道:“木长老说笑,弟子方才看到了‘白’,还有一男娃与一女娃爬上轻云,”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字,“再无其他。”
林归的笑容不变,什么都没说。阮振摸不清她所想,隐约估摸着这一关是过了。
——就是没过他也待不下去了。
所以说啊,求生欲这种东西,果然必不可少。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告奋勇”这个词搭上边,现在好了,搭上了。他自告奋勇,在林归的目送下,将荣追风送去了济杏峰处理伤口。
荣寻风被送到轻云大门时就撑不住了,跟着荣追风瘫在地上。听到哥哥要被带走,她刚爬起来想跟上,就被一股力量摁着,被迫跌了回去。
荣寻风:“……”
林归方才还站在白玉阶上,隔着宗门几十级台阶,一晃身便站到容寻风眼前,灵力化形按着荣寻风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你跟过去,除了围着你哥掉猫泪,还能干什么?”
荣寻风几次挣扎未果,瞪着溜圆的眼睛看她,样子挺吓人的,像小鬼附身的幼童,瞳仁漆黑,直勾勾看人,估计是靠这副表情吓过人。
林归不吃非暴力不合作这套,也不怵和鬼深情对视,接着说:“小孩,问你个事儿。”
“你哥的眼睛,是怎么被毒瞎的?”
荣寻风一时间僵住,死死瞪着林归。
林归不卑不亢,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地和她对视半晌。
她又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就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涌出来。
“哥哥说,是练剑时不小心受的伤,过一段时日便会好。”他从来没说是被毒瞎的。
林归颇为意外地挑挑眉。
这世间,有几种毒是麻布一裹,“过一段时日便会好”的?这不扯淡呢吗。
荣追风这才多大,先学会诓妹妹了。
不过回想起那个强撑着挤出来的笑容,林归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
对着一身灰的小孩,林归思考了半秒,随手抓了个女弟子,差使人家把荣寻风带去清洗。终于送走了所有人,林归像先前一般倚着宗门,看着手中凝聚成形的灵力,缓缓皱起了眉。
林归人懒,平日里又不爱使灵力,因此有什么活儿都是老蔓代劳,刚刚用灵力化形了才想起来为何“白”让她感到莫名熟悉 。
其中有一只,身上有她的灵力残留。这就不太对了。
按理说,今天应当是她第一次看见“白”,还有,她又不是法修,做什么能让一只灵身上有她的灵力残留?
懒得多想,林归缓缓往长老座的方向走,离席太久不大好,沈易棠作为新上任四五年的宗主,今年这场轻云大比是头一遭由他主持,林归既然是沈易棠揽进来的长老,就算是表面功夫也要给足了沈易棠面子。
等林归再度入座,洛瓷兴高采烈分享战况:“阿归,那个小外门,就是君离,被打下来了!”
林归:?
笑得那么开心,认真的吗?
见林归不解,洛瓷又道:“他是被金丹期的打下来的,过了不下十招呢。”
林归听罢,挑挑眉。
有趣了,君离现在是筑基中期。修为这种东西,听上去差距不大,但前期与中期之间就称得上是鸿沟,更何况是差了一个阶级的筑基与金丹。
果然又听洛瓷道:“有长老想收他,但……”
但是这人被方若展着重关照过,而眼下方若展不在。
若提点过君离的是别的什么长老,那他们还敢抢,可现在提点的人是方若展,那就不太行了。
和别的长老抢人可能需要头铁,但和方若展抢人,那可能需要命硬。
方若展人没在,威名却半分不减。
林归乐得看戏,对洛瓷说:“赌不赌?我猜沈宗主把他塞进内门。”
洛瓷积极参与,一把子往大了玩:“行,我猜这孩子不仅能自己进内门,还能自己选长老。”
林归从储物戒里提出一坛酒:“槐香佳酿。”
洛瓷摆上玉壶:“金桂玉液。”
林归笑笑,正要说话,却被一人打断。
“木长老。”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轻佻,于是那“长老”也饱含了嘲讽。
林归顿了顿,放好槐花酒。洛瓷眼睁睁看着林归一面转头,一面的笑容逐渐格式化,不用想,最后必然是变成标准的“笑不露齿”。规矩,但是敷衍。
说话的那人是荣家长老,荣顼。其人可以称为四大家渗透进轻云的典型代表人物,天资平平,但靠着大树,山鸡也能贴上彩毛扮会儿凤凰,更何况是荣家旁支的容顼。
说起旁支,很难不想到刚刚搬上来的两个小屁孩。与荣追风和荣寻风不同,说是姓荣,容顼是荣家主的二弟弟夫人的娘家亲戚,原本是姓王的,但为了攀上荣家,也不管什么辈分不辈分,硬是改了姓,找那位“二弟弟”认了干爹。
有人上赶着当儿子,“二弟弟”怎么会不高兴,于是乎“二弟弟”多了个年龄相仿的干儿子,王顼摇身一变成了“荣顼”,仿若贴了彩毛,站上荣家大树的枝头,趾高气扬地扮凤凰,好不威风。
荣顼作为荣家渗透进轻云的产物,好歹占了个长老的名头,自然也分了座山头。他能注意到林归,全靠向往草木山的本峰弟子,后来发现草木山的长老竟是个美人,难免色心蠢蠢欲动,但碍于林归本人是沈易棠带来的,还是个元婴期的丹修,容家上下却对此一无所知,便起了疑心。
哪个散修不想背靠大树乘凉?林归此人自称散修,进轻云小两年却对四大家无动于衷,甚至与沈家遗孤沈易棠相交甚好,若真有意向,未免也太沉得住气。
荣顼这次主动找她,一是为了探其虚实,二是若有可能,揽为荣家客卿。
两者如果都能达成,他荣顼在容家的地位便是更上一层楼,林归此人……亦是指日可待。
*
荣顼煞有其事地理了理袖子,自以为是给足林归面子,没成想尚未开口便有另一人说话。
“木长老,这弟子可是你叫来的?”沈易棠端坐着,面上是儒雅的微笑,手里把玩着灵白玉制成的茶杯。
好好的一个问题,林归却莫名听出一股火气。打断他人说话,不礼貌也不文雅,的确不是沈易棠的风格,但时机正好,林归厌恶同麻烦的人社交,尤其是隶属四大家的麻烦的人。
沈易棠:“啊,原来荣长老找木长老有事,实在有失礼节,但这弟子似乎刚来,还不懂事,想必容长老不会怪罪吧?”
“厉害了沈易棠,往弟子身上推,还得是你啊。”林归心说。
仔细一看,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荣寻风。
荣顼一个字没说被人堵了回去,本就有火气在心里,谁知沈易棠又来这么一句,面上便不大好看了。等他结果看清了那弟子竟是荣寻风,表情像吃了苍蝇,甚是精彩。
林归看荣顼那难得一见的表情,心中甚是愉悦,顺着沈易棠接戏:“沈宗主这是什么话,荣长老以宽宏大量著称,怎会对一个无知弟子一般见识。”
荣顼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宽宏大量”著称。
沈易棠笑容似二月春风,温和感人:“木长老说得是,倒是沈某狭隘了。”
这个二月春风,它可能带了点倒春寒,冷飕飕的。
沈易棠的火气当然不来源于荣顼,而是来源于荣寻风。荣家那烂摊子事,他就算不打听,也能有风言风语传进耳朵里,荣寻风何许人也他沈易棠当然知道。
荣寻风天资尚可,但处在容家当今的环境下,用脚想都知道她独自一人进不了轻云宗,要么亲哥带着,要么有旁人帮着。
现在看来,两者都不缺席,甚至各有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