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向》鸫肆

1、第 1 章

　　榆州的夏天热得人发慌，轻风袭过带来阵阵热浪，更热了。

　　成排的柳树发出“沙沙”几声就又归于沉寂。

　　大理石广场暴露在太阳下，像块烧红了的铁，只有寥寥几人匆匆路过。

　　时耀身穿白色短袖，黑色五分裤、小白鞋，戴着银框眼镜低着头静静地坐在花坛边上。

　　还有一件白色防晒衣——长袖的。

　　他也不嫌花坛被太阳晒得滚烫，坐着一动不动，像根木头。

　　因为动了更热。

　　时耀双手稳稳地撑着脑袋，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远方。

　　啊，为什么会这么热？

　　时耀在心里奔溃大喊。

　　“我是傻逼”四个大字像花蝴蝶一样在他眼前飞来窜去。

　　时耀不解。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为什么自己要跟个大傻逼一样大热天出来散步。

　　2B吧？

　　等等

　　啊，对。

　　我刚炫完午饭，我现在正在散步。

　　去，傻逼吧，大热天散什么步？

　　因为太阳太过火热，他只得坐在高大柳树下的花坛边上。

　　时耀恨啊。

　　出门时为什么要顺手拿件防晒衣啊？

　　他现在觉得现在自己和蒸笼里的小笼包没什么区别——热气腾腾。

　　他愣愣地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地板，手揪着外套帽上的米白色松紧绳，脑袋被晒得晕乎乎的。

　　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从脑袋里一股脑地涌出来，搬到异地的陌生感与茫然，让他整个人懵得一批。

　　突然一只little蚂蚁拖着白色小颗粒闯入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一路随着它到了青绿色的草丛。

　　呦呼，蚂蚁大搬家。

　　一大群蚂蚁在草丛边沿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在青绿色的草坪上形成了乌压压的一大片。

　　平时热衷于《动物世界》的时耀同学怎么能错过这等好事。

　　他脑海中的迷茫、烦闷瞬间被抛到一边，连他眼睛里仿佛都迸发出了五彩的光芒。

　　于是时耀就稳稳地蹲在草坪边——看蚂蚁。

　　在青翠的草丛里，蚂蚁们有的拖着重物爬行，有的像无头苍蝇乱撞，还有的抱成一团看不出在做什么……

　　他在一旁看的不亦乐乎，时不时挪动似乎换个位置，甚至开始给某位蚁兄喊起了加油， 说实话这行为看起来挺迷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

　　“哎！趴草丛边的那个，你干啥呢？”一道震天响的怒吼突然不远处传了过来。

　　时耀被吓得一哆嗦，“噌”一下猛地站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差点一歪倒在草坪上。

　　他缓了几秒，那声音依旧如雷贯耳地响着。

　　时耀头左右摇摇驱除脑里的星星，然后抬头向前看去。

　　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大爷大喇喇地进去他的视线，正伸出胳膊用手指着他。

　　“晃什么脑袋，我说的就是你！”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传来。

　　时耀转身拔腿就跑，腿倒腾得像车轮一样快。此地唯留老大爷一人独自迷茫。

　　大约几分钟后，时耀在一家小卖铺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随即短路了好久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话——我为什么要跑？？？

　　他站在小卖部门前的空地沉思几秒，认命了——他的脑子今天可能确实不大好使。

　　时耀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就当今天出门时脑子不小心被门夹了吧。

　　正好口渴了，他就向小卖铺走去。走到门口，他才发现旁边的遮阳伞下有个人。

　　那位大娘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和印着荷花的短裤，以及一双超市最常见的深蓝色老头拖鞋一双。她粗壮的手臂暴露在太阳下，格外显眼。

　　她左手拿着扇子，右手插在腰上，凶狠地盯着时耀看。

　　时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大娘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他也没多想，就直接走进店，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四处打量。

　　这店虽不大，但五脏俱全。从最基本的辣条之类的小零食到各种调味料，从毛巾等日常用品到电磁炉什么的都有卖。

　　他走到冰柜瞟了一眼。

　　可乐——4元

　　矿泉水——2元

　　买哪个？

　　按平常他会买矿泉水，但是耀耀子今天心情不好。

　　所以时耀拿了一瓶冰镇可口可乐，走向柜台付款。

　　“老板，结下账。”他喊道。

　　“……”

　　“老板，在吗？”

　　“……”

　　“有人吗？”

　　时耀有那么一瞬间是懵的，老板人呢？然后伸着脑袋左看右看，终于发现在他脚旁边的小板凳上立了一纸牌，上面用红笔写着“自行付款”四个大字，下面贴了几张二维码，微信、支付宝一应俱全。

　　时耀轻笑了一声，感叹道：“这店主怎么傻了吧唧的，心眼真大。”

　　时·三好学生·耀决定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善良地给这位傻了吧唧的店主付了钱。

　　“微信已到账4元。”生硬的女机械音突然从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传来。

　　时耀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可乐差点掉在地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安抚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时耀扬着脑袋搜寻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最后对着空气狠狠地翻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白眼。

　　然后他转身就走，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出了店门口，那穿着背心的大妈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像那座五指山，屁股挪都不带挪。

　　他顺着这条街向下走，就来到了和谐大桥，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用手把可乐贴在脸上，感受着可乐传递来的阵阵凉爽。

　　渐渐的，时耀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然后单手开可乐，右手食指扣住拉环，向外一拉，“呲——”，可乐冒出流了他满满一手。他换了只手拿可乐，甩了甩右手上的液体，随后把可乐向嘴里灌去。

　　喝完可乐时耀现在浑身凉爽，但也无所事事，就静静地座在椅子上，看着太阳逐渐消失。

　　天边的云由纯白逐渐被晕染成淡红，太阳缓慢地向黑压压的地平线下走去，最后太阳彻底藏匿，天色也归于静谧的深蓝。

　　时耀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表，七点半左右，回去正好吃晚饭。于是他站起来左右扭了扭脖子，拿着可乐罐，向家走去。

　　穿过一片热闹的夜市来到寂静巷口，几个绿色的垃圾桶正张大了口。

　　时·神射手·耀抬起手，胳膊微微向后弯，精瘦的小臂上肌肉线条被轻易凸显了出来。

　　他瞄准把易拉罐向巷口的垃圾桶一扔，“哐当”可怜的易拉罐砸在了红砖墙上，然后“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神射手”时耀心虚地左右望了望，秉承着不乱扔垃圾的原则，走过去打算将易拉罐捡起。刚刚碰到易拉罐，时耀就被巷子里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他缓缓地扭头向巷口里看去。

　　好家伙，打群架！一群身强体壮的混混围着一少年，那少年的身形被围在中间显得无比单薄。

　　那混混的头子穿着皮衣，一条深色牛仔裤，头发还做了挑染，一缕黄毛在黑发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手上抓着棒球棍，火光乍现，好似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时耀一一米八的大高个站在巷口还穿了一件白色外套，想不被注意都难。

　　气氛凝结。

　　垃圾罐要不要捡了？

　　要不要帮帮他呀？

　　要不要帮他呢？

　　还没等耀耀子决定，事情就走上了一个奇怪的道路。

　　“是你!”一道清晰的声音传出。

　　时耀心里现在有几万个黑人问号飘过。

　　不是，大哥你谁啊？

　　“你认识他？”那带头老大沉声问道。

　　时耀知道现在是走不了了，迅速地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进巷子里把那少年拉住转身就狂奔起来。

　　还是帮帮他吧，毕竟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嗯，耀耀子真棒。

　　那带头人被时耀的行为弄的满脸问号，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了，就对着一旁的小弟们大喊道：“快追，人跑了。”

　　时耀拉着那人在巷子里左转右转，因为看不清楚路还摔了一跤。夏日里衣服都薄，膝盖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口子，但好歹是跑出来了。

　　时耀扶着墙喘着粗气，对自己今天做出的第二件莫名其妙的事而再一次发出了深深的疑惑：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等等，好像是他先叫的我！

　　时耀扶着墙直起身子，一把拉住少年，把他抵在墙上，骂道：“不是，大哥你谁啊？叫你爷爷我干啥？你认识我吗，你就叫？叫个屁！”

　　他盯着他…

　　啧，这人长得还挺好看。

　　唇色不错……

　　时耀回过神猛地摇摇脑袋，想什么呢！

　　少年只能老实巴交地回答道：“不认识”

　　时耀现在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已经气冒烟了，即便对方漂亮且自己是个颜狗。

　　“听好了，你爷爷我叫时耀。你叫什么？”他一脸拽样，下巴微微挑着。

　　“我叫江枫，见过。”江枫眨了眨勾人的桃花眼乖乖地答道。

　　第一次见到时耀时，时耀一个人大中午坐在花坛上，太阳都晒成啥样了，还穿件外套，一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自己脚底下那块地，好像地上有金子似的。

　　他眼神虽然呆呆的，但眼下淡淡的青色，慵懒的耷拉着的眼皮，将时耀身边拢上一层不耐烦。江枫就觉得这人脾气应该挺暴躁的。果不其然，刚才把自己往墙上抵那劲真足。

　　“靠，见过你就叫。我真让你叫声爷爷你叫不叫!”时耀怒道。

　　江枫沉默，随即一脸正经地说：“叫爷不行，叫哥倒是可以。”

　　现在他看到这货居然还真回答，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他用手拍了拍胸口，大步向外走去。

　　耀耀子生气jpg.

　　但是还没走几步就被江枫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凉。

　　“去我家，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一道冷风吹过，还夹杂着细细的雨丝。

　　“……”

　　他装聋，走得更快了。

　　“时耀”“时耀”“时哥”“耀哥”“唉，哥等等我！”

　　十分钟后，时耀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枫指着时耀中午吐槽的小卖部。

　　江·傻不拉叽·枫看着面部有些抽搐的时耀说道：“耀哥，进来阿。雨快下大了。”

　　时耀顿了顿，抬起脚就迈了进去。

　　江枫带着时耀穿过柜台，向房子里面走去。里面的空间不如外边大，但也算不上逼仄，放了张床和一个沙发还有几个板凳和桌子，桌子上还放着吃剩的泡面桶，看起来经常有人住。

　　“你一个人住在这？”时耀好奇地问。

　　“放假的时候会在这儿看店，打烊迟的话，也会住这儿”江枫一边找医药箱一边答道。

　　“嗯”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好似可以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外面的雨好像下得大了些，淅淅沥沥的。

　　时耀无聊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江枫蹲在地上翻柜子找东西。

　　少年穿着白色短袖，因为蹲着，一截脊柱印了出来。他肩膀虽然不怎么宽，却不单薄，配上白短袖更是凸显了少年的劲瘦的腰身。

　　“把腿抬起来。”江枫利索地站起，手提着医药箱走过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时耀回过神连忙应道。

　　江枫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只温热的手直接抓着时耀的腿，接着沾着碘酒的棉签就贴了上来。

　　凉凉的，还带着微微的刺痛。

　　时耀就忍不住抬腿去躲。

　　“别躲”时耀腿上的手抓得更紧了。

　　时耀撇了撇嘴，就低着头看江枫。

　　江枫这人的行为虽然不是很讨喜，但颜值真不是盖的。

　　时耀这样看，最突出的表示江枫长长的睫毛，勾人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

　　桃花眼虽然艳丽，但江枫这人骨相优越、脸部线条清晰流畅长得特别端正，硬生生给他添了一抹正气。

　　“好了。”江枫说。时耀的思想被突然打断。

　　然后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他站起身，冲江枫摆了摆手，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今天谢谢你了。”江枫冲时耀的背影喊道。

　　“不客气。”时耀头也不回地答道。但几秒后，他又走回来。

　　江枫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时耀。

　　“你以后出去记得锁店门。”时耀发出了友情的提醒。

　　“毕竟像我这样的热心好青年不多。”他又小声嘟囔。

　　江枫先是愣了愣，才明白时耀在说什么。

　　他伸手向天花板的角落指了指说：“那里有监控，而且隔壁家王阿姨在我不在的时候会帮忙看店，所以不用担心。”

　　“不过，还是谢谢提醒。”

　　时耀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在一堆货物中，又一个小红点在闪着。

　　他嘴角抽了抽，又想起中午坐在隔壁店门口遮阳伞下的凶悍大娘。

　　“行吧，走了，再见。”他说完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雨已经停了，空气格外的清晰，这和宁州的夜晚很相似，时耀的心情蓦然好了些。

　　他一回到家，林雪就关心道：“耀耀啊，出去逛了一圈对这儿熟悉一点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挺好，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时间”时耀一边换鞋一边说。

　　“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啊？”林雪着急问道。

　　“不碍事，就划了道口子，已经处理过了，别担心了。”

　　“既然来了，我肯定好好过，但我认为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性别不一样。”时耀看着林雪，坚定地说。

　　林雪看着他，良久败下阵来。

　　“那就行，不要因为那档子破事烦心，既然都搬过来了，就好好过。”她说。

　　“妈，我不饿，饭我不吃了，睡觉去了。”时耀一边点头一边说。

　　话音刚落，时耀就钻进卧室。

　　“……”林雪，“得，不吃。”

　　时耀坐在书桌前，握着圆珠笔，写日记。

　　8月21日，天气晴。

　　今天的我真.乐于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