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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壹拾捌. 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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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夜深
归海逸岚这个人自由惯了,宴会一结束,自己连盏灯也没提,倾刻间便不知道哪去了。
而楠安风衣披身,坐于轿辇之上,由六名绿服太监分列稳稳抬起,再由四名宫娥提着宫灯在辇前引路,后跟侍卫,徐徐往东宫走去。
楠安第一次觉得金鸾殿到东宫的路竟这么长。
转过御花园时,轿辇与一辆甚为简朴的四轮马车相遇,楠安一眼认出了这是何人的马车。浅灰布帘掀开,一名青年人从车上步了下来。
正是那在晚宴上一语未发的青服官员:宿太尉。
时年太尉而立未至,亦只是一名六品微官,名甄彦。
楠安着人暂停轿辇,亲自下辇迎了上去:“宿大人,夜深露凉,因何于此?”
宿甄彦向楠安深深一揖,低言道:“殿下,微臣有几句知心话想单独说与殿下听,故特候于此。”
楠安与朝廷大多官员相识,相处亦甚为融洽,他是太子,这些都是分内之事。但不知因何,与这位宿甄彦总尤其合得来。遇国政上的难题,除却请教父王及太傅,问得最多的便是他。
宿甄彦生性直谏忠言,从不屑攀附权贵,因此在朝中颇受打压。任谁都会想:一介明经入仕的举人,又无显赫背景,却妄图在这人才济济的朝堂上自成一股清流,凭什么。也行,遗你的世而独立去,向君上参个几本,诽谤几句,便从此淹没暗淡下来。宿甄彦几乎是没资格在晚宴上发声的,无人听,不屑听。
但楠安身为储君,却是慧眼识人才,对宿甄彦尊敬有加。楠安欣赏他看问题角度总别具一格,见微知著,着实难得。
就比如旁人已是见落叶而知秋来,宿甄彦却会先判断此叶为何树所落,此树习性如何?为何因所落,内力或外力,自然或人为?之后再进行判断。
更可贵他虽朝廷浮沉,却不似旁人无根浮萍随波逐流,自有一股韧劲儿。相交渐深,楠安愈发觉得宿大人是位有故事的人。
这次宿甄彦在深夜如此郑重地等待着他,一定是有什么要事。
侍女太监已知趣的退开数丈,御花园偌大青莲池畔,仅余他们二人。宿甄彦确定太子官员对话无人窥视之后,静默的看了楠安一阵,才道:
“殿下已心有所属。”
楠安自认在人前掩饰极好,连父王都被表象骗过,还是未能瞒过宿甄彦的眼睛。
况且他竟还能别具一格,笃定用词“心有所属”?!
楠安耳朵微微泛红,低下头答:“是。”却没有半点否认。
宿甄彦这回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看法,浓眉轻皱。
楠安闷闷地道:“我以后会更加谨慎,……和他保持距离。”
可谁知,宿甄彦却接着道:“殿下,若日后为他深受苦难,可会悔?”
楠安脑海中回想到逸岚晚宴中垂首不语的身影,心中一恸,抬头直视宿甄彦,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
“不会。”
宿甄彦身为人臣,在此时便应深入的为未来的主上剖析这其中的弊端:比如同为男子,不符人伦常理,恐受天下人耻笑;况且是邻国质子,日后统一大势必会兵刃相见,到那时怎么办,为他折腰,引颈受戮?还是杀掉对方,胜者孤王?历史潮流不可逆转,双方必有一伤。趁现在涉足未深,切莫弥足深陷,浪子回头,方为正道。
但,宿甄彦已问过殿下是否心念,殿下答“是”;是否会悔,殿下答“否”,心中感慨,当初自己也面临过这样一个让他做出这选择题的女子,他肯定着第一个答案,却错过了她。
而殿下的否 ,答得如此坚定,胜他千倍。
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他高的小小少年,宿甄彦深感不如。光阴荏苒,韶华已逝,错即是错,再无可挽回,徒留悔恨遗憾。
他实在不想让殿下感受与他一般的遗恨了。
楠安本已做好了被宿大人规劝一番的准备,可未曾想,却只听闻对方一言,在清莲池畔的湖光月色中轻传而来:
“殿下,若念一人,
莫相误,莫相负。”
月辉碎华在时粼时静的清湖中跳散聚拢,韶时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