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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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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孤身在海外漂泊的女孩子们。
絮儿出生的时候杨花满天。
母亲怀抱着这个哭得很大声的小粉团,心里有一美妙的声音在叮咚作响,顺口说了一句--就叫絮儿吧。或许,她当时的心里是希望这个女儿将来有咏絮之才吧。
絮儿活泼健壮,见风就长,很快就出落成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大姑娘了。她果然如母亲所愿一样,天资聪颖,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走来,轻轻松松,颇为怡然自得。待得银色的波音747降落在B城国际机场的时候,她真得象杨絮一样随风飞离了故乡,而且一飞就飞到了隔着深深太平洋的美国。
到了B城的第二天,时差还没有倒过来,絮儿的新生TA培训课程就开始了。那是一段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的集中课程。第一次到异国他乡的絮儿,听说英语还是有些吃力,再加上就她一个女孩是中国来的,她就孤单单的一个人,将自己隐身在一群活泼喧闹的同学中。
有一天午休时间,絮儿照旧一个人拿了pizza坐在一个角落慢慢地啃。
“Hi, how old are you?”有一个快乐飞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絮儿讶异地扬起了头。只见一个高大的金发美国大男孩,正用一双湛蓝的大眼睛微笑的看着她。
“me?。。。 you guess”絮儿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而且也和她事先了解的当地风俗不符,她还是回答了。
“You must be very young...Ummm, 16?”蓝眼睛笑吟吟地说。
絮儿告诉他不对,让他继续猜,又猜了两遍,蓝眼睛都猜错了,絮儿只得告诉他自己已经23岁了。
“No way, you are kidding me!”蓝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就这样,絮儿认识了她来美国后的第一个朋友--Ray。
孤身在美国,开始的日子是非常紧张又艰难的。全副家当塞在两个大箱子中的絮儿,在过了一个多星期寄人篱下的日子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一间阁楼一般自带厨房卫生间的efficiency。小归小,终究是自己的天地,絮儿还是认认真真地布置了一下,在窗前吊了一串风铃,门上挂了一盏大红灯笼,再将自己和骏的合影摆在书桌上,看书时抬头就可以看到骏那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没有床,就暂时向房东借了一个床垫打地铺。
终于,在校园里看到一张广告,说要卖床,絮儿去看了看,木头架子,queen size的床垫,倒也简洁舒适,就买下了。可是问题来了,絮儿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床搬回去,原来的主人也爱莫能助。一筹莫展间,絮儿想起Ray有一辆Ford expedition的老爷车,就怯生生地问他可不可以帮忙。Ray一口答应,而且出车出力,基本上是一个人把那张不算轻巧的木床倒腾到了絮儿那像上海亭子间阁楼一般的小屋子。待和絮儿一起把那张床拼起来后,两人都快累瘫了。絮儿挣扎着去厨房给两人做了红红绿绿的扬州炒饭。两个人挤在如鸽笼一般的厨房里吃饭的时候,Ray蓝色的眼睛有一瞬间颜色更深了一点。
有了床,就有了家的感觉。房间不大,这张床就占了一多半的空间,絮儿除了做饭写字,其余很多活动都是以这张床为道具的。骏来了之后,搬了几次家,床松动了,床框比承重木条大,木条常常会滑落。骏几次要扔这张床,絮儿都坚持不允,甚至发了脾气。比絮儿晚来了一年多的骏,大约无法体会这张普通的床给当时刚到美国的絮儿的那种温暖。
至此,絮儿的日用必需算是打点齐全,离絮儿来美国的日子刚好一个月零一天。此前,絮儿已经通过了作为博士资格考试一部分的两门笔试,并且早已开始上课带实验了。美国大学理科研究生的课程之重,对于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絮儿这辈子第一次需要全力以赴地用功,才能把做作业按时完成,熬夜是经常的。虽然课程紧张,但是絮儿是快乐的,因为这种紧张对于絮儿来说是新鲜的,充实的。第一次站在黑板前讲课对于絮儿来说,也是新鲜的。当发现自己的口语大部分学生是能听懂的,絮儿很是开心,更加起劲地备课,改作业,给学生答疑。
美国民风淳朴友善,走在路上,经常会有陌生人对絮儿微笑打招呼,絮儿总是微笑回应。絮儿的系更是以有人情味著称,报到的时候就发给每个新生一个有这个系标志的杯子和钥匙圈。开学后的第一周又有迎新的螃蟹大餐,全系师生围坐在系楼前草坪上临时铺起的几张圆桌前,就着清风鸟鸣,谈笑风生间对那些红脸关公大快朵颐。结束后,每个新生还可以保留一个敲蟹腿用的小木槌。系里每天下午三点是研究生的喝茶时间,新生老生聚在二楼的沙发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聊天。八卦是没有国界的永恒话题,絮儿很快就知道了哪个教授最tuff,哪个秘书最nice,哪个学生离婚了,现任女友给他开离婚party时请了三个脱衣舞娘。这些社交活动使得絮儿很快就认识了一堆朋友,也使得系里的师生认识了这个不只是与中国人扎堆,喜欢微笑的中国女孩。
相比而言,絮儿和系里中国人的关系到是有些不远不近。絮儿是这个系中唯一的中国女生。一起入学的男生们一下飞机就各奔东西。絮儿所有的入学手续都是请教了接机的师兄后自己一个人去办的。从临时住处搬到那个阁楼的时候,不喜欢麻烦别人的絮儿自己背着背包拖着两个大箱子在路上走,被一个不认识的中国学生看到了,停下车来,帮絮儿把大箱子弄上自己的车,运到那个阁楼。在螃蟹宴上,絮儿也见到了大部分已成家师兄的太太们。那些F2们聚在一起用中文讲房子孩子车子,絮儿觉得很遥远。那些太太们对这个只身一人来美读这个绝对男性主导专业的女孩,也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当看到絮儿和美国同学聊天,有一个常年在家带孩子的太太甚至露出了鄙夷的目光。絮儿并不介意,行事但求自己心安即可。
无车一族的中国新生最麻烦的就是买菜了。美国不象国内或者欧洲有发达的公共交通系统。更糟的是食品超市分布很散,能买到中国食品的超市就更远了,即使开车去也要半个小时左右。好在絮儿的学校在downtown,走路半小时可及的区域内有两家美国超市。絮儿就在每个周末的上午步行到这两个超市中的一个,用背包背些食品和饮料回来。因为这种时间路边的游荡的黑人比较少,在这个非正常死亡率平均每天一起的美国城市里,这个时间段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常常在目光可及范围内,只有絮儿一个人,双肩背着一个背包,两手也各拎着三四个袋子,在人行道上走。有时东西太重,走一会儿,絮儿就不得不把东西放下,在路边歇歇接着走。絮儿一般只有米吃完了,才会搭某个师兄的顺便车,去中国店买米,同时也买一些中国店才有的食品,往往一买就买好多。
有可能是先入为主吧,絮儿还是觉得Ray最为亲切,心里是将Ray当作了好朋友。Ray也喜欢没事就找絮儿聊天。闲聊的时候,讲到絮儿不懂的单词,就随手帮絮儿写下来,客观上也点拨了絮儿的英语。久而久之,絮儿做的单词卡片积攒了厚厚一摞,口语也突飞猛进。有时性起,絮儿也会教Ray一些简单的中文,还给Ray按照他本名的谐音取了个中文名--马瑞,并且告诉他是“good horse”的意思。Ray很喜欢他的中文名,到处告诉别人,看他象个大男孩一样得意洋洋的到处宣扬,絮儿也经常忍俊不禁。絮儿的名字对于美国人来说是非常难读的,因此她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Iris。Ray却从不叫她的英文名,而是很努力的学习“絮儿”的中文发音,一开始叫得絮儿根本不知道是在叫自己,但是假以时日,Ray竟然也能将“絮儿”两字发得字正腔圆,象模象样。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动,两人的友谊越来越深。
絮儿开始给Ray讲自己和骏的故事,给他看骏的相片,Ray也对絮儿讲他自己以前的女朋友,还把絮儿带到了一个他高中好友自己写的chatting board上。在这个聊天网站上,絮儿认识了很多Ray高中时代的好友。他们对这个nickname叫Ruby,什么事都很当真的外国小姑娘很新奇和友善。他们给了她一个PowerPuff girl的头像。那个愤怒的小蜜蜂一样的小女孩象铁臂阿童木一样摆着一个一飞冲天的姿势,其实除了头发的颜色和絮儿一样,絮儿自己不觉得和她有其他任何共同之处,但是絮儿还是接受了他们按照自己唯一的要求--卡通形象,而选择的图像。从这个网站上,絮儿学到了许多年轻人的俚语--如 peace out,mad props to 。。。絮儿也把自己有限的中国bbs术语搬到了这个英文聊天版上,如灌水被称作pour water。。。喜欢画卡通的Ray还真得画了一个这个网站的Logo,一个红色的消防水笼头引出的水管缠绕成网站的名字。絮儿在美国的第一个圣诞节,Ray送给她一双印有PowerPuff girl形象的手套。
寒假过后,春天越来越近。当家乡又是杨花满天的时候,絮儿在美国的第一个生日到了。絮儿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但是想到自己的生日将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唏嘘。生日那天,絮儿照旧上课,带实验,改学生的实验报告。忽然Ray跑过来,问她晚上是否有空。絮儿说有,Ray就说到他们家吃晚饭吧,他的roommates决定今天pot luck聚餐。絮儿一听不禁莞尔--那个house里住着的连Ray在内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是絮儿的美国同学,常常召集party。他们有一条口号--No party can start without P&A。
晚上絮儿按惯例带了两个拿手的小菜,按响了Ray他们那个Townhouse的门铃。
“Come on in.”Ray的roommate Marian笑吟吟的跑出来,接过絮儿捧着的两个大饭盒。
絮儿走过窄窄的门厅,进了living room。
“Surprise!!!”一堆人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有絮儿的所有好友--Eric,Ted,Michael,Susan, Marci。。。
Ray和一个絮儿从没见过的头发卷卷的大胖男孩走出了人群,一个捧着蛋糕,一个拿着一张卡片。他们将蛋糕放在已经摆满了各种食品的餐桌正中,将卡片放在发傻的絮儿的手中。
“Let me introduce my best friend from high school, Holmes, to you...”Ray的蓝眼睛盈满了笑意。
那个大胖男孩叫着絮儿网上的昵称Ruby走到絮儿面前,给了絮儿一个大大的熊抱,“Happy Birthday!”
原来他是絮儿在Ray他们那个chatting board上的最好的朋友--Holmes。他在网上的头像是一个可爱的作吐舌头状的小黑孩,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是这么一个象大熊一样的白人大男孩。
“Oh, Holmes, you are Holmes!”絮儿惊喜的大叫。
这时Ray将一个美国小孩过生日带的小尖帽给絮儿带上,是絮儿最喜欢的蓝色的。
其余的好友也够纷纷过来,给絮儿大大的拥抱,带着蓝色小尖帽的絮儿心里被快乐充满了。
晚餐的时候,Ray还给絮儿一个与众不同的盘子-- 一个可爱的蓝妹妹盘子。絮儿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Ray自己喜欢蓝精灵了。
这是絮儿长这么大最温馨的一个生日晚餐。由于Holmes的出现,这也是一个真正让她suprise了的Surprise Party。整个晚上,Ray那双蓝眼睛跟着活蹦乱跳的絮儿在整个house里游走。偶尔碰到絮儿的目光,他会对絮儿调皮的挤挤眼睛,或者做个鬼脸,或作出“Happy Birthday”的口型。
快乐的时候,时间总是如飞而逝。夜深了,絮儿要回家了。Ray 用他那辆老Ford送絮儿到了家门口。
絮儿道谢要下车的时候,Ray叫住了絮儿,在她的手中放了一个精巧的发夹,是絮儿喜欢的样式,简洁不张扬。絮儿再次道谢,下车后,蹦蹦跳跳的跨上门前的台阶,站在门口对从车里伸出头来的Ray挥手。橘红色的灯光下,Ray的脸立体而生动,他又在作口型,不过这次不是“Happy Birthday”,而是--
I L-o-v-e you。
絮儿有点晕,觉得自己看错了,可是Ray不笑了,很认真地看着她,又做了一次,分明就是--I love you。然后他也向絮儿挥挥手,示意她进家门?醋判醵思颐怕淞怂螅趴懦底吡恕?
絮儿一边发晕,一边往阁楼上走。到了自己的小窝后,捧起骏的照片发愣,骏的笑容依旧,但是絮儿却觉得有些遥远。于是,絮儿拿起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响起了骏熟悉的声音。
当发现是絮儿打来的,骏开始絮絮叨叨地汇报办签证手续的进程,并不时问一些问题。
絮儿打起精神,一一作答,心里却觉得有些委屈--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这也在絮儿的意料之中,絮儿安慰自己--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他。
终于,答疑完毕。要挂电话之前,骏才忽然想起了今天是絮儿的生日,于是说:“絮儿,生日快乐!我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你。”絮儿开心,骏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她一边和骏道别,一边调皮的在从照片里向着自己微笑的骏那挺直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挂上电话后,絮儿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之中。
絮儿其实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孩,父母常年的战争使得她对爱情和婚姻并没有太高的期盼。尽管她自己比较活泼外向,但是话多活跃的男孩总是使她联想到自己的父亲,让她没有安全感。她和他们虽然很容易成为好朋友,无话不谈,但是却很难令她生出“执子之手”的感觉。
比絮儿大四岁的骏是那种话不多的男孩,不懂得揣度絮儿的心思,更想不起来费尽心思去讨好絮儿。但是人与人之间最敌不过的就是一个“缘”字。自从三年前暑假回家的火车上絮儿遇到了出差的骏之后,两个人就被一根看不到的红丝线拴在了一起。当时晕火车的絮儿正脸色惨白,连一向少根筋的骏看了也不由得起了怜惜之意,一路照顾,下了车还不放心,拎着絮儿的行李,将絮儿一直送到了家。骏并不知道,当时楚楚可怜的絮儿其实不晕车的时候一直自立能干,以至于连父母家人都很少意识到絮儿也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因此父母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车站接絮儿。骏那次也算歪打正着了吧。待等后来交往深了,发现絮儿尽然那么能干,骏觉得自己算是捡了块石头,却发现是块璞玉了。。。
窗外忽然响起了这个市区夜晚常有的警笛声。絮儿回过神来一看,已经十二点了,想着明天八点还有课,就去睡了。可是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许多奇奇怪怪的梦,有一个片断中竟然有Ray的蓝眼睛。
生日之后,絮儿因为不知道如何单独面对Ray,总是和别的同学扎堆,避免一切可能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絮儿总是觉得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追随着自己。絮儿现在已经很少登陆那个英文聊天网站了,但是偶尔还会匿名去看两眼,毕竟那儿有Holmes,还有很多给自己带来许多欢笑的朋友。忽然有一天,她看到Ray在上面贴了一首歌词:
Although loneliness has always been a friend of mine
I'm leaving my life in your hands
People say I'm crazy and that I am blind
Risking it all in a glance
And how you got me blind is still a mystery
I can't get you out of my head
Don't care what is written in your history
As long as you're here with me
I don't care who you are
Where you're from
What you did
As long as you love me
Who you are
Where you're from
Don't care what you did
As long as you love me
Every little thing that you have said and done
Feels like it's deep within me
Doesn't really matter if you're on the run
It seems like we're meant to be
I've tried to hide it so that no one knows
But I guess it shows
When you look into my eyes
What you did and where you are comin' from
I don't care, as long as you love me, baby.
Who you are
Where you're from
Don't care what you did
As long as you love me
看了这段歌词后,絮儿眼里渐渐的浮起了一层雾气。
对着电脑呆坐了好一会儿,絮儿终于站了起来,向Ray的办公室走去。
“Ray,I need to talk to you.”
Ray从电脑前抬起头,惊讶而又担忧的看着絮儿微红的眼圈,示意絮儿坐下。
絮儿开始给Ray讲她自己名字的来历。
每到絮儿生日的时节,洁白的杨絮就会轻盈的覆满家乡那些杨树的枝头,在嫩枝绿叶之间犹如朵朵洁白无瑕的小花,所以又被称作杨花,尽管杨絮其实是杨树的果实。当风起的时候,这些洁白的精灵会随风翩跹,飘洒成一片白雪茫茫。
但是正因为杨絮会随风飞舞,在博大精深的汉语词汇中有一个成语--水性杨花,用以形容女子见异思迁。
Ray 专注的听着絮儿的解释,蓝色的眼睛颜色越来越深,竟然像飘了一层雾似的迷蒙。
絮儿顿了一下,缓缓地但是坚定地接着说--
I don't want myself to be like the fruits of cottonwood.
是的,絮儿要有咏絮之才,不要做杨花,絮儿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