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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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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一时间院子里静的落针可闻,风声忽然大起来,院中一丛慈竹的枯叶簌簌落了一地。
李嬷嬷刚落下去的冷汗瞬间腻了一身,脸上半残的微笑,收也不敢收,只觉的瑞宁的抽泣声分外扎耳。
良久,静好像是方明白瑞宁说了些什么,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嘴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正要带着众人走时,云菲不知何时已披衣出来,弱弱叫了声,“姐姐。”然后从乳娘手中接过瑞宁,轻轻的跪下去,道,“今天是万死也难解释清楚了。姐姐您要打要罚,云菲绝无二言。”
众人还未及反应这变故,就听见院外一阵脚步声,十三玉色袍角一闪便顿住,望住跪在地上的云菲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瑞宁如遇救星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愤力从云菲怀中挣出,一边喊着“阿妈救救额娘”一边向十三一头扎过去。十三急忙抱住瑞宁,脸却看向静好,脸色阴沉不定。
静好盯视着瑞宁的颤抖的小身子,和十三轻轻拍着安抚的手,脑间一片空白。环视了一圈众人,个个低眉顺眼,最后落到跪着的云菲身上,嗓子发干的“你”了一声,却觉说什么都是枉然,只得无语顿住,先上前俯身去扶云菲起来。
云菲也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看看静好,又望望十三,欲要起身,却又不敢,不及绾起的头发更显凌乱,发丝贴在脸颊上,趁着欲泣还休的眼眸愈发显得可怜。不要静好来馋,只死命拽住袖子哭道,“这下如何解释。姐姐,我真不知爷会突然回来,不然我万万不敢……”
“爷回来了刚好,省的你一直跪着,万一病再重了,岂不全是我的罪过。”静好面无表情的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去看云菲梨花带雨般的脸。云菲却已奔到十三面前,急道,“爷,都是云菲的错,原是云菲管教下人不周,先后冲撞了姐姐,瑞宁这丫头又不知犯了什么混,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惹姐姐伤心。姐姐本是体量我在病中未为难我,是我自觉羞惭,请求姐姐宽恕,一时急了,才……才……断不敢故意作乔给爷看呐。”说罢又跪下,“爷,您刚好回来了,就替云菲向姐姐求个情吧。云菲愚钝,一管教奴才不力,出言莽撞无礼,致使秀奴姑娘受辱;二教养瑞宁不严,信口胡说得罪了姐姐。如此大罪万不敢奢求姐姐宽恕,只是瑞宁小儿,童言无忌,还有悔改机会。求爷念我这些年侍奉爷的情分,虽说不足论功,却也算勤谨,向姐姐说个情,别让姐姐因此对我们母女生了嫌隙,至此不理了。”十三皱了眉,伸手拉起云菲道,“你还在病中,怎如不知将养。多少话,回屋慢慢说了。何苦来糟践身子。”说着命李嬷嬷和荷香扶着进屋。
云菲却一味的只看着静好,不肯起身。十三叹了口气,将瑞宁交予李嬷嬷,自己亲自来扶,云菲方才起了,却又不敢动。十三看向静好时,却见静好面无表情一动未动,只拿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云菲。
十三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静好是犯了倔。这个从来都不愿委曲求全的主儿,为自己勉勉强强做了贤惠的嫡福晋,如今却陷到后院女人间里与人争夺丈夫,此时心里不甘怕是大过愤怒。只是今日场景,确实尴尬,被自己亲眼瞧见自己的侧福晋委委屈屈的跪在嫡福晋面前,若自己一个处理不好,便会传出十三贝子的嫡福晋恃宠而骄、张扬跋扈,处处刁难侧福晋。忽又觉头疼,这事无论因谁而起,谁对谁错,结果都令人沮丧。自己定然相信静好不会为难云菲,然女人吃起醋来任性之事也难免,何况又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可若错归于静好,怎忍心对其责怪,如果明显偏袒,又让云菲寒心。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踩低捧高,最终于瑞宁不利;若错在云菲,晾她病中疏忽,却又使静好伤心。一瞬间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又不敢露半丝心情在脸上,看看两个女人,一个可怜兮兮,一个一脸沉郁。心想四哥、老九、老十他们都是怎生应对这些事情。
云菲怯怯的唤了声“姐姐”。走过去裣衽行礼,强笑道,“姐姐请勉强再坐一坐吧,我就让人把阿金叫上来,她今日折辱了秀奴姑娘,却是连我一并羞辱了,云菲自知无脸。如今请爷出面来罚,云菲甘愿领罪,姐姐亦不必为顾念我的脸面而为难。”说罢,一边咳着让李嬷嬷去带阿金。一边让十三与静好进屋。
瑞宁却突然双臂一张,瞪着圆圆眼睛指着静好吼道,“不许你进我家。你欺负我额娘,你是坏人。”
“谁教你这些的。”云菲脸色一变,一巴掌便打在瑞宁手背上,把瑞宁生生的打倒在地上。丫鬟婆子抢过来要抱走,却被云菲喝开,自己拉了瑞宁却看见小人咬着嘴巴满脸惊吓,哭也不敢哭。云菲自个儿眼泪先簌簌掉下来,叹了句“你个小冤家呀!”说罢将瑞宁紧紧抱在怀里,瑞宁此时亦反应过来,没命的大哭。云菲直觉的心肝肠肚都被瑞宁哭碎了,又急又心疼便咳的喘不过气来。想着自己这些年来受委屈不算,如今带累的女儿也要低人一头,心想就这么抱着瑞宁死了算了,可又不敢由着瑞宁一直哭,也再不顾仪态,咳一声哭一声的骂道,“你个冤家,你是要害死我们娘儿两个吗哪个黑了心的奴才啊,教你这些话,不是不让我们活了么。嫡福晋一向待我不薄,怎么能教她这么说,这么个不长心眼儿的小东西,她能知道什么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怎能教她这个呀。”瑞宁大哭着替云菲顺气儿,叫道,“额娘不哭,瑞宁也不哭了,瑞宁不好,瑞宁以后不说话了。”然后又求十三,“阿玛,你来帮帮瑞宁,瑞宁心里难受,瑞宁不想让额娘哭了。你把嫡额娘带走吧,她一来额娘就会哭。”瑞宁还未说完,云菲忽然一巴掌打在瑞宁脸上,吓的瑞宁睁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眼泪成串的从眼角落下来,却一点儿声音也无。云菲急的叫了两声瑞宁,便昏厥过去。
十三慌忙抱起云菲一叠声叫请太医,李嬷嬷等护着瑞宁进去,一时宁香院里兵荒马乱,。
十三看着太医为云菲诊脉时,静好带着秀奴初夏退到东暖阁里。秀奴在外间看了会儿云菲的丫头们进进出出,方才进来看静好。蹲下趴到静好腿上,悠悠叹道,“姐姐,我最近总想,我不跟你从扬州回来,或许会更好过些。现在看你,更觉的我们都不从扬州回来最好。你说,嫁人有什么好呢,他若不能保护你。还不如一个人落得清静自在。”
静好忽然鼻尖发酸,低头抚了抚秀奴的头发。问道“怎么,闹哥儿给你气受了?”
秀奴摇摇头,也不抬头,又问,“原想着十三爷肯十分看顾你的……”
静好笑笑,“没你想的那般严重,只是……只是,有些事情,你我都不适应罢。”
秀奴仰头一笑,“你那么信十三爷?”
静好点点头。
“不怕有一天他辜负你?”
静好有心想说不怕,想想却住了口。点住秀奴的额头,笑道,“总问我作什么,你今儿来什么事?替我抱不平么?”说着拉起来,“以后做人媳妇儿了,别总这么没规没距。”说的秀奴脸色又是一黯。
还未及细问,那边听见荣盛送太医出门的声音。静好忙起身去看,十三也从里间出来,只说没甚大碍。又问瑞宁,十三眼里一丝心疼,笑着摇摇头,“小家伙脾气真倔,愣是不肯说话了。太医说是受了些惊吓,调理调理就好,这会儿哄睡了。”说完执了静好的手问,“你怎样?累了么?”静好看了一样跟在旁边的阿福,将手撤出来,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去给你备膳。”十三看了眼阿福,阿福慌忙退了回去。十三方又拉住手小声道,“这些事交给下人便可,秀奴今儿过来,我还没功夫说话。回头这边安稳了,我再过去看你们。”静好点头,带秀奴回了正院。
静好陪秀奴用完午膳,两人歪在炕上歇息。秀奴忽然就说道,“闹哥儿的爹娘来了。”说完就趴在引枕上,一下一下抽上边的穗子。
静好本来半困,忽然就醒了,就笑问,“可是为你们的婚事?”
秀奴点点头,却不回头看静好。静好见秀奴一反常态,便扳过秀奴肩膀来看,一张脸早已哭的花了。也不叫人,下床去自己绞了帕子,给秀奴擦脸,满脸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秀奴自小吃苦,十分的委屈也受过,碍于生活所迫,从也不觉的那些是委屈,只是人活着,就是为着吃苦来着,能活着就好。后来脱胎换骨一举成为秦淮名妓,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有上赶着给秀奴姑娘提鞋的,没有敢给委屈受的。虽然卖笑逢迎本就是委屈,奈何入了这一行当,那委屈便只当作荣耀。偏偏遇着了闹哥儿,虽不是公子王孙,却颇有些侠肝义胆、英雄少年。两人虽平日里总互相吵嘴互不相让,却多是闹哥儿担待,一边骂着秀奴泼辣刁蛮,一边替她把麻烦事情做了。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盼望有可真心托付的良人,不求飞黄腾达,只求真心相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闹哥儿肯一片真心待她,任秀奴心气儿再高,也慢慢化了。但到底碍着身份……
静好叹了口气,轻问“闹哥儿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定也不敢违拗父母之命罢。”秀奴索性将帕子覆到自己脸上。“原是欢欢喜喜到我那里去。一看只有我并几个丫头,就有些不好看。你也知道,闹哥儿是不会说话的,一劲儿说四爷送的房子。他爹爹便怒了,也顾不得我在跟前儿,就说什么样儿的人,四爷能送房子。原以为是来提亲的,媒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却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老脸被你丢尽了。我也急了,就说我打小儿也没过父母,父母没了有什么好让你们丢人的。结果他爹爹就一巴掌打在闹哥儿脸上,看也不看我一眼,就道,这儿媳妇儿,我们葛家娶不起,然后就走了。本来他娘拗不过闹哥儿是替我们说话的,后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是烟花女子出身,便一下子转了态度,说宁可死也不能让闹哥儿娶我进门。”
“然后你就来找我了?”静好靠着秀奴躺下道。
秀奴嗯了一声,“这京城这么大,我能找的不过是你和闹哥儿。如今闹哥儿躲……躲着我。”
静好拍了拍秀奴的手,不再吭声。
厄尔,秀奴忽然坐起来,“你那侧福晋今儿这一出,故意的吧?那么巧十三爷就赶上了,刚巧看见她可怜兮兮的跪着请罪,任谁也会想是你难为了她。”
“你都想些什么,忽然到我头上了。”
秀奴大笑了一声道,“只是忽然觉的该谢谢你那侧福晋提醒,她让我知道,虽名为皇子嫡福晋的妹妹,却卑贱的连一个小丫头都能作践。真可笑,我一直心高气傲,觉的自己与众不同,原来再不同,也不过是妓女而已。此生难脱干系。”
厄尔又叹,“你说女人活着怎么那么难呢。任你有多大本事,都得要依附一个名分存活,到底是给自己一个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