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82、第 78 章

　　云菲一病，无暇顾及内院庶务，便向十三请辞，交回主母手中。十三见其情真意切，且几日来病体反复，人已憔悴不堪，每日除服药昏睡，确已无心力再管杂物。李嬷嬷又一心监管云菲行医问药，又要额外留心瑞宁起居，忙到颠三倒四，自顾不暇。十三便应了，嘱咐云菲一心养病。
　　隔一日，瑞宁不小心烫到手臂，虽是不重，也惊的云菲几咳的背过气去。于是就当着十三的面，求静好照看瑞宁几日。云淑女本当由嫡母教养，只因爷宅心非常，方给自己侍养亲子脸面。本不该辜负爷的一片厚爱，奈何身子不争气，亦不知何日能养好，白白耽误了孩子。只求瑞宁承欢嫡母面前，早晚侍奉，不仅对瑞宁品行教养多有训示，也全了自己为母亲的一片私心。一行话说的声泪俱下，说完便要瑞宁上前叩头。瑞宁只当额娘不要自己了，却不敢强留，只紧抿小嘴，脸上簌簌落下泪来。
　　静好见云菲所言一片灰败之气，心叹其情伤太过，只得好言劝慰。并安慰瑞宁道，“额娘是怕过了病气给你，待过几日病好，自然还接你回来。嫡额娘那里宝妹也踢得好毽子，我让她教你好不好？”
　　瑞宁不过三岁小儿，亦不懂大人间的微妙情愫，听见不是额娘不要自己，又听见教自己踢毽子，遂又开心起来。辞了额娘，跟着静好欢喜去了。
　　听着瑞宁跟静好一问一答询问踢毽子的事儿，云菲闭着眼睛久久不愿睁开。李嬷嬷在旁看着不忍，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这是做什么？不过是病了几日，怎就轻易伏低？中馈本该交回嫡福晋的，怎连大格格都……”
　　云菲睁开眼睛，泪珠子一串串流落两旁。厄尔，方冷哼一声，“不用多久，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都要一分一厘的还回来。”
　　李嬷嬷一惊，四下里看看低了声呼道，“我的福晋，您可要做什么？爷那里宠的不得了，可由不得咱们胡来。”
　　云菲听提到十三，心内酸了一酸，只一瞬，蜡黄瘦削的脸上，有一丝诡异的冷色，笑道，“爷能宠，便能不宠。”说罢瞅了眼早起瑞宁摆弄的那个竹笛，那是四福晋寿宴时瑞宁带回来的。云菲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向李嬷嬷道，“你来，听我说。”

　　静好坐在廊下看宝妹教瑞宁踢毽子。宝妹跟别的丫头不一样，她敢说瑞宁踢的不对，直接夺过毽子来纠正，大声的笑瑞宁这个踢的好那个踢的不好，左边高点，右边矮了。瑞宁心里头尚无尊卑观念，向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乐于向大人邀宠，帮大人做事情。然而她周围的丫鬟婆子，却都碍着她小主子的身份，一味的捧着疼着，自己走路怕累着，亲手捧茶怕摔着，还未做一件事就被极致夸大赞到天上去。她人虽小，却已明白什么叫无趣。
　　宝妹是个好师父，指使瑞宁去捡毽子，自己丢自己踢自己捡才好玩。瑞宁玩的兴起，咯咯的笑声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点燃了。回完事儿的人都站着看会儿再离开，进来取对牌的也先恭维两句，外院打扫的小丫头们也围在仪门上，叽叽喳喳的讨论谁踢的最好。
　　初夏刚跟万娘见完管事婆子，便坐在静好身旁的栏杆上，笑道，“瑞宁格格倒是好玩的，只侧福晋人怪了些。”
　　静好正入神，被初夏一惊，恍恍然的看了初夏一眼，好半天才听明白了初夏的意思，冷色不动的点点头。初夏还想再说，见桃红奉了茶来，忙笑着接过，“该挨打了，要姐姐做这个。”说着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桃红会意，笑着答了句，“都是侍奉主子的，原是见主子一人坐着，你和宝妹都忙着，方斟了来。”初夏忙又道谢。桃红笑着退下去。
　　静好打量了眼初夏道，“什么时候多长了心眼，这么防着她。”
　　初夏抿嘴一笑，“您贴身的事儿，还是我和宝妹亲自动手比较好，倒也不是防着谁。”
　　“那这水我该不该喝。”静好有些戏谑地问道。
　　初夏噗嗤笑出来，“喝，为什么不喝。”
　　“那好，初夏姑娘。”静好接过，一气儿喝了半盏。
　　初夏看着自己陪着嫁进来的姑娘，在初冬难得的暖阳里，似悠然自得，又似思虑重重，不尽然生出许多茫然之意，有些错觉，这为平易近人的主子进了这皇子府中，是福还是祸。记得初见她时，是一副羸弱轻薄的样子，明明已经十五六岁，却还不如十三岁的初夏高。穿唯好姑娘的旧衫，初夏常常觉的自己一个指头都能把她推到。心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劫难，才落得如此可怜。可又不知有多幸运，蒙得十三阿哥奉若珍宝。待病渐好，初夏便喜其眉眼间的不经意流露出的英气，和跟自己说话时的平和强调，那神情，似乎泰山崩了也奈她不何。全不似唯好姑娘的怯弱和羞赧。她教自己写“初夏”两个字，说初夏才是一年中最美的晨光，前有三春孕育，后有两季尽可施展，生命力繁盛而无可摧折。唯好姑娘也在一旁，喃喃道，为何她从来都不曾发觉一个季节有那么多的含义。静好姑娘却只说，知道有知道的好处，不发觉有不发觉的好处。是啊，这个姑娘从来都不笑话另一个人的卑微和无知，并且能发现人的好处。静好姑娘常常说，初夏，我最喜欢你的直率劲儿，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在那之前，初夏经常被迎春姐姐骂不长心眼，说话不过脑子。初夏喜欢这位姑娘，哪怕是后来姑娘入宫后被流放，府里人偷偷议论姑娘是杀了人，说姑娘不长良心，被老爷福晋当做亲生女儿送进了宫，却几乎害了老爷丢官时，初夏都笃定的认为，姑娘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杀人。尚书府最终安稳度过了惶惶的几年，姑娘也于流放几年后回府，与十三阿哥结了姻亲。初夏对着当年骂姑娘没良心的人说，看，没良心的人能得这样好姻缘么。然后就高高兴兴的请命亲自照顾姑娘去了。
　　可如今嫁入皇子府，初夏却觉的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侧福晋早进府几年，把持着府内大小家务，大小管事儿只听她一人的命令，她嫡福晋院里的人想要些东西，都要看管家娘子的脸色。又有个招爷疼爱的大格格。若这侧福晋明目张胆的争宠争权倒也罢了，偏偏又摆出一副万不得以担当甘心卸任的姿态，让人极不舒服。初夏不明白一向聪敏的姑娘，对这位侧福晋一味退让。有心提醒姑娘当心，又怕是自己多心。侧福晋又借口生病，把中馈甚至大格格一并交给姑娘，若说是诚意让位，谁都不能信。
　　这股子古怪，让初夏坐卧不宁，几次想跟静好说说，又见静好一派理所当然，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静好见初夏只顾想心事，两眼呆滞的望着自己的茶杯出身，笑着在初夏眼前摆了摆手，“初夏姑娘？”
　　初夏尴尬一笑，只淡淡的说，“爷说开了春带您出关去，主子到时候带上我罢。”
　　静好温婉一笑，还未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初夏上前一步蹲在自己脚下，“姑娘，咱得防着侧福晋。”初夏猛然说道，一把抓了她的手，急急说道，“我知道您该说她是旧日姐妹，于情于理都应坦诚相待。可是您看，我们进府月余，她何曾坦诚过，表面上对您恭恭敬敬的，背地里那些管事婆子无一不投机取巧的刁难我们，若不是她指使，谁敢跟嫡福晋过不去？今日这事儿更怪，大格格本是她的命根子，就算再病重也不会交由您带。却又当着爷的面，郑重其事的托付给您。您说，这背后，安的什么心思。”
　　静好手心有些汗湿，她承认初夏的质疑，却不忍心将云菲看作对手。她嫁十三本是十三过错，不为十三所钟情更是身不由己，在这奴才都捧高踩低的皇族宗室里，若再不能行钱权之势，无侧室应有的身份体面，势必难以存活下去。静好一向于世情淡漠，更不计较身外物的多寡，云菲的预取预为的小心思，她看在眼里，却觉只要不伤及无辜或触及自己的底线，她是愿意装作糊涂的。况十三业已为其做日后打算，她更无理由跟云菲去争这些。看着深为自己担忧的初夏，静好只是笑笑安慰道，“我自有打算，待过了这几日，便有结果。你且放宽心吧。”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