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亚摩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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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临，蜜黄色的月亮照亮湖泊，年迈的诗人乘着白鸽降落到女神雕像的肩膀上，远远地凝望那灿亮的湖面。
六十年前，诗人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跟随一个剧团来到王宫。
他渴望在国王的宴会上展露才华，从此得到赏识做一名宫廷诗人。然而就是那天，他和所有参与宴会的人一样，都变成了和酒杯一般高的人……
果园里传来夜莺的歌声，诗人倚靠在白鸽柔软的羽翼上，缓慢地吟起诗：
“我听到了梦中的絮语，
是你的呼唤吗？
我那玫瑰色的骏马，请再等等，
你的不曾与你告别的主人，渐渐地
预感到一次重逢。
只是我早已不是金色，
不知再见之时，玫瑰色的你
能否认出灰白的我。
而我那灰白走向衰败，
是否也如同叹息逝去
并不足惜？”
……
雕像下方，前来寻找鸽子的亚摩斯一声不语地退回石门内，同样老迈的他这时深深地叹息一声。
他的生命又何尝不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将诅咒解开，就要走向衰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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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卧房里，一盏蜂蜡做的烛灯拼命地燃烧着。缇娅侧卧在床上，金色的长发向后铺开，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是阳光洒落于此。
一个同样披着金发的女人坐在床边，一边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一边问她：“缇娅，今天的事害怕吗？”
缇娅摇了摇头：“不怕。”
王后露出微笑，凑近少女的额头亲吻一下，低声道：“缇娅是波塞的骄傲。”
少女脸颊微红，看了她许久，坐起身来，正色问：“可是母亲，如果那些人一直留在荔枝园里我们该怎么办？”
白天时彼得罗告诉她，如果他们以现在的体型出现在人类面前，人类必然将他们看作是异类。人类对异类总是充满好奇，好奇越深，所谓“异类”就越危险。所以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能让人发现，尤其是不能让坎贝尔王室的人发现。
当年的诅咒，正是由那位叫坎贝尔的宫廷大臣一手策划的，这件事他们早已知悉。
王后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只是温柔一笑，并安抚道：“缇娅，今晚不用想太多，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的笑意温和得让人无法拒绝，缇娅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在王后的注视下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王后替她吹灭蜡烛，道了声晚安便从床边走开。
女神雕像内空间狭小，即使波塞人已经开辟出地下的空间，也不太宽裕。因此，身为公主的缇娅也只能住在窄小的房间里。
缇娅在微弱的光影中目送母亲离开房间，烛光被门隔断的瞬间，那个从昨天起就开始冲击她的诅咒再次被想起。
她想到一个叫巴罗的波塞人。
为了让大家采到蜂蜡，他独自引开地下的蜂群，等人们再找到他时，他红肿着皮肤躺在草地间，奄奄一息。他只撑到第二天，然后就永远地离开了大家。
她又想到一个叫葛兰的波塞人。
他是杂技师老葛兰的孩子，也是波塞的攀登勇士，荔枝园里的很多果树他都攀爬过。但几年前他从苹果树上摔了下来，从此失去一条腿，再也不能攀登。
她还想起苏珊夫人，波塞孩子们的音乐教师。为了保护草地间玩耍的孩子，她在一条巨蛇出没时与它纠缠搏斗，孩子们跑回城里搬去救兵，却再也没有见到苏珊夫人……
缇娅想到无数的人和事，多到头脑装快不下时才头昏脑胀地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阳光已经钻过小小的天窗照进室内，看起来已经不早了。
她很少起得这样晚，以往即便是睡过头也会有老安娜来叫醒她。但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安娜也不忍心打扰她，她因此睡到现在。
缇娅起身下床，绕去床尾，从衣箱里翻出条轻便的裙子换上，离开房间。
波塞王室住在女神雕像里的最高层，这里比低层更明亮，设有一些天窗。这些窗户小而高，即使人类站在雕像外也很难发现。缇娅拐进一旁的小屋子里清洗一番，然后匆匆赶往餐厅。
餐厅里只有安娜在，显然她已经错过了早餐时间。老安娜见到她，微笑问好：“早安，公主。”
“早安，安娜，今天吃些什么？”
安娜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揭开桌上的餐盘。
缇娅一走近就看见熟悉的烤面包与草莓干，无奈咧了咧嘴角，落座后才打起精神微笑一下，将蜂蜜仔细地涂到草莓干上，夹进面包里吃。这时一旁的安娜又替她倒了杯苹果酒，她端过酒杯抿了一小口，总算是蹙起眉头来。
波塞的食物并不丰富，尤其是近几年，变得比从前更单调，也更糟糕。缇娅啃着面包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或许是时候问问那些大人了……
结束早餐后，缇娅告别安娜，小跑着到楼下去。
彼得罗一早就守来石梯前，见到她，微笑着行了个骑士礼：“早安，公主。”
缇娅向下跑去，最后停在可以平视彼得罗的一级台阶上，小声告诉他：“彼得罗，我昨晚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要重新学习魔法。”
彼得罗望着少女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眸似乎比从前更显成熟，闪着亮熠熠的光，如宝石般耀眼。他领会了她的想法，很快收起那一瞬间的诧异，平静地询问她：“那么，您现在就要去找亚摩斯？”
“是的，我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他，最重要的是……要请求他的原谅。”缇娅面露惭愧，走下阶梯。
其实她小时候是和亚摩斯学习过魔法的，但没过多久她就不愿意继续，因为她认为亚摩斯的魔法远没有伦纳德所讲的故事里的魔法精彩。
彼得罗跟在她身侧，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据我所知，他今早和诗人吵了一架，心情或许不太好。”
“又吵架吗？”缇娅偏过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这次是为什么？”
“诗人昨晚偷偷抱走了索菲亚。”
索菲亚是只白鸽，是亚摩斯心尖上的宝贝。它与别的鸽子不同，它甚至没有春天的一颗草莓大，但奇异的是，索菲亚可以在离开女神雕像后变成正常鸽子的大小。
缇娅见过索菲亚变大的样子，记忆中索菲亚是在她八岁那年发生变化的，那时亚摩斯也对它的变化感到无比惊喜，甚至坐去索菲亚背上，让索菲亚载着他飞了一圈。
她看见白鸽与老人飞向蓝天，心生向往，事后还央求亚摩斯让她也试一试，但亚摩斯十分坚决拒绝了她。
现在想来，亚摩斯或许是怕她看到索尔贝格山巅的城堡。
从那以后，亚摩斯就更加珍爱索菲亚，几乎时时刻刻都与它待在一起，没有谁能带走它。
因此，当缇娅知道亚摩斯是因为诗人抱走索菲亚才生气时，她难得地犹豫了一会儿。
但她还是急于见到亚摩斯，所以很快又抛开犹豫，坚定地朝亚摩斯的魔法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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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摩斯的魔法室和起居室紧挨着，在波塞入口的右侧不远处。入口处的魔法结界是亚摩斯布下的，他教给所有波塞人打开石门的方法，不过，为了防止孩子们偷溜出去，他们只能学习进门的方法。
缇娅下去时一群小孩正在空地上踢松子壳，很显然，昨天的事一出，他们都被禁足了。
“是公主！”
孩子堆里，一个褐色卷发的小女孩看见缇娅，兴高采烈地叫了声，接着全部的小孩都发现她，相继围了上来，开始“公主”“姐姐”地叫个不停。
缇娅前进的脚步被拦下，扭头看彼得罗，彼得罗却像是忘了骑士的职责，躲得远远的，她无奈转回头，抬高声音打断他们：“不许吵！都慢一点讲。”
人群安静下来，缇娅的小表妹贝拉先站出来，不满指控道：“缇娅姐姐，还不到夏天，为什么要禁足我们？”
“对呀——”
一片童声附和道。
缇娅一时没想好措辞，贝拉又接着讲：“缇娅姐姐，你带我们出去吧，现在你也学会出去的方法了，不是吗？”
“是这样不错，但现在我也不能出去，外面有很可怕的东西在。”她说完，就在孩子们脸上见到些退意。
她的话在孩子们听来比大人们的话更可信，他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公主，是老鼠吗？”
“是蛇吗？”
“难道是山上的野兔？”
“好可怕，请不要再说了！”
“……”
缇娅不着痕迹地叹了声，和小家伙们告别，留下没有担当的骑士和他们玩耍，自己朝亚摩斯那里去。
魔法室内，白胡须的老人正坐在长桌前翻看他的索菲亚饲养手记，听见敲门声，他放下手册邀请外面的人进来。
缇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头瞧了瞧，见屋子里只有亚摩斯在，这才笑着跳进门内，反手关上魔法室的门。
“你好啊亚摩斯，好久不见。”
“公主，亚摩斯还没有糊涂，您前天刚和他见过面。”亚摩斯口吻温和，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缇娅笑着走到长桌前，扫了眼桌上的东西，然后就盯住亚摩斯不放。
“……”亚摩斯任由她盯了会儿，最后抬起手捋他的大胡须，一边说道，“公主有话请直说。”
“好的，亚摩斯，我想请您收我做您的学生。”
亚摩斯抬起眼打量她，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
缇娅又接着说道：“还有……我要为我从前的无知向您道歉。”
亚摩斯的魔法或许的确没有故事里的精彩，但他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件事上，竭尽所能地维护着所有波塞人。这样的人所拥有的魔法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即使它并不强大。
亚摩斯闻言弯了弯嘴角，回答说：“但我想，我已经拥有足够多的学生了。”
“可是亚摩斯，”缇娅急忙说道，“我一定会成为您最聪明的学生。”
“公主要怎么证明？”亚摩斯挑眉问。
缇娅转头看向站在鸟架上的索菲亚，笑容狡黠：“我可以帮您照顾好索菲亚，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把她抱走了。”
“……”
“好吧，我只是开了个玩笑，”缇娅忽而变得严肃，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但亚摩斯，昨晚我想起很多事，也想起您从前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您告诉我‘亚摩斯’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亚摩斯”是负载，是责任，是任重而道远的人——许多年前的亚摩斯就是这样解释给小公主缇娅听的。
那时他很颓丧，甚至开始怪罪自己的名字，会想如果他不叫“亚摩斯”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只是他没想到，小女孩记住了他的话，并且在多年以后重新提起。
“亚摩斯，其实您很孤单对吗？”
少女的声音忽然像是从遥远的山谷里飘来，钻进亚摩斯的耳朵里时是那样的轻盈、渺远，他听见她接着问：“即使您有很多学生，也始终觉得重担停在自己肩上，对吗？”
“如果是这样，亚摩斯，请允许我试一试吧。”
亚摩斯听完少女的话，久久地看着她，恍惚觉得是一朵夏日早晨的玫瑰长在那儿。
他想，也许这就是诗人所说的金色。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亚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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