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启了时间线》烛萤舟

45、第 45 章

　　叶林栀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多么需要一个AI。

　　以及，暴力。

　　不是需要暴力的行为存在，而是需要可以彰显暴力的人存在。

　　换句话说，就是她还需要一个执法队或者保安队。

　　维持保安队不叛变不腐化，还是得要AI。

　　AI和它的创造者现在还泡在水里，她也没办法去打捞。

　　而且……

　　太快了。

　　腐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现在才几个月？现在不过是6月份，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叶林栀是完全不信的。

　　人类是群居动物，也是秩序性的动物，在群体之中，他们会下意识遵守族群的规则，一旦有人开始打破规则，这个人会是众矢之的。

　　贪腐的发生很正常，但怎么说也得到中后期，才会变成如此景象。

　　这种速度，简直就像是从第一个贪腐者出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了所有人。

　　叶林栀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低头沉思。

　　那么……谁在干这种事？

　　叶林栀联络了季雪燃，这个局面只有让联邦军部出面，还能挽回一把。

　　然后季雪燃没能回来。

　　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任何能让飞机起飞的跑道了。

　　7月1日。

　　叶林栀在工地上找到带着头盔的晏星河。

　　他看起来实实在在地在工地上打了几个月的灰，在宽大的雨幕之中，他的手已经泡得发皱。

　　“嗯？”晏星河从雨衣的帽檐下看到叶林栀，从水坑上跳跃到离她面前不远，一步步地走过来，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你怎么来了？”

　　叶林栀撑着伞，眼中闪烁着光彩：“……我再不来，避难所里面就被人搬空了。”

　　在她面前的，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造船厂。

　　这是一座几乎横跨几座山脉，给不少山顶剃了秃头，建造在铲平的山头上，呈现出工业之美的巨型造船厂。

　　叶林栀根本没打算在这个时间点把船造出来，甚至造船厂她都丢给了晏星河没再管过，没想到晏星河一直吃住都在工地，在没有图纸和众多大型工程机械的情况下，硬生生给她手搓出来一个造船厂。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晏星河，此时他的面上是雨水与泥沙混合的黑灰，背后是造船厂钢筋与铁骨的框架，热情又狼狈。

　　“嗯？”晏星河身上透着从未有过的活泛气息，终于有了少年气的少年皱起眉，看向避难所的方向：“我留在那边的人没管理到位吗？”

　　“……”叶林栀明白了，这人是真的没管过避难所，一心一意在这里造厂子。

　　她将晏星河拉到屋檐底下，问道：“这个造船厂有具体图纸吗？”

　　接着她伸手在晏星河眼前晃了晃，“有的话把图纸给我一份备用。”

　　“哦哦。”晏星河抬起头，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他带着叶林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沓图纸，“这是我这段时间和总工程师一起推倒出来的，目前主体已经基本完工，在本月中旬就可以投入使用。”

　　“你马上就可以造船了。”他微笑着看着叶林栀：“还好我在三个月内弄完，不然以我们的模型所估算的水位而言，可能没有多少时间造船。”

　　确实很令她惊讶。

　　叶林栀并没有告诉他工期，他在这段时间居然用自己的办法完工了造船厂，还做出了大致的气候推断……

　　等等？模型？

　　叶林栀问道：“你们的模型？雨水模型吗？”

　　“是的，根据云层、风向、空气湿度等等做的简易模型，水淹没到这里大致是在12月27日，虽然没有AI辅助，但我们验算过许多次，起码还有小半年的时间。”晏星河说出一个叶林栀目前为止还没见过的时间。

　　她甚至没活到8月份去过。

　　鬼神的力量果然无法用常理推断，自然界都下不出这么大的雨。

　　叶林栀收起丢给他一个本子，作为明面上的领导者，一些事晏星河更适合去做。

　　晏星河刚翻开本子的时候，还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在他审视不久后，他周身的气压逐渐挂上阴郁的黑气。

　　叶林栀站在一边，她想看晏星河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实在不行，她下次读档就换个人管避难所，晏星河明显对机械与工业这方面更感兴趣。

　　晏星河以雷霆之势开除了所有贪污者，他这段时候和工地的人一直同吃同住，背后站着大几百号孔武有力的壮汉，没什么人敢于当面违抗他。

　　这群人被驱逐出避难所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普通人们，无一不是拼命鼓掌，穿透雨幕的掌声落下时，有不少人把手都拍红了。

　　但他们开心的只有一点时间，因为晏星河转身宣布了一条消息：“我已经将这些人的财产全部没收，请各位上交过资产的群众根据记录自行认领，现今所有食堂和物资发放恢复正常，所有人一视同仁。”

　　所有没交过任何东西的人再次鼓掌，他们的手拍得更红。

　　那些手里有着专属月卡的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们也在鼓掌，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完全没有之前的热情。

　　叶林栀在一边抬手捂脸，她已经决定在后面换人管理避难所了。

　　晏星河适合做一些技术类的工作，和人打交道他确实不太行。

　　他这一件事的处理……让两边所有人都会变成自己的对立面。

　　已经交过物资拿到月卡的那一方，已经吃了那么久大鱼大肉，忽然生活水平降低，这都是小问题。

　　重点在于，将东西退还给他们之后，就相当于他们这一段时间一直白吃白喝。

　　毕竟吃掉的东西没办法吐出来。

　　那些鼓掌的，也只有这么一段时间开心，他们想明白之后就会发现，本来属于所有人的物资被那些人白吃白喝那么久，他们还没有任何惩罚……

　　而自己也没有任何补偿。

　　不患寡而患不均。

　　晏星河不够残忍，他让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还给了他们三天的食物，没下毒的那种。

　　外面已经几乎全都是水洼，他就算驱逐那些人，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自然环境注定了他们没办法走太远。

　　叶林栀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去，活着出去了也不会让他们活太久，但晏星河不一样。

　　他在每一个问题的解决方式上都做了最差的决定。

　　仁慈会变成他的催命符。

　　叶林栀让苏尔带着自己的人偶出去扫清了首尾，她没让任何人活下来，尸体她让苏尔刨了个坑，埋深一点。

　　这之后，避难所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混沌的、细碎的、无序的、无意义的祷词在避难所中蔓延，却又在人们想要仔细去寻找的时候消失无踪。

　　这段时候，举报有人深夜扰民的群众多了一倍不止。

　　“你也听到了吗？”田鑫打着哈欠出门，对走在自己边上的叶林栀抱怨道：“不知道谁那么没有公德心，每天半夜在那放RAP，我现在好几天没睡好了。”

　　她的脸上挂着厚厚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疲惫又焦躁。

　　“确实，晚上有点吵，还听不清在说什么。”叶林栀顺口回道：“你问了你旁边的邻居没有？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呵呵，他们反而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是我晚上在吵，他们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要去治安部举报！”

　　她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听到了其他人抱怨的话语：“我隔壁真的是个神经病，每天晚上都在那里逼逼赖赖的，我早上去问他们还不承认！”

　　叶林栀听到了这句话，直觉让她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刚刚出声的人走去。

　　“很抱歉刚刚听到了您说的话，请问您是哪一层的？”她说，“我们也遇到了相同的事，真的是非常困扰，所以在想是不是自己楼上或者楼下。”

　　“哦哦，”这个人原本被吓了一跳，看得出这是个内向的社恐，压根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请求，他想了想说：“我是B13的，具体房间……不好意思……”

　　“谢谢，我是B11的。”叶林栀说，“看起来应该是B12层有人每天都在吵，我们打算去治安队举报了。”

　　叶林栀说谎了，她是B7的，田鑫才是B11层。

　　她们来到治安队后，这里已经挤了一群人，每个人都在说晚上有人不睡觉不停地说话，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封闭的环境容易令人精神紧绷和焦躁，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有着充分的理由和怒气，这些怒气在狭小的地下房间堆积在一起，变成未燃的火药。

　　“你们必须得解决这件事，不然要你们干嘛！”

　　“我老爹老妈都七八十岁了，你知不知道老年人晚上睡不好很容易猝死！”

　　“我有心脏病，你们必须先解决我的，不然我哪天猝死了怎么办！”

　　“还有我……”

　　“停一停，停一停！”年轻的治安员示意他们停下，但没有一个人听，所有的嘴都在说相同又不同的问题。

　　无奈之下，他狠狠用本子拍击着桌子，巨大的响声如同利刃切断所有话语。

　　“好了，现在安静下来，听我说。”他拿出一张纸，“现在排好队，给我按顺序站着，我叫一个上来一个，告诉我你的层数和房间号，还有你听到声音的时间。”

　　人们安静了下来，对视一眼之后一个个走上前，报出自己的房间号：“B20……”

　　“B17……”

　　“B9……”

　　治安员写着写着，发现事情不太对，这些人都在不同的层数，不同的房间，全部听到了一样的窃窃私语。

　　这些人自己也发现了不对，一个个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可能是幽灵呢……”一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这个人哆嗦着，用手擦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前几天外出做避难所任务，发现之前被驱逐的那些人全都死了，一个个都浮在水面上，脖子上都开了一个大口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人类干的……”

　　其余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面面相觑，忽然感觉今天的气温有点凉快。

　　恐慌在这里埋下了种子。

　　“闭嘴！”治安员意识到他再说下去会出大问题，立即制止这个人后续的话语，并用严厉的语气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幽灵，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可能是某个地方的声音，它通过各种地下管道传到了所有楼层，我会在每个楼层都部署噪音检测仪，以此来确定源头。”

　　叶林栀反应极快，她立即捧场：“对对对，没错没错，这样过一晚我们就能锁定位置了，不可能是幽灵。”

　　与此同时，她快速扫了一眼这个治安员的名牌：秦肃。

　　这是个能用的人。

　　叶林栀花了两天，让新成立的治安队和工程队一起，将她以防万一买的噪音检测仪和分贝检测仪挂在了每一层，尽可能做到避难所全覆盖。

　　她的动作很快，因为事情已经变得不太对劲。

　　她看到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拳打脚踢，起因只是他们带来的最后一个零食饼干，孩子在吃的时候掉到了地上。

　　“让你不好好吃！我还要给你收拾，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天你的事情很多！”父亲喘着粗气，将在地上抱头的儿子打得鼻青脸肿，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如同一头暴怒的公牛：“天天吵着要吃零食，吃吃吃，这是最后一个了，怎么吃不死你！”

　　地上的最后一块牛奶饼干被他践踏成碎末，儿子看着饼干，忽然发狠一口咬上父亲的小腿，打死也不松开。

　　将他们两个分开的时候，儿子的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而父亲在反应过来之后，没有理会小腿上的伤口，而是第一时间俯下身，趴在地上舔干净所有饼干碎屑。

　　安装分贝检测仪器的两天内，她撞到了不下十起打架斗殴，除了打架斗殴之外，各种吵架数不胜数。

　　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斥着血丝，一丝丝异动都会引起一场口角，所有人的头上都仿佛带着探照灯，对每个人的举动加以审视。

　　为了第一时间找到那个吵闹的人，所有治安队成员熬了一夜通宵，就是为了找到分贝最高的那个区域时第一时间赶到。

　　数日的设备安装，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暗自私下询问是为了什么。

　　“每一层都能听到那个声音……”

　　“是真的，好多不同层数的人都听到了……”

　　语言无法禁止，流言有了足够发酵的时间。

　　沉默与沉闷的时间里，每个人经过他们安装现场的时候都会看一眼，视线粘稠而阴沉，如同蜗牛的黏液在手腕上缓缓流过。

　　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

　　一夜无话，为了这一夜的检测结果，每个知情人都在家里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一夜过去，什么声音都没有。

　　任何检测仪都没检测到超出2分贝的声音，有些区域压根就是0。

　　30分贝以下就算是比较安静的环境，但这里根本就不安静。

　　呢喃声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所有楼层的检测仪器却告诉他们——没有声音。

　　哪怕是再固执的唯物主义者，都能感觉到自己尾椎上窜起的凉意。

　　这一夜之后，没有任何人再抱怨深夜的古怪动静。

　　叶林栀听清楚了每晚响起的声音。

　　是一首神的赞美诗。

　　“您是菏泽一切的圣母，您是欲丨望之源，您是丰收与富裕的象征，雨水为您，福泽为您……”

　　“您是永不干涸的黄金杯，所有商人的指路标……”

　　这是哪个教会信仰的神？

　　随着呓语逐渐清晰，欲丨望在心间翻滚、凝聚，所有曾经闪过的念头，所有曾经记挂的物件，全部都在叫嚣着想要。

　　想要最美味的食物，想要最优秀的异性，想要舒适的住所，想要最高的权利……

　　不惜一切代价，渴求吞噬理智地，想要。

　　但叶林栀只想要未来。

　　更美好的未来。

　　她的欲丨念超过以上所有，也压制了以上所有。

　　她有着比欲念更强烈的欲念，鬼神所引出的欲丨望不过是她的养料。

　　她压得住，但这里的人太多了……

　　普通人对鬼神毫无反抗之力，还是仪式进展成功的鬼神。

　　自仪式成功的那一刻起，这里便注定沦陷。

　　7月9日，深夜。

　　这是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闪电与雷鸣一同演绎着轰鸣的戏曲。

　　负责看守大门的门卫将大门打开，保安关闭了摄像头，治安队将所有门扉与通道封锁。

　　秘书引导道路，电工切断电源，基于各式各样的欲丨望，他们以微妙的默契配合与平衡，打开了这里防守最严密的房间之一。

　　这里是晏星河的房间。

　　……

　　晏星河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暴雨之夜，监控摄像头被破坏，找不到作案人，地上也没有水渍。

　　凶器是他自己放在柜子里的水果刀，刀上没有指纹。

　　治安队问过所有人，每一个人都没有见过嫌疑者，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叶林栀在所有人被雨水淹没之前，在雨夜燃起大火。

　　她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庇护所一点点沦陷，内心的愤怒随着庇护所在火焰中倒塌而逐渐平息。

　　她封闭了这里所有的出入口，滔天的洪水也浇不灭地底的火焰。

　　这里成为了焖烧的土窑。

　　庇护所沦陷时间，7月10日。

　　比14日世界沉没还要更早。

　　这个项目，从李华樱的飞机坠落开始，就从“自救”变成了“人类自救的社会试验”。

　　她原本没做什么指望，毕竟里面少了很多东西，架构也不够完善。

　　很多事都是小问题，她下一次就能逐个解决，真正的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只有两个。

　　第一个，人工智能。

　　第二个，谁把鬼神的信徒带进来了！还在她眼皮底下完成了仪式！

　　贪婪、欲望、丰收……

　　这是降雨的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