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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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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恒混在教坊司的乐人里入了月璃府,随意叫乐人弹了两首曲子后,便让人退了下去,唯独留下了扮作琴师的裴恒。
“公主,你这几日……受苦了!”
裴恒上来便要抓她的手,陈芊芊下意识便将手缩了起来。
读书人的纤细白嫩的大手一时僵在空中,裴恒干笑着将手收了回去:“是我逾矩了。”
陈芊芊忙岔开话题道:“你不是死了吗?是我亲眼看见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裴恒抿了抿嘴道:“是范闲救得我。”
“范闲?”陈芊芊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
裴恒继续解释道:“那日思南伯的人来裴府抓我,是范闲提前用易了容的死囚将我救了出去。但他要我离开京都,永远不许回来,更不能来见你。”
“竟是他……”陈芊芊怔怔道。
裴恒又道:“其实他本也救了陛下。”
陈芊芊闻言,一把抓住了裴恒的衣袖,眼眶潮湿,激动道:“你是说,父皇他也还活着?”
裴恒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年事已高,那日范闲逼宫时便气得吐血数升,虽是活着出了京都,可没撑过几日。”
说着覆手在陈芊芊的手上拍了拍,“三公主,节哀啊。”
陈芊芊呆坐在哪,只眼角垂泪。
裴恒看着陈芊芊的模样,心中怜惜,却还是问道:“三公主,你如今是怎么看待范闲的?”
陈芊芊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你想说什么?”
裴恒道:“他虽与救我一命,可若不是他,裴府也不会遭逢祸事,我也不会成为亡命之徒。说起来,夺妻之恨,亡国之仇,比起救命之恩,终来得更重些。仇,我一定会报,大不了报仇之后,我这一条命还他就是。三公主,你对他又是什么想法?您想报仇吗?”
“亡国灭家,我自然也想报仇。”
“好!”裴恒自怀里取出一瓷瓶,放进陈芊芊的手里,“那公主便将它手下。”
“这是什么?”
“毒药。”
“你让我毒杀范闲?”
“公主不敢,还是不忍?”
“范闲他医术高明,寻常毒药只一闻便闻出来来,毒不到他的。”
“所以这不是寻常毒药。”裴恒笑道,“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杀人无形,公主只需将它下在酒水中,便是医仙也会着道的。”
陈芊芊拿着瓷瓶犹豫,裴恒却劝道:“公主,你不要忘了,若不是他,你根本不会落到这般地步。我们如今的一切,全是拜范闲所赐啊!”
陈芊芊握紧了手中瓷瓶,闭眼道:“我知道了。”
*
这日范闲刚在校场操练完禁军,骑马往月璃府去,一个苹果却当空朝他击去。
范闲闻声,也不回头,只抬手就把苹果接了住,咬了一口,笑道:“几天不见,就暗箭伤人?”
滕梓荆自转角走了出来,板着脸道:“暗箭伤了你,总比你去送命好。”
范闲一滞,脸上依旧带着笑:“月璃府又不是龙潭虎穴,送命?夸张了!”
“不夸张,”滕梓荆抱着肩道:“院长让我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
“当日你让人送出京的人又回来了。”
范闲这才收了脸上的笑:“裴恒,还是先帝?”
“裴恒。”滕梓荆道。
范闲咬着唇,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滕梓荆道:“范闲,美人关不是那么好过的。如果我是你,近日就不会去月璃府,离那个女人远远的。”
“美人关不好过,可不过了这关又如何抱得美人归。”范闲洒脱一笑,继续往月璃府去,只抬手背对着滕梓荆挥了挥,“你会去告诉院长,我一切会小心的,叫他不要担心。”
滕梓荆看着范闲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迟早你会栽在里头。”
*
范闲入了月璃府,还未到正院,梓锐便来报,说是三公主约他晚上在花厅喝酒赏月。
范闲本要往正院走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她约我赏月喝酒?”他向梓锐确认道。
梓锐忙低头道:“三公主说她今日身体大好,全亏了范大人悉心照料,是以想谢谢范大人。”
“谢谢我……”范闲自言自语地说着,忽而笑道,“好,你去告诉三公主,说我晚上必会前往花厅的!”
一转身却是往偏厅去了。
只神情有些许落寞。
我的小公主啊,你是想对我下手了吗?
*
陈芊芊到花厅时,范闲早就到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白袍,半解发髻乖巧地坐在那里,就像她当日街上初次见他时一般,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这个男人与她先前所见过的男人完全不同,京都中的人因在天子脚下,多少都有些被规矩束手束脚。就像裴恒,十几岁时便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可范闲不是,明明二十好几了,可却是一身的少年气。虽说两人成亲后,他便也将发髻全部束了起来,甚少像今夜这样了,可眉眼里,是京都中的人都不曾有的洒脱。
她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张扬,一样的不羁,内心深处都与世俗格格不入,都不想循规蹈矩地活,都想着自在的过日子。
若他不是思南伯之子,她便是毁了与裴恒的婚,也定要嫁于他的。若她不是天家帝女,或许她便也随着他一起做个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女了。
可命运偏偏将她们放在对立面上!
就如此刻她手里拿着掺了毒的酒,一步步走向他。
“你来了。”范闲体贴入微地推开凳子,方便陈芊芊坐下。
“我可等了你好久了。”事后还翘着鼻子小意撒着娇。
陈芊芊扯着嘴角想让自己笑起来,可试了两试,终是放弃了。
只是将手中的酒壶摆到了桌上:“去拿酒,废了些时间。哎……”
酒壶尚未放稳,范闲笑着便自她手中抢了过去,陈芊芊尚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开了壶盖,凑到鼻下闻了闻。
那一刻,陈芊芊浑身的血液都是凝固一般,吓得一动不动。
不多时,范闲却是笑道:“太禧白!这可是宫中也难等一见的佳酿啊。”
陈芊芊的心这才放下了一些。
却听范闲徐徐道:“太禧色如烧酒,澈底澄莹,浓厚而不腻,是酒中绝品。”
陈芊芊道:“你先前喝过?”
范闲见她难得与自己搭话,心头便是再多是哀愁,此刻脸上也止不住笑了起来,“这酒甚是珍贵,每年宫中也不过酿得一坛。我常年在边塞,哪里喝得到。只是京中的一个友人提起过几次,心中早就向往许久了。”
陈芊芊抓紧了自己的衣角:“那今日便多喝些吧。”
范闲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女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忽而一笑,颇有些宠溺道:“好!”
白玉壶中的酒水清冽,被缓缓倒入白玉杯中。
范闲一边倒酒一边与陈芊芊说道:“公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
陈芊芊脑子顿时闪过那日她纵马长街,拦下白衣少年的去路,少年俊秀的模样直到此时此刻仍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不信。”陈芊芊冷淡道。
范闲笑道:“可是我信啊。”
说着便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径自说了起来:“其实为臣早在公主当街拦我的前一天便入了京,与二弟一起在茶馆喝茶叙旧。公主你也知道,为臣早年便离了京都,十几年未归,对京中事物已然陌生了。”
“那日茶喝到半途,突听得街上一阵哄闹,有侍卫高喊开路,好奇之下,便与茶馆二楼俯身看去,公主你猜,为臣看到了什么?”
陈芊芊眉头微蹙,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抿着嘴不说话。
范闲也不介意,只继续说道:“为臣看到了一个红衣仙女,策马扬鞭,一骑而来,容貌明艳,姿态潇洒,就像是盛放的玫瑰,翱翔的飞鸟,无拘无束,令人羡艳。”
“为臣那时,便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了!”
“后来故意引仙女相遇,公主你或许是不知道,那日为臣在长街上来回走了有四五趟,紧张得鞋袜都快汗湿了。”
范闲看似轻松地说着,可眼中的深情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白玉杯中被倒满了酒水,范闲轻笑着拿起酒杯就要喝。
“别喝!”陈芊芊突然出手,将酒杯打落在地。
范闲还保持着握杯的动作,惊喜又克制地看向陈芊芊:“公主,你……”
陈芊芊却不等他把话说完,扶桌边站了起来。
“冷酒伤身,我去将酒热一热。”拿过范闲手中的酒壶便转身出了花厅。
范闲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指甲还有少女夺走酒壶时无意中擦过的温热,他摩挲着那处被烫得有些发热的皮肤,脸上笑意渐深。
假装无意地俯身收拾地上的碎瓷,食指却在地上的酒水里一点,又用舌尖尝了尝,忽地低笑了起来。
天底下的毒便是无色无味,在进入身体后,也会带有些微的反应。他从小便是被费介用毒药养大的,这酒里下的是什么毒,只一触便知道了。
范闲倚靠着花厅中的廊柱,仰头看向天上的那轮孤月。
*
卧房里,陈芊芊将酒壶置于温碗中,拎过碳炉里烧开的热水,缓缓注入温碗中。
一边倒着热水,一边却神情恍惚,发起呆来。
原来范闲早便见过她了,她原以为是因为自己挑拨才惹下的孽缘,没想到早在她拦路之前,他便已见过自己,还……还动了心。
热水不断的注入温碗中,很快便溢了出来,陈芊芊却一无所觉,还往里舔着水,直到身后裴恒的一把拿过水壶,合着一声“公主”才拉回她的心神。
陈芊芊这才注意到全是水的桌面的,手忙脚乱拿布去擦,却忘了那些都是烧开的沸水,抹布才放上去,她便烫到了手。
裴恒立刻放下水壶,抓起她的手吹了吹,心疼道:“都红了。”抬头看向少女,“疼吗?”
陈芊芊猛地将自己的手拔了回来:“没事。”
裴恒颇有些不是滋味,问道:“公主,你可是对范闲动了心。”
“我没有!”陈芊芊立刻否认道。
裴恒沉声问道:“那公主,你为什么还不下手呢?”
是啊,她为什么还不下手?
花厅时,他本就要喝那酒了,自己为什么要将酒水打翻,她这是在做什么!
见对方迟迟不回答,裴恒叹道:“公主,你莫要忘了,范闲他毕竟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而您,是花垣城的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啊!”
*
陈芊芊拿着白玉壶步履沉重地再次回了花厅,却见花厅里的范闲正在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不是一杯一杯地小酌,而是拿着酒壶直接往喉咙里灌的那种,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又沿着他修长的脖颈一路淌下,沾湿了衣衫。
陈芊芊远远看着他醉酒的模样,又看了眼桌案上横七竖八倒着三四个空酒壶,眉头微蹙。
她离开的这会儿功夫,他竟一人喝了那么多酒!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看着少年喝得猛了,突然弓着腰捂着嘴猛咳起来,陈芊芊只觉得自己的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但是裴恒有句话没有说错,她是花垣城的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生来身上便有着身为公主的责任,这些是她所不能逃避的。
陈芊芊坚定了下自己有所犹豫的心,暗自握紧了手中的玉壶,迈步入了花厅。
范闲听到脚步声,放下了手中酒壶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是一晃而过的笑。
“你来了。”他说着,上前想拉她。
可手快要牵到之际,又收了回去。
“差些忘了,你不喜欢我碰你。”范闲有些苦涩地说着,看到她手中的酒壶,又笑问道,“酒热好了?”
“热好了。”陈芊芊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平静一些,还亲自替他斟满了一杯,“我敬你。”
目光不敢再看向少年,陈芊芊只是垂目死死盯着桌案上的毒酒。
范闲舔了舔唇,拿起酒杯,笑道:“公主,我功夫不错的,你这毒下的少了些,至少还得有十次的量,才够要我的命。”
说着蹲下了身,与少女平视,问道:“公主,你是当真想杀我吗?”
此时的陈芊芊放于膝上的手已剧烈打着颤,她依旧垂着头,只是目光有些闪烁,咽了咽喉咙,却只说出一个字:“是。”
那一刻,范闲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扶膝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桌上的毒酒,笑道:“那便杀杀看!”
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范闲掷杯而去。
毒药顺着喉咙流进身体,和着太禧白,烧得五脏肺腑像着火了一般。
而范闲却觉得身体像是浸在冰水里,没有一丝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