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何何何年

22、第二十章

　　用完晚膳，初一又照例被楚尧拉到藏书阁，打坐念书去了。云门最大的建筑就是这高塔式的藏书阁，层层叠叠，万册秘籍整齐罗列，藏尽天下好剑器，可谓是问道修仙人士最为向往之地。
　　楚尧盘腿坐在蒲团上，屏气凝神，一层白光笼罩在他的身上，缓缓流淌，柔软而圣洁。初一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一手撑着头，观察着楚尧这层流转的灵光。
　　蓦地，楚尧开口问：“书看的如何？”
　　初一回过神，赶紧低头，嗯哼一声，“还行，挺好理解的。”
　　楚尧睁开眼，冷漠地呵呵一声，便走过来，一把将初一压在最底下的那张纸扯了出来。楚尧拿着那张纸在空中抖了两下，纸页一翻，一只大王八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初一搔头，顶着楚尧质疑的眼神，干巴巴地说道：“师兄，你看我这王八画…画的还不错吧？”
　　尴尬地嘿嘿一笑。
　　楚尧看了一眼，纸张趴着的惨不忍睹的王八，又冷笑一声，道：“是不错，既然那么好看，你就画个一百张交给我。”
　　初一一听，赶紧连滚带爬的凑近楚尧，道：“师兄！这是我课下怡情之作，我书都看完了的，你…你让我看的那本凝气典籍，我…我都看完了，就是没法实践操作。”
　　楚尧一掌推着他的额头，不让他靠近自己，面露微笑地看着他，看得初一心里直发毛。
　　他道：“不信的话，你考我！”
　　楚尧道：“我信！”
　　说完，脸上又是一个微笑，但是眼底却是荡满的冷漠。信！你还眼里直放冷箭！初一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师兄，你别这样看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楚尧笑问：“是吗？发毛，就对了。”
　　好一个腹黑的修士！只见他把拿着王八画的手一挪，上面一排小字赫然出现，‘大师兄画像’。
　　初一一瞧，忙要去抓纸，奈何被楚尧无情镇压，慌忙开口道：“师兄，我见你打坐丰神俊朗，是想画你的画像的。但是一下笔不由自主的就…画成了王八。”
　　闻言，楚扬面上的笑意更大了，初一瞬间禁言，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冷地快要入冬，心里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笨蛋洛初一！叫你手贱！乱写乱画！这下惹祸了吧！但是表面那么想着吧，他心底又暗戳戳的徜徉着一句，哈哈哈！真的很像啊！灵魂之作啊！洛初一！
　　虽然越解释越糟糕，初一还是诚恳道：“无寄君，你要听我解释啊！”
　　楚尧冷着脸，一只手将那张‘大师兄’画像揉捏成纸团，掌心一托，一朵焱莲献出，便将纸团给燃成了灰烬，飘飘荡荡散在空气中。楚尧嘴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听！”
　　初一心道，完了。
　　果然惹恼楚尧的后果，苦不堪言。当天晚上，初一便被罚横举着两个满水的水桶扎马步三个时辰，水桶举着就罢了，关键还不能动，一动就得挨楚尧一顿‘竹编炒肉’。
　　初一连着几个晚上都举着酸胀的双臂，趴在书案上，画王八。
　　楚扬扬着眉，趴在窗台上，一脸揶揄，嘴里数着：“第五十八张王八初一像，阿一，你还差四十二张王八自画像，六遍家规。”
　　初一画完手里最后一笔，给王八坠了个尾巴，道：“第五十九张！”
　　这厢，楚扬将他刚画完的画又给放了回来，道：“‘洛初一画像’忘了写。”
　　初一一瞧，还真忘记了，赶紧提笔补。这次他总算知道，洛楚尧有多腹黑，哪里还是他成熟稳重、宽容大度的大师兄。不仅罚他抄家规，还罚他画一百张王八画像，上面还得标上‘洛初一画像’这五个大字，并且跟他放了狠话，若是一百张里有一张少了这五个字，便连着一个月举水桶扎马步。比起□□上的折磨，初一当然还是更喜欢文墨上的折磨，毕竟一张画像而已，不痛不痒，也少不了几两肉。
　　将画堆叠到一旁，初一摸着肚子，总感觉里面空空的。其实以上这些他都还能忍受，主要最过分的是，楚尧竟然罚他一周不能吃肉！这简直天是惨绝人寰！
　　越想越生气，初一下笔的手都重了些，愤然道：“断我口粮者，天理难容！”
　　楚扬道：“得了吧，再忍几天，我带你下山开荤。”
　　初一一听来了精神：“真的？”
　　楚扬将手里的木枝一收，打在初一的脑袋上，道：“假的！王八好好画王八，我去修行了。”
　　说完，楚扬转身便走。初一在后方，扒拉着窗台，捂着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洛楚扬！我是王八！你也是王八！”
　　话音刚落，便传来了楚扬哈哈的爽朗大笑声，看着楚扬悠悠荡荡远去的背影，初一痛心疾首地哼了一声。这恢复神智的日子真是大不如前啊，不像之前有人宠着，现在只能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连草都吃不饱。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笔下的动作。
　　满满当当两个时辰过去了，终于画完了前八十张‘自画像’，一抹脸，初一丢下笔，暗道余下的后二十张和五遍家规就留给明日罢了。累了一天了，他打好水，迅速脱下衣服，跳进桶里，享受这辛勤劳作后得到的片刻闲暇时光。
　　房里水汽氤氲，初一本就肤色凝白，被这水汽一蒸，肤下泛起了粉红。他摊在桶里，浑身上下的疲倦都被祛除了。思忖一阵，照例将手伸出桶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掌上。片刻过后，周身寂静一片，他放下手，无奈地耸肩，自我安慰道：“洛初一，好事多磨嘛。”
　　又在桶里泡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洪亮的钟声，一共响了十下，初一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戌时。他马步扎地两腿酸痛，只好慢慢地从桶里爬出来，扯过一旁的睡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将自己的洗澡水处理完毕。坐回床边时，初一感觉自己又累地快要趴下，只想赶紧滚到床上，与自己的爱床共度良宵。于是麻利地解下束发的红云长绸，一头墨发四散而下，又将长绸规整地放在床柜上。
　　床柜上小灯的烛火将长绸上的家纹照得忽明忽暗，他侧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儿花坠子。
　　“我这手艺真是不错！”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花坠子，随即满意地出声，每日都拿出来瞧瞧，每日都要夸赞一遍自己的手艺巧夺天工。
　　初一又道：“只可惜忘记和师祖问你的名字了。”
　　突然想起阿若归家那日，他便将这花坠子拿给他和一众师兄弟看了。但是大家一问花名，就把他给问住了，结结巴巴许久，还被阿若嘲笑了一番。自己竟然名字将那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真是不该。
　　不过即使忘记了，他也是几百年来解密云门家纹的第一人，想起众师兄弟看着花坠子好奇又羡慕的表情，初一又爱惜地摸了摸手里的花坠子，道：“等我有佩剑了，便把你当剑穗，坠在我的佩剑上。”
　　嘴角扬起笑，初一想象着自己挥舞着挂着这花坠子的佩剑上，满意地不得了。
　　“看来我得更加抓紧练习，你才能有自己的剑兄啊！”
　　想着想着初一哈哈大笑起来，余光突然瞟到了自己放置在床柜上的玉笛，心下一计闪过，长长明了地嗯了一声，一翻花坠子，张口道：“我可以先给你找个玉笛兄”。
　　说着便拿过一旁的玉笛，将花坠子的绳穿过笛身的小孔，系好，一瞬，盈白的花坠子就和玉润的笛子融为一体，完美至极。初一心喜，想放到嘴边吹吹看，可刚将玉笛送到嘴巴边上，便想起和楚扬的约法三章。现在若是吹笛，楚扬定会要了他的‘小命’，说不好楚尧也会。想起那日在膳堂，自己想要讨回公道，就拉着楚扬去找楚尧一正‘清白’，结果他刚吹了三个音符，楚尧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对着自己，严令禁止他在他面前吹笛。现在想起来，自己倍感受伤。
　　他手握着玉笛，下定决心道：“下次要吹给青海师伯和师祖听听，他俩最擅音律了。”
　　难得戌时便上了床，初一此刻却睡不着，因为每次看着这家纹，他总觉的自己有事情遗忘了。那日想要告诉阿若花名时也是，总觉得自己是听过这家纹本体的名字的，可偏偏想不起来。但那日午睡醒后，他好像也没有问过师祖花名，又何谈忘记。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知道它的名字呢？那天忽然想起的梦里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大片家纹花海，还那么真实？还有，他的红云长绸到底丢哪儿去了？一连三个疑惑，自上云顶那日后，便缠在他脑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初一心下痒痒，觉得自己要是不找出答案，时间久了定会寝食难安。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找那根莫名丢了的红云长绸，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初一躺在床上，脑子里思虑万千，想着，想着，竟然莫名有了些困意，放在胸前的右手还握着坠着家纹的玉笛，他轻轻地阖上眼睛，嘴里仍不忘讷讷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
　　“你…是什么花儿啊？”
　　“…”
　　“为什么这片花海像是…在叫…我？”
　　“…”
　　“敢问…敢问公子这栽种的是什么花？”
　　“…”
　　“荼蘼”
　　“荼…蘼…？”
　　微微灯光照耀的黑夜里，初一紧闭着眼睛，似是半梦半醒道：“荼…蘼…”。蓦地，一道红色金光划破黑暗，初一猛然睁开了眼睛，清醒异常地喊道：“荼蘼！叫荼蘼！”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大口地喘着气，握着玉笛和家纹的手紧紧缩着，耳边回荡着梦里的那声回答，眼睛停不下来地疯狂眨着。
　　一声又一声地‘荼蘼’，回荡在他的心间。
　　良久，初一才渐渐地安定下来，看着手腕上红绳金光流转，他缓缓道：“原来那日并不是做梦，而是魂体出窍，难怪…难怪师祖和师兄们都如此慌张。” 慢慢地滑坐起来，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脑海中的身影也越来越明晰，直至完全记起那倚在梨花树下的人。初一坐在床上，眼前是那‘美人儿’面对落辉时如画般的侧颜，他咽了口口水，道：“现在想起来，这‘美人儿’还是俊美的人神共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