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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好合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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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仲曦扶着墙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腿软差点摔了,陈彦琛想上前扶他的,可是梁仲曦笑笑,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他自己一步一步往楼梯口走去。
他身上还穿着白衬衫,手里还搭着件西装外套,他走得很慢,他瘦了很多,整个人都好像有点瘦脱相了。
陈彦琛跟在他身后,成了他的影子。他跟梁仲曦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不敢靠太近,可也不愿意离太远了。
梁仲曦没有坐电梯,他走楼梯下去的,VIP病房在二十二层,他们围着天井一层一层旋转着往下走,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走的好慢,时间好像在这个楼梯里停止了。
陈彦琛觉得梁仲曦好像空得只剩一个空壳了,他的肉身被抽走了,那白衬衫里面的只有白森森的骨架。
从楼梯下来,梁仲曦从后门走了出去,陈彦琛一直跟着,他们就这样在路灯下一前一后地一直走到医院后面的一条横巷,因为已经半夜了,这条巷子又偏,没有人走。
梁仲曦忽然在路灯下停下了脚步,陈彦琛也在他身后蓦地停了下来。
梁仲曦转身,嘴角勾着一丝疲惫不堪的微笑,他说:"回来啦?"
陈彦琛望着他:"嗯,我回来了。仲曦...我..."
梁仲曦低着头带着笑,又问:"回来啦?"
陈彦琛的心好痛,像被火烧过一样的痛,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梁仲曦,三十年了,他跟梁仲曦认识了快三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落魄的梁仲曦。
他落魄得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他上前两步想将人搂入怀里,梁仲曦却抗拒地退了两步:"回来啦?"
陈彦琛:"仲曦你不要这样...一年前我不知道你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也没有告诉我..."
梁仲曦忽然大声怒喝:"你翻来做咩啊!?"(你回来做什么?)
"陈彦琛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在那边是教授了,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新生活,你已经将以前将这边的痛苦都放下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陈彦琛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就像从小到大自己每一次发癫的时候梁仲曦都会紧紧抱住自己的那样抱住了他。
梁仲曦猛地将他推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回来?你不要告诉我你为了我!我他妈的有什么值得你抛下你的一切回来?你已经重新开始了你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他妈梁仲曦当年都把你一个人丢下在美国了!当年是我让你过去的啊!结果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那边自己走了...六年...六年啊陈彦琛!你醒醒吧,你该恨我,你该恨我一辈子你该把我这种人渣忘了!你他妈图什么..."
他话没说完,陈彦琛忽然一拳挥到他脸上!
梁仲曦一个没站稳往后趔趄几步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陈彦琛忽然双腿分开跪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他脸上。
一拳又一拳,梁仲曦的嘴角开始沁出血来,鼻子也开始流血了。
梁仲曦猛地将他推开然后翻身将他压倒,两个人就这么在晦暗路灯下厮打起来。
就好像他们小时候在学校后街在家门口的每一次打架,好像十年前陈彦琛在纽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那晚,他们在唐人街扭打,也好像后来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他们每一次的将对方往死里的打的那样。
直到两败俱伤。
每一次都只剩得两败俱伤,然后又相互给对方舔舐伤口。
连梁仲曦自己都不知道这两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好像忽然被拉进了这世界的一个副本,这个副本里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去和时间赛跑。
他如果跑输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两年前的元旦那天,晴晴幼儿园里的联欢会就像一个童话,陈彦琛和梁仲曦会在无人处牵手,梁仲晖和周荞还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梁太太和梁锦柏抱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高举着手机要记录下台上梁汝晴小朋友成长的点点滴滴。
那天晴晴在台上表演的节目叫《生命有价》。
"愿你知生命实在亦是有些意外。"
而那个意外叫做梁锦柏确诊了肺癌晚期。
那年年关之前有一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梁锦柏再一次提出让梁仲曦多些回传梁帮忙,而两父子也一如既往地在这个问题上再一次吵得面红耳赤——那时候的梁仲曦已经决定了将思寰的业务拓宽至北美,然后逐步将资产重心转移过去。
他是做好打算跟陈彦琛一起回美国重新生活的。
可是那晚梁锦柏摔碗出门之后,梁太太忽然噙泪扇了他一巴掌,梁太太很少生气的,那晚她鲜有地怒斥梁仲曦:"你生性啦仔!你阿爸有cancer啊,末期啊!医生话得翻一年咂!"(你懂事一点吧儿子,你爸有癌症,是晚期,医生说只剩下一年了。)
梁仲曦愣了好久,梁太太顿地坐在饭厅的凳子上掩面哭了好久,梁仲曦好像丢了魂一样。
他恨过梁锦柏,自从他九岁那年被绑架撕票扔海里之后他一直不愿意靠近梁锦柏,梁锦柏对于他每一步的控制都让他窒息,梁锦柏为他规划的人生就是他可以唯一走的路,只要自己稍微偏离航线,他都会用一条叫做"打压"的铁链将他拖回来。
这些年来梁仲曦只想挣脱这个牢笼,他一直都想挣脱掉梁家这个巨大的牢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发现他从来没从那个铁箱子里爬出来。
可他恨不了梁锦柏。
得知这个人快要死的时候,他忽然满脑子只有对这个人的亏欠。梁锦柏一头的白发,小时候教他走路的是他,教他骑自行车的是他,陪自己在半夜一起踢球的也是他。
原来当亏欠和怨恨放在一起的时候,人是会痛苦的。
人们总是说人生真的好无常,但梁仲曦只觉得人生真的好累。
他明明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成就一份完美,他明明已经在尝试着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都尽责尽力,可为什么到最后却好像空得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抓不住的。
那晚他和梁太太坐在花园,大B细B趴在他们脚边。
梁太太说,梁锦柏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甚至还没告诉她,她是那天去医院开药的时候无意撞见的。梁锦柏不想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家人。
梁太太说,梁锦柏希望梁仲曦多回传梁不是因为他想要控制梁仲曦,不是希望梁仲曦回去继承他那一份股份,而是他在这一行浸润久了,他清楚地知道传梁将来可以是思寰很有利的资源。而梁仲曦身为传梁二少,不应该因为意气用事而将这份触手可得的资源丢在一边。
梁太太还说,"我知道你和小琛的事情,小琛从小到大都是个很善良的孩子,他也会需要你更多的照顾,阿妈都知道,但是仲曦啊,我们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自私了,要分个主次先后。"
他太自私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他妈的自私了这么多年?
他面对所有人原来都叫自私。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那天晚上之后他重新开始抽烟,他一个晚上抽掉了一整盒。
后来他直接搬回家了,陪梁锦柏去医院做检查,做化疗,陪着梁锦柏走了很多在这个陈旧城市里他们两父子没走过的路,回去了小时候住过的老城区,吃上了一碗以前两父子常会去吃的云吞面。
梁锦柏笑着说,还是以前的味道。
但梁仲曦吃不出一点味道。
他的头痛比以前严重了好多,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可他每天却还是会带着同样的笑脸,接送晴晴去幼儿园,然后陪梁锦柏在江边散步,然后一家三口出去喝个早茶。
在时间倒数里所有人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
好像将一切美好做到极致了,时间就会停止,死亡也不会到来。
那天傍晚两父子坐在球场边看着中学生在余晖里踢球的时候,梁锦柏说:"以前我跟你爷爷也常来这里踢球,后来有了你,我就和你踢,把我爸给放一边了...呵呵...仲曦啊,你爷爷啊,也很喜欢踢球,可他踢得没我好,你踢得也没我好。"
梁仲曦那时候眼圈红了,他认定是风吹的。
可那晚没有风。他妈的。
梁锦柏那晚还说,自己希望梁仲曦回传梁确实也有一份自己的私心。
"你爸我初中没读完就出来跟着你爷爷跑地盘了,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你不同,你是读过番鬼洋书的,你懂的比我们所有人都多,比你大哥多,比你爷爷多,你是有想法有本事的人,你聪明,会变通,你去到哪里都会干出一番事业的。我想你回传梁不是要锁定你,而是希望你可以用你新一辈的思路去重整集团的资源,传梁是一个家族的事业,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员。"
梁仲曦当时望着余晖,他忽然想起了中国人的一个词,薪火相传。
他怕这个词,这个词好像将千斤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了。
梁锦柏还说:"我的这些事...传梁和世铂有生意来往,彦琛不适合知道太多了。"
梁仲曦都明白,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陈彦琛。
接下来那些日子里他不是要疏远陈彦琛,而是他每天在照顾梁锦柏的同时还要兼顾着思寰和传梁的事情,他甚至连吃饭都抽不出时间来。
他在和时间赛跑。他只能拼了命地去跑,他不能停下来,一刻都停不下来,他不敢停下来。
可他跑输了。
元宵那天其实他是已经跟家里说好他会去找陈彦琛的,他连礼物都准备好了,那条"Styx"渡心项链一直在礼盒里躺好,乔姿那副《布鲁托之心》的画也一直在他车上。
结果那晚梁锦柏忽然病发入了医院,他只能匆匆赶去医院。
他是家里独子,长子,他要站稳了,这个家才能稳住。
这些话这些压力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跟谁说,那天晚上他只能去了银星墓园,去跟他小姑梁锦兰的牌位诉说。
牌位不会说话,所以也不会将梁仲曦的话告诉别人。
第二天他看到陈彦琛流泪的时候他真的就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给陈彦琛希望,然后又要让他伤心难过。
他更难受,他心里好像插着一千根针。
只有在交融的时候陈彦琛将自己无条件交付给他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元宵之后,因为莱拉的姐姐司徒雪下半身瘫痪,莱拉请了半年的假去照顾她,宋钧本来要开始筹备婚礼的,可是他想了想,公司正在拓展海外业务最忙的时候,莱拉已经不在公司了,他再走他老大会累死的吧。
所以他本来还是想推迟了。
梁仲曦却说:"不要拖,想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这才是你的人生大事。"
人生的事不要拖,时间从不等人。
所以思寰就剩下他一个人在支撑了。那段时间七喜看不下去了,两天速成,一点点地帮着接手了思寰的事务。
陈彦琛离开广河那天广河下着大暴雨,他在机场外淋了四个小时的雨,后来他病毒感染引发的急性肺炎,在机场门外晕倒了,他住了一个月的医院。
医生问他,小时候肺部是不是受过感染?
梁仲曦没有说话。当年被扔进海里那次,好像听说自己是因为肺炎住了两个月的院。
可他记不清了。
医生说,别再抽烟了。
后来他听乐倚云说,陈彦琛带她去旅游,也和陈华谦的关系缓和许多,在学校里也挺好的,他那天自己笑了很久。
他像个傻子一样在宇宙爱人里笑了很久。
他好,只要他好,就够了。
自己也该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可是在这场和时间赛跑的比赛里,他输了,他输得一败涂地。
梁锦柏走了,陈彦琛却忽然回来了。
他将自己光鲜亮丽的西装剥下来只剩下一副落魄不堪的空骨架后陈彦琛才回来。
他觉得很可笑,他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
上天笑了,还扇了他一巴掌。
路灯下他和陈彦琛的厮打好像都不知道痛了。
直到七喜的大奔前车灯忽然照亮了横巷,七喜牛一样将他们两个分开,骂道:"都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