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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她的来处 ...

  •   连州是戍北原上一座边塞小城,桌子大的堪舆图上只占了铜子儿那么丁点大的地方。

      这座人口伶仃的小城与草原霸主塌它只有一河之隔,每年春天,敕蓝河冰雪消融,上游的河水湍急而下,一视同仁地灌溉着大雍与塌它的土地。

      沈秋容的祖辈原来是从大陆最东边的青州一路逃难过来的。

      大家都说,青州是不被老天爷眷顾的地界,三年一旱,两年一涝,若赶上风调雨水的年月,地龙老爷还要抖三抖,磋磨的老百姓真的是没法儿了。

      后来就有年轻力壮的领着家眷,架着大车,卷着铺盖家什,一路要么往南,要么往北,择地另居。

      那时候连州还没设卫所,战争刚过,我朝皇帝压着塌它王的脑袋打得他哭爹叫娘,称臣纳贡。

      《告塌它书》颁布之后又签署合约,约定两国三百年内不起兵戈,塌它的战马不踏进喀尔喇山,大雍的铁骑不迈过敕蓝河。

      于是连州安定,设安抚大使,统领一州军务民政。

      敕蓝河畔一大片可耕荒地闲置,皇帝伟略,开了连州关防禁忌,允许他处百姓迁入安居。

      这么着,秋容的先祖,当年还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汉子,领着新妇,跟着长长的逃荒队伍,从青州一路向北,赶了过来。

      及至秋容父亲这辈,有四个兄弟,两个姐妹,一大家子浩浩汤汤总有半百之数,在连州城石头村,也算是有名有姓的本地人了。

      但穷苦的庄稼汉,人多意味着吃饭的嘴多,秋容父亲沈伯有在家中行长,做惯大哥的,三五不时接济兄弟姊妹;他人又腼腆,抹不开面子,邻里有事,一二般的来相求,都脱不开手。

      日子久了,家里越发过得艰难,只勉强够的上吃喝嚼用。

      秋容自己在家里行二,上头有一个着三不着两的哥哥,镇日与村里的少年厮混,但凡是个好人都绕着他走;下头有一个弟弟,倒生的可怜可爱,自小就表现出了一股子“秀才哥儿”的聪慧,爹娘省吃俭用把他送去书院,跟着村里的先生摇头晃脑写大字。

      所以家里一应琐事,都找不着兄弟两个。

      秋容呢,就没她兄弟这般好福气了。

      因是家里独一个姑娘,要说真苛待,倒也不至于,只因她娘身子骨不好,年纪轻轻的就不怎么下地了,她爹指望不上她哥哥,弟弟又是个金贵的,所以她打小就是这家里半个顶梁柱。

      秋容七八岁上的时候,她爹就带她出干活。

      戍北原盛产山珍,每年南边的商人们纷纷跋山涉水来到连州,在朝廷开设的马市上交易,买走连州商户们的皮毛、牛羊、玛瑙石以及苁蓉。

      沈伯有受雇于镇上一户苁蓉商人,每拉一车货物,从镇上赶去城里马市,一来一回就能赚二十个铜板。

      这二十个铜板,能让家里吃上几几顿肉,因此沈伯有十分珍视。在石头村,赶大车也算得上是个人人称羡的好营生,毕竟骡车可不是家家都能有的。

      秋容别的活儿没有,套骡驾车她个子还小,搬货力气不行,就只管押车——她爹在前头晃着鞭子赶车,她背向坐在车尾,负责压货、警戒、打支应。

      这活儿没做的时候,她觉得也忒舒坦了,天天有车坐,不下力气,多省事呐。

      等出了一天车,才咂摸出赶大车的辛苦。

      彼时正是夏天,最晒的时候日头能把人晒秃噜皮,连州城的夏日傍晚还常常下太阳雨,风吹日晒雨淋的,没少遭罪。

      这么着,秋容在别家姑娘还绣花的年纪,就早早地用小肩膀撑起了家……慢慢的,她不仅学会了套马驾辕,也有了力气装车卸货。

      她做事仔细麻利,嘴巴又甜,不仅沈伯有喜欢,在一众赶大车的叔叔伯伯中间,也备受关爱。有时候沈老爹打盹儿,她还能偷空“吁”着马赶上一回。

      崇元十三年,秋容九岁,那是她命运转折的一年。

      先是她那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哥哥,终于作出了事端,打伤了人,被押在班房,他爹急得头上冒汗,花了几吊钱,上下走动,才把她哥哥捞出来。

      她哥哥进去的日子,她娘愁得镇日唉声叹气,有一天夜里没睡好,第二天开始头脑发胀,大拇指麻木不仁,胳膊腿儿上的肉不听使唤的蠕动。

      请了赤脚郎中,说瞧不准,十有八九是中风。

      天爷,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母亲的病倒是没有再恶化的兆头,家里日子却越发艰难了起来。

      弟弟文弱又年幼,一家子的指望竟落到大哥沈天赐头上。沈天赐拿大惯了,他原本二十郎当岁正是娶妻生子的年岁,只因一惯玩赖混事,远近村镇上媒婆一听他的名号就猛摇头,所以还是光棍一条。

      如今把他拘在家里,让他照顾老母弟妹,心里自有一股子怨气要发散,因此越发在家里颐指气使起来。

      弟弟往后不定是个秀才,金贵着,沈天赐瞧不上的是家里这个一声不吭,其貌不扬的小妹——迟早是别人家的货,费什么事儿养着她呢!

      于是便打起了发卖妹妹的主意。

      秋容又哪里不晓得她哥的主意,因此干活越发卖力气起来,以证自己不是吃闲饭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烧饭喂猪喂鸡,匆忙扒一口饭跟阿爸出车,一有时间就去扎进田里农忙。

      就这,沈天赐也顿顿往她碗里撒沙子,嫌她吃的多。

      所以噩梦降临,不足为奇。

      这天她哥哥往家里带回一牙婆,这婆子是连州城十里八乡的钱串子,三教九流最末流,专做买卖人的营生。

      牙婆子来家里好一通摩挲秋容,说她不仅体格好,命格也好,放出去一定能奔个好前程,说不定嫁个小爷也未可知。

      说得她爹唉声叹气,她娘呜咽泪垂,她哥眼笑眉开。

      后来还是秋容自己同意的,她对沈天赐已心知肚明,她与这位哥哥是没法子过到一起的,不说兄妹相帮,就是承望着日后能周济一番,都是做梦。且她是姑娘家,这家里本没有她一分地位,在这里与在别处,都是挣命,没什么不一样的。

      何况外头不像家里,一眼望到头,兴许有转圜呢……

      爹娘却一直哭,可除了哭也没法子。

      终于秋容在九岁这年的冬天,以五贯钱的身价被卖进了城中一户富贾人家,干的却是最低贱的活计,下等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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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她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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