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洼村的疯女人》虎小仙

6、上学风波

　　初一上学期快到期末的时候，伊秀萍突然来到学校，她站在门口招呼周冠，周冠看到妈妈顶个花头巾，穿着一身暗色的花棉袄，穿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她突然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她想起前两天张琳琳的妈妈来给她送数学书，她妈妈穿着一件红色的紧身上衣，一件紧身的黑色皮裙，头发拉直而且染着时髦的葡萄红，当时数学老师正好在班级里看自习，同学们看到张琳琳的妈妈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窃窃私语地猜测这谁的妈妈这么漂亮。她妈妈把书递给数学老师，然后说：“张琳琳的数学书，她忘在家里了。”张琳琳进班级的时候，数学老师还调侃说：“张琳琳你妈妈这么漂亮。”周冠就看到张琳琳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满足的骄傲的表情。周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父母所展现出来的一种贫穷的样子感到羞耻。她会刻意注意同学的父母的年龄，当她发现自己的父母比别人的父母年长近十岁的时候，她陷入了深深的自卑。
　　第一排的同学喊她：“周冠找你的。”然后全班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伊秀萍的身上，继而齐刷刷地一脸震惊地看了一眼起身的周冠。周冠顶着一张大红脸出来，压着自己的那点不自在说：“妈，你怎么来了？”
　　伊秀萍看周冠的整张脸红彤彤的，问道：“妮妮，你的脸咋那么红，有哪不舒服吗？”这个好强的女人在周冠面前永远地不自信又温柔。周冠压制着对别人眼光的那点在意，应该是开始为父母的贫穷感到羞耻的那一刻，她的单纯中多了一抹忧伤的自卑。
　　周冠避开了这个话题，说屋里太闷了的原因。伊秀萍这才放心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跟我去你二舅家，明天你二舅带你去云县考试，托人花点钱把你弄云县上学去。”
　　周冠知道二舅找人把表哥弄县里上学去了，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去县里上学这个事情。爸爸是个小工，脑子也不活络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而二舅是木匠，人长得板正且能说会道还识文断字的，一年到头能赚不少钱。周冠从来不敢奢望自己可以转学去县里上学。在镇上她的成绩也挺好的，基本上都能在年级前三名，但是她也知道每年学校能考上县里高中的没有几个，她就算年级前三也不一定能考上。她并没有多想去县里上学的激动，她只想赶紧带着伊秀萍消失在同学们的目光中，她快速进教室收拾了点东西就骑着自行车跟着伊秀萍去了姥姥家。
　　周冠在二舅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6点，在大槐村村口坐上了去县城的车，周冠很少去县城，为数不多的几次是跟着伊秀萍生病来县里医院做检查。这么多年她跟伊秀萍算是形影不离，小的时候没有人照看她，她只能跟着伊秀萍上地、看病、赶集。她们每次来县里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赶着班车的点回家，那时候村里通着到县城的班车，一天三趟，早上一趟，中午一趟，下午一趟，所以办事情他们必须赶最早6点多的车，再赶着下午4点多的车回家。在周冠的印象里只有从县城汽车站到县人民医院的那段路程。夏天的时候特别的炎热，伊秀萍总是皱着眉头，满脸的愁苦。车站里有很多小商贩，一间简易的小房子，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零食杂货以及烟酒和饮料，外面是一个用棉被罩着的冰柜，不时地会有人到冰柜前买一瓶冻着冰的矿泉水和颜色鲜绿的雪糕，周冠每次从车上下来就会紧盯着那个地方，她想吃一块冰冰凉的甜甜的最好有奶油味道的雪糕，伊秀萍总是刻意忽略周冠渴望的眼神。周冠从小就没有开口要东西的习惯，就像天生就感知到家庭的贫困一样，她在物质上有着超乎常人的自制力以及忍耐力。伊秀萍每次跟别人夸赞周冠的懂事以及她不要嘴的好习惯都会引来别人的夸赞，周冠会有点不好意思，下次自然更不会再去表达自己的内心。好孩子的形象一旦确立，是一辈子的枷锁，周冠长到26岁都没学会满足自己的内心，她早已学会了压抑也学会了克制欲望。
　　周冠跟着二舅到了云县第五中学，她和舅舅是打车到这的，这是她第一次打车也是第一次做小轿车，她下车的时候感觉脚底下好像踩了棉花，脑袋好像打了个车轱辘让她站立不稳，但是她非常强烈地感觉到县城真好。下车的时候正好是7点左右，也是学生进校的时间，她看着来来往往穿着校服的学生，她觉得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她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外貌，但是此时她的心里有个非常大的担忧，她担忧自己此时是不是显得非常乡下，她看着不断走进学校的那些白净的学生，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让她想要逃离，但是她怎么逃呢，最关键的问题是她没钱打车，也没钱坐车回家。过了一会一个穿着西服的老头走了过来，他有点矮看起来40多岁，头发有点秃顶，但是左边的头发比右边的头发多很多，所以他把左边的头发全都梳向了右边，他皮肤很白，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显得很是和蔼。他过来的时候二舅就殷切地称呼他殷主任。后来在堂姐和周芙的描述中殷主任是一个非常凶的人，学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阴，说他阴险狠毒，是这云县第五中学的教导主任。周冠跟着殷主任去了一间教室，她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同学了，他们都分散地坐着，不一会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生坐在了她的前面。他跟周冠套近乎问她哪个班级的，周冠自然没把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事实说出去，她从那个男生那才知道他们是在月考，这个小男孩还暗示让周冠把试卷借他抄抄。对于月考，周冠是比较陌生的，因为他们学校除了期中和期末考试平时是不考试的。考试的时候她只在专心的做题，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个男生有没有机会抄自己的试卷。平时做试卷比较少，县城的试卷对周冠来说有点难度，所以做的很赶，都是等交试卷的铃声快要打响了她才做完试卷。考完试她就跟着二舅回了大槐村，伊秀萍也已经来接她了。对于这次考试以及转学去县城的事情周冠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还是照常在镇中学上学，期末考的时候她还得了年级第二名。
　　寒假的时候伊秀萍就帮着她一起把行李带回了家，本来住校的时间也不长，也没什么东西。寒假的时候伊秀萍在云县第五中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学校旁边的村叫王庄，也就是现在的城中村。不过里面租房子的都是陪孩子上学的家长或者自己在这租房子住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旁边五中的。周冠他们租的这个院子是一个二层的房子，四周都盖满了一个个的小房间，周冠住在东面二楼最靠里的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子里。一个月70块钱，因为来的时候就剩这一间房间了，而且价钱最便宜，所以当时就定下了这间房子。房子定下了，还得往那搬东西，周芙的爸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收粮食，往县里的面粉厂拉粮食了，周传喜就用他的五征三轮车帮周冠家把东西搬到了县里，包括她们家吃饭的那个小八仙桌。
　　过完年还没开学的时候伊秀萍就带着周冠住进了小房间里，周冠倒是很喜欢这个小房间，也不讨厌满院子的人叽叽喳喳的样子，但是她很害羞，她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打招呼虽然在院子里住了2年半，一个院子住的人都认识脸但她基本上没跟几个人打过招呼也没怎么说过话。
　　正当周冠期待着上学的时候，就出了意外。殷主任跟五中的校领导之间不知道有什么利益冲突，殷主任要办的几个学生学校不让收了，周冠一下子就没了学上。周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着只能再回镇里读书了，她都给几个要好的同学送了离别卡片了，她只是会觉得有点尴尬，而且又得把这么多东西再搬回家，她心里觉得拉来拉去的很麻烦。
　　伊秀萍听到这个消息就傻眼了，她在电话里朝着伊贤文发火说：花了4000块钱，还找了房子，搬了东西，这孩子还没有学上了，你找的那个主任到底靠谱吗。二舅伊贤文也很着急，自己的儿子上年弄县里上学的时候好好的，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就突然查这么严格。他安慰伊秀萍说学肯定会有地方上的，他再找殷主任想想办法。伊秀萍挂了电话，满面愁容地看着周冠，碎碎念地说：“咋想起来让你上这来上学的呀，这人家都开学上学去了，没有学上可怎么办？”周冠看着伊秀萍愁云密布的脸心中也感到悲伤，但是她只是为母亲的悲伤而悲伤，她还没想着真的会没有学上。她安慰伊秀萍：“不能上就算了呗，回去上学，那钱还得还给咱吧。”伊秀萍看着周冠单纯的样子也没说话，就只叹了口气，用手捻着被子上的线头把它们像麻绳一样捻成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