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知汝远来应有意 ...
-
等软轿走过，追命才喃喃自语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我虽还未曾见过他的剑，但他这个人的确是仿佛从天外走来的剑仙。”
陆小凤同样面色严肃。
他看见了叶孤城的杀气与剑势。
他以前曾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接不住的。
但现在他恐怕要重新说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接不住的，除了叶孤城的剑！
陆小凤抹了把脸，耷拉着表情：“难啊！太难了！”
佛果的‘视线’跟着叶孤城移动，他已经完全不能算一个人了。
离所谓的小剑道只一步之遥，踏过去，他就真真正正只能算一柄寒冰利剑了。
三人面色都有些凝重的踏进了合芳斋。
合芳斋的老板五十上下，穿着一身褐色长衫，背微微有些弯曲。
他自是认识陆小凤的，也知道他来所为何事。
他同样担心小主人这次的比试，但他只是西门家的一个下人，除了帮主人看好铺子，其他什么也帮不上忙。
老板将众人引至后院中，便退了下去。后院里，西门吹雪一身白衣，正坐在庭院中喝茶。
“你还有心思喝茶。”陆小凤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一把夺走西门吹雪的茶杯。他双目怒睁，似乎下一秒便要咆哮出口。
“今年的新茶，味香甘甜，回味无穷。我自然有心思细品。”
西门吹雪不怒不喜，仿佛陆小凤夺走的不是他手中的茶杯，而只是院中的落叶。
陆小凤泄了气。他如同一滩软泥一般趴在石桌上，“你是不是一定要比。”
“是。”西门吹雪肯定的答到，他眼神坚毅，且亮如寒星。显然对这场比试也是期待的。
“你有把握么？”陆小凤板着脸问。
“没有。”西门吹雪摇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对战叶孤城，他没有胜的把握，甚至他觉得如今的自己，连一招都接不下。
可是对他们剑客来说，没有不战便认输的。虽然他们一败即死。
“可你会死。”见识过叶孤城的厉害，陆小凤知道，如今的西门吹雪，胜不了他。
“朝闻道，夕死足矣。”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陆小凤叹气。
他也不可能阻止一心追求剑道的西门吹雪，只因他自己也是个习武之人，他明白作为剑客的西门吹雪的追求。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赢，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当然。”西门吹雪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仿佛雪山之巅有白雪跌落，露出了藏在雪下的花朵。
“我可否看看你的剑意？”佛果走到石桌旁坐下，“上次见你，你的剑意尚未完全凝聚，今日你的剑如何？”
“剑意……”西门吹雪垂眸凝视着自己的乌鞘剑。
“也许会让你失望……”他拔剑而起，剑尖冲着陆小凤的胸口而去。
陆小凤反应也极快。
他腾空而起，双手如大鹏展翅一般张开，滞留空中，躲过了西门吹雪第一招。
可很快，西门吹雪如电般的剑招纷至沓来。
明明是一把剑，但在所有人的眼中，却出现了无数把剑。
那些剑悬于空中，只待西门吹雪出击，万剑便如网一般，罩住陆小凤。
但这剑却只有剑势，并无杀气。
说起来恐怕江湖中人没一个相信：西门吹雪的剑，竟没了杀气。
剑乃兵器，且是一种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兵器。若剑上无杀气，那这柄剑便废了。
“你的剑，怎么回事？”陆小凤踏叶而飞，呼吸之间便已来到西门吹雪身旁。
他有些焦急的看着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去和叶孤城比试，不就是自己去送死么。
西门吹雪沉默。他的剑心已乱。所以他的剑，也不再带有杀气。
“阿弥陀佛。”佛果叹了一句，“可是因我之过？”
佛果想到当初对西门吹雪所说的关于剑道之事，想来也只有那次谈话，才能乱了他的道心。
“不过是我自己的道不坚定罢了，我心不诚，所以我的剑，也已不诚。”西门吹雪轻嘲。
月余前的那番对话，的确影响了他的道心，但追根究底，还是他自己心不诚。
他自认自己绝不可能走上所谓的小剑道。
但剑意上逐渐凝聚出来的，却又的的确确如佛果大师所说的攻意凛然，冷如尖冰。
所以他一直以来坚信的剑道，是错的么？
那对的又是什么？
所谓的天下剑道又是什么？
“我观你的剑，虽无杀气，但剑势已出。”佛果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白色缎带，“凛冽中带有一丝春日的温暖，你已在大道门口。”
“可我仍不明白，大道为何？我七岁习剑，至今二十载皆修的是杀人之剑。”西门吹雪将手中剑横平举在眼前。
这是他十岁那年得到的乌鞘剑。用最好的西域玄铁，当世铸剑大师，耗费三月所锻。
如此名剑，却要毁在他手里了。
“剑可杀人，亦可救人。只看你自己如何参悟。”
佛果沉吟了一会儿，道：“昔年我曾听过一段故事。有一剑客生来天赋卓绝，武力智力皆为上品。”
“然其父亲死后，却并没有将代表杀戮的剑送给此剑客。而是给他留了一柄生剑。生剑，活人之剑，不为杀人，只为救人。为救人而屠罪恶，是为济世之道。”
“救人……”西门吹雪沉默，随后摇头，“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那这似乎就陷入僵局了。
佛果垂头沉思。
“救人还不简单么……”陆小凤撸了撸袖子，“三年前，你于洪河边上，救下了鸳鸯剑传人苏越，这不就是救人了么？”
“那是为了杀断刀客。”西门吹雪摇头。
他每年出门四次，每次追杀一恶贯满盈之人，断刀客正是他三年前追杀的目标。
他实为杀人而杀，不为救人而杀。
“这……”陆小凤挠了挠脑袋，被难住了。
“我觉得你们都想的太复杂了。”追命倚在回廊的栏杆上，双手抱胸看着陆小凤三人。
“你有什么主意，快别藏着掖着了。”陆小凤急道。
“何必舍本而逐末呢？救人救世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守护这和平的生存环境。你的剑，应为守护而挥出。”
“你必须往前走，因为你后面还护着一群倚靠你才能和平生活下去的人。你退一步，他们便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守护……”西门吹雪沉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来京城想必也没好好逛过。今日我就带你们出去好好见识见识。”
-
崔三爷带他们去见识的地方不是什么酒楼红馆，也不是什么歌舞艺坊，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巷，一个普普通通卖馄饨的摊子。
“哟，三爷来啦？今日还是老规矩？”守摊的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蓝色的粗布短打，满是皱纹伤疤的手掌。放进人群中里立马就会被湮没。
“我还是老规矩。”他看向西门吹雪三人，“他们三个，两个与我一样，再给大师煮个素馅儿的。”
他熟络的坐在方桌边上，用桌下的抹布擦桌子，边擦还边招呼道，“来来来，都坐下啊。”
西门吹雪轻轻皱了皱眉。
他有一个不算很严重的毛病，就是爱干净。
衣裳只穿白色的；除了自己家的茶，在外只喝白水；除了自己家的饭菜，在外只吃水煮蛋。
只因为这些干净，是可以看得见的。
不过西门吹雪也不曾说什么，只坐到了追命对面。
“你们别看这店小，老徐做得馄饨，可是京城一绝。”追命给众人介绍。
“三爷说笑了。”老徐笑意盈盈的端了几碗茶来。
“哪里就什么京城一绝。当初要不是三爷救下我们祖孙二人，我也不能支起这个馄饨摊子。”他把茶放到桌上。
“几位先喝口茶，不是什么好茶，都是自家里收的竹叶芯。馄饨一会儿就好了。”
“老徐你自忙去吧。不用招呼我们。”
追命爽朗的笑了笑，随后向众人解释：“老徐是我几年前救下来的。当初他带着襁褓中的小孙子，被一群强盗追杀。”
追命喝了口茶，“十二连环坞的。我当时正好路过，便帮了一把，虽然被砍了两刀哈哈哈！但是能救下两条命，值了！”
“我不懂你们这种武道追求是什么。”
追命把玩着手中的茶碗，“但我与我的兄弟们，都是为了让如老徐这般的普通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在这世上生活。不用担心哪一天便被忽然闯入的盗匪杀了，也不用担心哪一天走在路上便没了性命。”
“济世救民，我觉得就是这样。闲坐在路边的摊子上，看着周围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虽然贫穷，但满足，尽够了。”
西门吹雪看了看跟前的茶盏，里面清亮的茶汤漂浮着几根竹叶最嫩的芯。
虽不是家里那些名茶，却也觉得干净剔透。他朝四周看去。
此时天已微微黑了，墨色的天空唯余一丝红霞在天边。
巷子里与街道上都亮起了灯笼，映照着往来三三两两的行人。
房檐上，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
房门口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正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纳鞋底。
穿着单衣的小孩子，手里举着糖糕或者风车，呼啦一阵跑过去，再呼啦一阵跑过来。
玩闹中，咯咯的笑声清脆无比。
馄饨摊上升起了阵阵热气，老徐脸上带着笑容，正小心翼翼的将做好的馄饨装进干净的大碗里。
——哎，老板，来两碗肉馄饨。
似乎是常来的熟客，一身腱子肉，高大又强壮。但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好勒，客官稍坐啊。
老徐应着，手中的动作更快了。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多一位客人，今晚便多几文收入，攒攒便能给孙子买新衣裳了。
来来往往都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他们穷困，但是他们易满足。只要一点点生存的空间，他们便能如春笋一般扎根，默默生长。
而就是这群人，才构建起了这一整个世界。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微微震动。
“别打扰他。”佛果按住陆小凤的胳膊，“他入了定。”
陆小凤心下一惊，顺着佛果的力道又坐了回去。
但他神情焦急，坐立不安的凑到佛果耳旁悄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入定？这要多久啊，会不会有危险？”
“你不用这么小心说话。”佛果笑了笑，“他如今半点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只要别让人打扰他就行。”
她满脸欣慰，“我刚才说他在济世大道的门口，而今，他已然是入了门。”
“那就好，那就好。”陆小凤松了口气，脸上也泛出了笑意，“那咱们吃馄饨吧。哎……忽然感觉好饿呀！”
他端起碗闻了闻，“嗯……真是香。”
“我就说吧，这里的馄饨京城一绝。”追命也笑笑，把自己的酒壶打开。
“三公子，可找到你了。”银剑一阵小跑来到馄饨摊前，“宫里下旨意了，宣陆小凤进宫觐见。”
“谁？”追命喷了口酒，看着双手捧碗，嘴里还含着半个馄饨的陆小凤，呆了呆。
“陆小凤！”银剑凑近了去，“皇上知道陆小凤在京城，说想要见见他！”
“港我？”陆小凤嘴里含着馄饨，说话不清不楚的。
“是的。陆少侠快与我一起走吧，大公子在宫门口等您呢。”
陆小凤茫然的看了看追命，又看了看佛果。
“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佛果冲陆小凤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咕咚！
这是那半个馄饨落到肚子里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知汝远来应有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