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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野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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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春
“有一种人,哪怕平时再安静,你都能感受到他的内心有火在烧。”
1.
瓦莱塔的冬天并不算冷,巴洛克式的教堂和路边的几家小酒肆都被暖色调的日光照耀,再加上偶有人经过的石板路面,风情又缓慢摇摆着,的确是温暖的地中海城市典型。
我抱着吉他弹唱,团队工作人员稀稀拉拉围了小半圈,摄像组和导演在协调器械以便阳光能从教堂的尖塔直射到我的身上。这是一个与音乐有关的小型节目,也许这些年我偶尔几首少年心性的玩笑性质的作品还是让我至少在圈中有了一点点的知名度,我才能荣幸被邀请,公费体验了一场体感还算不错的异国游。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目,在国外自然更没有多少知名度,连围观的外国友人也只是路过,看平常的街头艺人一般,不过我觉得比起那些他们应该会更喜欢看我的演出,因为物以稀为贵。
录制不算辛苦,已经有工作人员闲暇之时在小声商量着待会儿要去吃点什么,听说这里的沙滩和美女都很有名。我心想大概在这样的地方,一群因事而来的劳碌东方人,一会儿将如游鱼入水一般散去,突兀的面孔最终会隐入城堡和小巷,竟然也说得上浪漫。毕竟连唯一的导演都对收视率毫不在意。
正在弹的是我自己写的歌,我的手指已经对它非常熟悉,完全足够我凭借肌肉记忆不弹错一根弦,以便我在工作时神游天外。恍惚之中我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也不知是不是虚幻了,约莫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估计是哪位友人在拍照时忘了关闪光灯——这心也实在太粗。我怀着有些戏谑的嗔意看向闪光方向,那个人朝我歉意一笑。
不过我的注意力全不在那个抱歉的笑上面了,或者说我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在乎他关没关闪光灯,因为我这时全然只会看那张明显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脸——我怀疑这才是个来异国体验生活的中国艺人。
这人漂亮得不像话了,不仅是脸还是身材、气度。
我想。
也正是这种我坚信只有东方人才有的神秘气质,让我相信他一定来自中国或者日本的某一个地方,而非生长于北欧任何一个城市的亚裔、混血。
他留了头及肩的黑色头发,草草从左右颞抓了几绺在后脑勺绑住,非常文艺男青年的刻板印象,二十六七,棕黄色格子大衣,站在人群中,出挑于芸芸众生。这时他正低下头来检查手中的摄像机,这让我有些无聊得猜测他是不是在刻意躲过我的眼神,也许他正看着刚刚拍的我的照片呢,哈哈。
大概这人头发浓密,还是有几缕从额前落了下来,显得有些阴翳。他的长相也是阴翳的,我认为。眉压眼、棱角分明,似乎没有颊脂垫,像西方人一样脸颊凹陷,因而显得颧骨高耸,冷漠又有距离,但是刚好又产生一种极为高级和忧郁的美感,是那种轻快利落用刀子划了几道就镌刻出来的完美雕塑,野性、文艺、粗颗粒,像冰与火的碰撞奏响的伟大史诗气质的交响曲,像追求阿芙涅却永远得失去了爱情的太阳神阿波罗,不知道他读不读北欧神话。
他才应该在镜头里面。
我庆幸我没有把自己的视力搞坏,隔着六七米依然能看清这个男人的模样。
“诶,小林,怎么不弹了?”
“哦,分神了,不好意思,再来一条吧。”我回过神来,因为在工作时间发呆还耽误进度而脸热,低下头不知意义得调了调吉他扳手,音符很流畅得在我的指尖流淌出来,待我再抬头,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场意外的艳遇,我想。
2.
结束了录制大家各自散去,三三两两商量着该去哪儿吃一顿,又或者去哪里玩玩,或许会有一场异国的浪漫艳遇。
我辞去了导演的酒约,一个人在瓦莱塔的巷子里随便走走。来之前我也算是认真的看过网上关于瓦莱塔的旅游攻略,还有一些必打卡美食什么的,据说都是网红圣地。不过最终都是没去,只是凭着隐约的印象记得这周边就有些小众的bar和cafe,还养了漂亮的猫儿,说是小众,只因为价格一般大众不太轻易消费。
选择这里,倒也没多高大上的原因,只是因为懒,再加上常年作为自由职业人的习惯,潜意识里有些排斥人声鼎沸的地方罢了。
我想要一杯热红酒,然后随便什么烤面包,英式的法式的,只要不甜就行,反正我对这些东西毫无造诣。
“excuse me, may I pay by…”
“only cash or credit card.”拥有美丽湛蓝色眼睛的马耳他女郎对我微笑,我似乎看到了她眼中的遗憾和温柔,我顿时为难起来,在想我真是在中国呆惯了,居然连出国要准备现金都忘了,又或者我干脆就是缺乏机敏的生存能力吧,在国内靠着二十多年的生存经验能勉强苟活,换了环境就手忙脚乱。大概怪节目组的保姆式安排太过细致,在独自出游之前我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如果现在找staff给愚蠢的同事擦屁股……
“I pay for him.”突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解决了我此刻的窘迫使我对他万分感激而产生的滤镜,这一刻我觉得这个声音非常好听,低沉,忧郁,冷漠,像大提琴。
我立即换上了我一概用来表达感激和善意的眼神转头,然后看到这人。
啊,居然是他。
我脑中有这几个字出现。
好巧啊,竟然就是刚才害我分神的那个男人,那个漂亮男人。
而且他近看越发美丽。
我心中竟有些久别重逢的欢喜。
“Thanks.”我说,他摇头,看了我一眼,我猜他想说无妨,然后越过我向那位蓝眼睛的女郎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一起结账。我问,“你是中国人吗?”
他停了一下,然后对我点头,在几乎没有思考的思考之后我几乎用尽了有史以来最快的语速和表达逻辑:“好巧啊,我也是中国人,之前在艺术中心的也是你吧,能在这里遇到同乡还是两次……刚刚谢谢你啊,一个人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跑出国还真是手忙脚乱呢,对了你有微信吗?我微信转账给你吧。”说完这一段话,我浅浅得喘气,心也跳得飞快,并不重,但是飞快得跳着,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一边呼吸一边等着他回应,一边感慨和人交流当真是我的短板幸好刚刚及时换话题不然真不知道我这张嘴能说出什么。
我才不要说他当时拍我了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如浓墨,像口古井,你明明知道里面有冷水流淌,却在表面看不到任何流光。恍惚间我似乎看到月下旷野,荒芜静寂,忽然有野火蔓延。
似乎过了很久,他点头,“好啊,那加个微信吧。”
“好啊。”我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答应了,其实从我语罢到他应下也没过多久,我自以为时光凝滞罢了,我低头装作淡定得准备手机,心脏却雀跃于他不用我再开口便主动提出了我的诉求,“我扫你吧。”我这时打开手机翻开微信找到扫一扫一系列动作就如行云流水,抬头才看到他刚从肩上斜挎着的背包中拿出智能手机。
这年头手机不带在手边的人可少了,我想,看到他的挎包拉链底下放着一本黄色封面的《心经》。
《心经》?驱邪吗?
原谅我这样一个毫无佛学造诣的俗人只能想到驱邪了,不过这话我可不能说出口,不然还没到手的微信可能就要黄了。
他把微信二维码界面给我,我很熟练得扫了他然后把钱转过去,其实我也搞不清欧元现在的汇率换算成人民币具体是多少钱,按照脑子里对这种东西为数不多的印象大概算了一下在稍微添一点就转了过去,总归不会错的,要是他嫌多就下次请我吃饭呗。我心里没边际得想着,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地下交易一般的兴奋。
3.
他叫贺开朗。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居然真的是国内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不过看他样子好像不准备进圈。
头像是个歪脖子的僧人,看着有些吓人,不过这可能就是他们佛教徒的乐趣吧。
他的确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尽管从马耳他回来之后我们就没有什么交流,我着实是个不善言辞又社交懈怠的人。
他曾演过几个电影,是没多少人关注的文艺片,在微博上有公开的账号,五万粉丝,比我还少,名字叫做“冰雹童子”。我怀着不知道怎么说但至少暗暗期待的心情把他的微博从头翻到尾,呵,除了少得可怜的几条工作博,就是有关“修行”和“真理”洋洋洒洒不知所云,我几乎联想到了学生时期在为先秦文学头疼欲裂时,看到韩老先生直击灵魂的吐槽:周诰殷盘,诘屈聱牙。不过公开在微博的艺术照倒是很帅。
可能这就是哲王的世界吧。
我无奈,又不信我这等向来自诩孤僻感性的文艺工作者居然看不下去这种东西,硬是咬牙参悟、甚至跑去市图书馆借阅了几本佛教经典,妄想也许我这等俗人也能蒙受佛祖恩泽终被度化,但煎熬了近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放弃,感慨佛法无边,只度有缘之人。
贺开朗是他的有缘人,我不是,我也不是贺开朗的有缘人。
后来我开始准备自己的专辑,那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指教我这条老咸鱼的金牌制作人对我的消极懈怠异常不忿,合作期间不断pua我,我也的确受到了这个拼命三娘的鞭策,很难得得全心投入于工作中,突然生出来的这些花啊月啊的根芽也一并掐灭了。
毕竟我不是一个喜欢强求的人,而且也并不热衷于追求。
懒。
这大概就是我咸鱼至今的原因吧。
好吧,我接受拼命三娘的教学,承认错误,并且永不悔改。
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拼命三娘看到我的微博新增了一位关注:“冰雹童子”,有些诧异得问我:“你跟他有合作?”
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愣了一瞬才道:“没啊,只是感兴趣就关注了而已。”我想随便扯点什么,至少把这个话题踢过去。
“你是要升天嘛,本来就佛还研究佛法,哪天老娘我下地狱了找你来超度我啊。”
“好了,你别打趣我,我说不过你。”我无奈,她向来聪明,自然看得出来我的不自然,不过聪明如她,自然也不会打破,只是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这人清高,看不惯圈里,不过你也要注意一点,私生活的事不要往大号放。”
“我没有……”我嘟嘟囔囔,心说清高的人怎么会是我,我巴不得自己的歌能火便大江南北我好在家里每天坐着听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又心想佛法无边,清高的人才不是我。
我突然想到什么,“你认识他?”
她似笑非笑得看我,眼中非常得意。
我知道我什么都瞒不过她。
我才搞明白,贺开朗是北电的,我这位老朋友也是北电编导系出身,算算时间,还是他师姐。
跟我不一样,三娘算是合格圈内人,圈子里的事知道的比我多。贺开朗其人,毕业后人没名气,不代表他在校时也没名气。
相反,他算是北电在校时期的风云人物了,那时我这位正在某个剧组里拼生拼死的老朋友都听说过他。
想来也是,骨相完美,文艺孤僻,据说学生时代也是个抱着摄像机自编自导自演的古怪人物,北电毕业大戏的男主,拍的微电影还得过全国的金奖。这么一个人才,再不济也是张文艺片男主脸,总不会没人要他,在当时谁的眼里看来都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谁不火他都该火。
她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她拼死拼活的那部电影拿了当年的金鸡百花,这位未来的新星被当时的公司解约,圈子里面再也没有了他的名字。
我问那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当时她也忙,只是听人提了几句而已,好像是得罪了人,具体的她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这人事儿多,你没事少接触。
我点头,脑子里思绪有些乱。
我又想到他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还有冷漠到阴翳的漂亮脸蛋,就这么看着你,无声沉默。得罪人了么,看来这位佛学大师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啊。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眉头紧蹙得提醒我,说我性子直,搞不明白的东西,就不要去躺浑水。
我笑着跟她糊弄,说你都脸色这么差了也不知道休息休息,她最后只是摇着头叹气,说你这人就是这样,打定主意的东西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我只笑。
她才关心则乱,我一个年近三十经受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哪是她想的那样。
资深糊弄学大师。
4.
后来我又燃起了对贺开朗的兴趣,甚至亲自下场视奸豆瓣,企图挖出当年的蛛丝马迹。
可惜这人实在太糊,连以八卦著称的豆瓣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甚至有人说是得罪了金主于是被雪藏云云。
还不如我那拼命三娘靠谱。
我闭上眼,好像那双深邃的眼睛又在看我,寂静的荒野上,连草末都已干枯,毫无生气的月光洒下,我看到前方有火光闪烁,我走过去,背后却突然狂风作乱,我猛然回头。
探究一个人的过去是不道德的,尤其是在那个人并没有主动说出来的情况下。
于是我只能继续翻他的微博,无奈,大抵我这人实在没有什么慧根,那东西实在乏味,我毫无兴趣。可能我这人实在懒惰,连深刻了解一个人的动力都没有。
微信框里的那个头像,静静得躺在那里。
5.
我发现比起探究,我更喜欢脑补。
我发现我真的很具有根据细枝末节自动补全故事情节的能力,看着那些从微博或者豆瓣上各处搜刮来的艺术照,以及那些风声。
好吧我承认,比起一个人赤裸裸的过去,我更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神秘感,可能这就是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魅力所在吧,是的,重点是美人。
豆瓣里仅有的关于他的评价都两极分化,有人说他靓爆镜,也有人说他脾气不好。
大概就是学生时代自恃清高、自命不凡,没礼貌又没情商,活该得罪人的故事吧,尽管未能描摹细节,但大体样貌,不过那些老生常谈。所以这般好的轮廓,居然也被雪藏了两三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了,还在不在这一行,是不是还那么帅。
有人在国外的一个小城发现了一家藏中古佛教藏品的博物馆,很有意思,于是在微博私信了这人,他很秒回问是在哪里。
哈哈,这些年去了哪里,当和尚去了吧。难怪现在看起来那么沉默。所以微博上每天修行修行,是修自己脾气去了吗?
美人,清高,天之骄子,跌落云端,藏传佛教。
这已经很轻易就能让人脑补出很多故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一定是一个有着淡淡悲伤气息的文艺故事,而且大概率不会有好的结局。
豆瓣上有人说他适合演一本耽美文里面的主角,摇滚乐队主唱,颜值极高业务能力极强,年少轻狂,孤傲不逊,脾气差,对热爱的人和事认死理,气质上适配度95%。
我想了想也的确合适啊。
突然真的好想让他拍同志片,春光乍泄的那种。
如果是我来写,我一定写他像一团火,闯进了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他命太野,烧得周围一片混乱也烧干了自己,最后大概拼尽全力后静默离场。
他好像天生具有悲剧色彩,啊,也许是我太歹毒了吧。
6.
我好像有些疯魔了,手上的工作到了收尾阶段却并不上心,反而满脑子都是一个差不多的陌生人。
这人啊,长相漂亮,且沉默,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我绝对不会乖乖听你话的疯批劲儿,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危险、野性、疯狂,并且该死得迷人。
“有一种人,哪怕平时再安静,你都能感受到他的内心有火在烧。”
.
“三娘,我想在专辑里加首歌,叫荒野之春。”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叫三娘!!!”
……
“所以你写好了?”
“不,还没有开始。其实我还没想好怎么写呢。”
“……你干脆不要出专辑了,就在娱乐圈从十八线糊到一百八十线算了!”
“再糊也没有某个人糊,哈哈。”
“啊?你说什么?”
害,不过就是一个长相漂亮了点的小糊豆,背后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好歹我也是游走于娱乐圈边缘的人了,不至于跟现在追星的小姑娘一样傻。
我喜欢我亲手编织的这个美妙幻影。
7.
贺开朗啊,的确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只可惜没去当和尚,不过抱着摄像机各国漂泊的样子,也像极了个假行僧。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因为有一天我将远走高飞。
是一次我参加的那个音乐节目收官录制,我们在室内,导演又让我唱那首我在马耳他唱过的歌。
其实但凡我有演出,他们都会让我唱这首的,在我为数不多的作品中也属这首歌呼声最高,大概它的确是我的代表作了吧。不过幸好在大众的定义中它被划分为民谣,要是像信那样每次都被人拥着必唱《死了都要爱》,那可真是折寿。
“导演,这次我不太想唱那首。”
“啊?小林啊,你不要乱来,《风草》它多好听啊,观众都想听你唱。”导演皱着脸上的肉看着我。
我苦笑,“那我再准备一首行不行,它不会差的。”
导演考虑了很久,从他的神情中我看出大有指责我不懂事的意思,我也不说话,我要求向来不多,也习惯让步,他这次为我妥协并不过分。
而且也不算为难。
“……好吧,不过你要记住,后面那首不能超过一分半,而且歌词一定要先审核,没审核绝对不能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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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结束大家本约好庆功宴,无奈天逢暴雨大伙儿都急着回家,我闲人一个但比起聊天祝寿还是更喜欢在家当肥宅,于是回休息室收拾了东西急匆匆赶回去。
其实在人流拥挤时我是有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的,可惜我这时太累,只想回家睡觉,没什么探究欲。
我早就说过,我这人喜欢脑补,懒于追求。
雨真的很大,从停车库里就感觉到一股湿意,算了算时间,梅雨时节好像确实到了。
我可记不清那些老黄历,只不过梅雨是个历代文人骚客宠爱的东西,对它颇有记忆而已。
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外面灯光闪烁,却被雨打风吹得并不明亮,反而在暗夜里射来射去得晃眼睛。路人撑着伞急匆匆得赶路,有晚归的人和外卖员还在城市间穿梭。
我叹了一声,脑海中突然想到日本乐队X-Japan的前bass手泽田泰司,他是个极有才的人,他的初vocal曲RAIN SONG也特别的好。
刚出来就碰上了红绿灯,我看到有人通过车窗横着用灯射我,产生晃眼的丁达尔效应。我起初以为是看错了,后面发现不是错觉,想着哪来的小孩玩这无聊游戏,家里大人也不怕淋坏。
我转头。
8.
“下雨了,没带伞,能送我一程么?”他问我。
我心中一跳,急匆匆得开锁,手下还差点按错键,我把前门打开,“怎么不直接微信跟我说。”
“忘了。”他道。
我们从来没聊过天。
我有些慌乱得把一身是雨的他从外面捞进来,他有些抱歉得说要弄湿你的车了,我冷着脸说没事反正是皮的,擦擦就干了我也没那么讲究,实则心中一片乱麻不知如何去处理这太过突然的发展。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接近他,况且我的确深度社恐、不善交际。
我大多时候自我,不介意外人如何看我,不介意是否冒犯他人……
“去哪?”
他报了一个地名,是酒店。
我给他找了一条毛巾,让他把头发擦了,他擦得很细致,看来他还挺爱惜他这头长发。
的确漂亮。
而且有些人,越湿,越狼狈,反而越美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这时的他的确很诱人。
满身狼狈,面色却冷漠,仿佛他跌到泥里,都永远看不起你。
我发现他的侧颜极为好看。以前的照片,光说正面其实他太过粗糙了,就是颗粒感十足,虽然我尤为喜爱这种有棱角的电影脸,但是也许还是会有部分人get不到。而他的侧颜却线条极为干净、完美,从眉间到山根、鼻梁以及嘴唇和下颌线都完美到若非上帝亲临无法做到的地步,透明的水滴挂在他脸上,甚至都圣洁得恍若神明,我惊叹于这样的脸,若是让三娘看到了绝对管他得罪了什么人都要给她抓到剧组去当工具人。
我正襟危坐开车,面色极度严肃,贺开朗抿着嘴,也不说话,我嘴里有些干,干涸得说“放首歌吧。”
等到声音从蓝牙里放出来的时候,我才倍感窘迫,庆幸于天色已晚,他大概看不清我的脸色。
这居然是我的歌。
还是我年轻的时候自以为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实则不着边际的中二作品。
公开处刑。
听到弥漫在小空间里的中二歌词和青涩嗓音,我几乎无数次想抖着手去把音乐关掉,我不知道他那张如古井一般宁静的面皮底下在想些什么,但是看到他毫无动静,我还是止住了。
出于我的私心。
然后后来,又放到我那首刚刚写好的demo,《荒野之春》。我才意识到这张歌单是我自己建立的关于我从最初到现在的创作记录。
像是赤裸得被人分解剖析。还是我主动的。
天杀的。
我是一个成年人,拥有着成年人的处变不惊,至少是在表面上。但其实我的脑子快要炸掉了。
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音乐人,懒散、随性、矫情、任意妄为,这是性格;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浪漫主义,小资情调,这是风格。那么向往自由,是追求,也是我从业八年以来一直贯彻始终的东西,它浸透在我的作品里。
大概是这些年游离于歌坛之外,随心所欲得很,使我娇惯又任性了,总之我讨厌被评价的滋味儿。
我不知道他会怎样看我,看我一首首也曾在心中或是录音室演练过千百遍的“作品”,用他的“佛性思维”。
我仿佛被放到了一个被审判的地位,我被凝视着,只不过这个地位是我自己跳进去的。
所以呢,该死的,什么佛教什么修行,什么四大皆空都去他娘的吧,我难得得烦躁。
所以在哲学的范围我的东西会被定义成什么?毫无意义的个人意淫?他会在意吗?该死,我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因为他人产生自卑的人,就算有,那我也脸皮厚。
但这次不一样。
“小心!”前面有车打着远光灯过来,贺开朗拍了我一把,我及时回神,心惊肉跳得避免了一场安全事故。
“抱歉,我这车难坐,得把命押给我。”我冷不丁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刚刚那首叫什么名字?”贺开朗思维更加跳跃。
“什么?”我下意识问。
“我说,刚刚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就是开头有bass点弦和吟唱的那首,我很喜欢。”贺开朗看着我。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幽幽得反光,看上去无比真诚。
“哦,你说《问柳》啊,你还懂这么多。”我脸有些热,果断把音乐关了,心想我还真把他当什么人了,真看得起他,比我还小两岁,以为修了个佛是镀金了么。
哼。
我又开始回忆起这个人从上车到现在的始末,不禁觉得豆瓣说得对,还真是个没有礼貌的男人。
“你好像觉得我很特殊?”他突然开口。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脑子堵得像浆糊,我讨厌他这样说话毫无边际也不管冒不冒犯人的风格,好像就仗着所拥有的偏爱为所欲为,果然网上搜人都看不出来这人是人是鬼。
“没有,只是觉得……”他低眸想了想,像大提琴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里流淌,“你刚才的状态好像跟之前在节目里不一样。”
“……”我不语,我的确说不出什么来反驳他,这是事实,而社恐如我,叫我承认不如叫我去死。
我沉默得继续开车,他问我你也喜欢X?我说只是喜欢里面的几个人,日本乐队的话我更喜欢几个主流的流俗乐队比如SID。
他居然被我逗笑了,该死我这话有什么好笑的,然后跟我说SID主流之前的确独特,但是模仿痕迹太重,反倒是后期几首动漫ost做得还不错,我说你懂什么,我就喜欢他们早期的作品。
哼,跟你这样音乐上毫无造诣的人,没有共同语言。
好吧我承认,人类的定律就是王境泽,我把车开的很慢,我跟我意淫了很久的人从摇滚乐队聊到北欧神话,聊到有些种族的传说不太体面,我更喜欢蒙古族苍狼白鹿的神话,他参与得很认真,而且老是跟我吵。
仿佛非要把我说服一样。
我突然问了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藏传佛教分红教白教?”
他转头问我:“怎么?”
“呃……”我之前在微博上就看过他在布达拉宫拍的照片,他一个资深佛教徒懂得当然比我多,那我总不能明摆着问你是信佛教还是想当和尚,知不知道其实佛教里面的红教是可以入世可以双修的啊!
莲花生菩萨保佑。
“喂,前面的,能不能开快一点,磨磨蹭蹭得你搁这生孩子呢!”
有人从后面摁着喇叭喊,我老脸一红,贺开朗摇下车窗,“后面的这么急,赶着接生?”
我噗嗤笑了,没想到他怼人这么生猛,我跟他说,“你别跟他吵,就说你要是再催,我们就冲到旁边的海里去。”
哈哈哈,为什么要冲到海里去,跟那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这个威胁他哈哈哈我简直有病。
没想到贺开朗忽然开始兴奋,也叫嚣着“要冲到海里去!”
“冲到海里去!”
他像个二傻子,精神得很,低沉的大提琴音被他这样撕裂了乱喊,仿佛医学奇迹自闭症儿童再发声。
“你神经病啊!”我笑着大喊,转头忽然看到贺开朗笑得张扬,深邃的五官生动明朗,眼底有光,活色生香。
这个时候我大概看到了他心口的火焰。
.
他撕碎虚幻,向我走来。
真实的他。
9.
大概是很久的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听过我的歌,或者说他早就偷偷视奸我,居然还装作跟我不认识的样子,无耻。
.
后来我想找人给《荒野之春》拍个mv,我觉得贺开朗很合适,毕竟这首歌就是缘他而起的。
我告诉三娘了,她对我翻白眼,然后我去找贺开朗,他说他很久不拍东西了。
我说你看了这首歌再说。
他最终还是来了。
我要他自拍自导自演,三娘恨铁不成钢得骂我,说我迟早被男人害死。
我说死了也成。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三娘被我气得脑门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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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开朗是个很认真的人,他来找我时就已经准备好了策划,他把一大堆文件电子的纸质的一股脑的发给我,我看着头晕,租了录音棚却发现他在外面吸烟。
他蹲在楼顶吸烟,看见我过来了把烟灭了,他知道唱歌的人不能吸烟。不过我还挺喜欢他线条干净的轮廓氤氲在烟雾里的感觉,像黑白色的文艺片一样阴翳浪漫。
我蹲在他身边,他说我拍不了,我三年没干这个了。
我说你骗谁呢,这几年话剧白演了?
他说你怎么知道。
哼,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偷偷演话剧,还一个剧目一连演三年。我又道:“贺大师参了三年的禅,就参出了这?”
他说去你的。
我笑,他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说我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其实这话说得我自己都脸红,我可不就是八卦了他一堆以前的东西然后各种脑补的么。
“我有时候,看到窗子就想跳,站在这里就想冲出去,我想知道人在粉身碎骨的时候还会想什么,想知道人为什么要没有意识的存在着,他们越吵我越惴惴不安,我闯进无人的旷野好像连风都在叫嚣,我像个丑陋的亡魂被鞭打着凄厉嚎叫,教堂的尖塔是不是真的通向天堂,又或者是地狱……我的世界简直有病,对不对。”
“你看了我的歌不还是来了么。”
我自己都震惊于我拙劣的口才在这时居然超常发挥,在他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我之后我依然能逻辑清晰字字珠玑,我简直要裱起来日常膜拜。
他不说话了,然后一猛子站起来,我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站直了身子,盯着天台下面的某一处,也许什么也没看,放空得涣散着,我不知道,我与他分裂成两个世界。他一直很高,但是这是第一次我近距离直观得感受他的身高,居然无比压迫,沉默到骇人的宁静。
底下车水马龙,但人影和声音都因为距离而被模糊得仿佛隔了些什么,被割裂成探不出手的世界,世界中的人如旧电视屏幕坏掉时的小颗粒移动着。他这天穿着一双皮质马丁靴,粗硬的橡胶底紧紧贴着地面,不留一丝缝隙,但是又毫无牵绊。掉下去吧,掉下去至少与他们同在。
我在这个时候看到他心口的火。
时间骤然停滞,一瞬间这里即将剩我一人的预料,轻飘飘将我的心悬起,仿佛缺氧似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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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他低头看我,不知从哪里拿了个女生夹睫毛用的东西夹着自己的眼皮往外扯,有一种破碎虚幻而来的真实感,我似乎劫后余生,一下子就笑了,说“你干嘛!”
他很认真得说“夹睫毛啊,拍戏要化妆的,当然要夹睫毛”,我说“夹睫毛不是你这样夹的啊,你这样睫毛都要扯掉了吧!”
他说“我不信,难不成你会?”
我说我也不会,又怀着我的一点恶趣味故意得问他:“不跳了?”
他摇头,“不跳了。如果我从这里走下去,候鸟从北方飞来,我会刚好砸死它。”
“你神经病。”我道,然后叫他喝酒。
没想到他又摇头,“你不是唱歌么,喝酒伤嗓子。”
我说你放屁,磨磨唧唧顾这顾哪做得成大事,你看哪个摇滚巨星不喝酒!
他说喝,那喝!
结果我俩酒量都不太行,叫了一打啤酒没喝到一半就在楼顶东倒西歪得溜达,还共同商讨着讨伐世界的计划,吓得摄影棚的工作人员直叫祖宗。
我知道我赢了,在这场俗人与哲王的对决中,不过也许只有我这么觉得,哈哈。我真是俗人一个,我对那些东西毫无兴趣,我可不喜欢事事盘根问底、然后在某一个深夜惊出一身冷汗,这滋味实在不好受。不过我也说不出“想那么多干嘛,越想你越不自在”这话,也太俗了,我不至于那么俗。
大概我是个懒人,懒散、随性、矫情、任性,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浪漫主义,小资情调,比起探究爱情到底是什么我更喜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比起盘问内心我更喜欢直接冲出去,我不想问因果、不想问罪孽,我这人只图一晌贪欢,大概我罪孽深重。
我朝着火光走去。
10.
“你才是那个该在镜头中的人。”他把第一次见在瓦莱塔拍的照片印出来给我时我说的。
他看了我许久,“你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嗯?”我问。
“你不好看吗?”他反问我。
“……”我老脸一红,我好心好意宽慰他,这人居然取笑我,看来状态也没我想的差嘛,我转过头,双手环胸不去看他,他又蹲到我面前,“这个mv我想你和我一起拍,毕竟它缺一不可。”
我心中一跳。
“你,你说什么啊,我可不会演戏。”我表情不太自然。
他自然不去戳穿我,只说:“我不管,反正我是这个mv的导演,你就该听导演的。”
“嘿你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呢!”
荒野之春,于静寂旷野中生长出第一枝新叶,我本以为这个故事里没有我,他却强行赋予它新的含义,实在霸道,可气。
所以我们还是找来了三娘帮忙。
“你迟早要被自己害死!”她瞪着眼睛骂我。
我脸皮厚如城墙,打着哈哈过去了。
拍一个双人的慢镜头,我手滑错把他压在身下,红着脸耍流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红教白教的差别?”
他说了句网络用语,“所以你在教我做事?”
我说哼,反正我赢了,你被我撩到了。
他忽然安静得贴近我的耳朵,我的心砰砰跳,我听到他说:“所以你猜那天下雨,我是真没带伞还是假没带伞?”
好吧,我觉得事情的一切从那张照片起就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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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满身纹身,被放逐过,被封杀过,我知道他信佛也许不是信仰只是修身养性,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让他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现在模样,我不想问。
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有自我的世界,自我完整的世界框架,所有的道德、纪律、信仰,可能与旁人不同,但永远健康善良、且逻辑自洽。
我沉迷于如此的他,并且不可自拔,不愿自拔。
他燃尽我。
后记
如果是戛然而止的话,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后序,那就又变成我的絮絮叨叨了。
我其实一直都很宅,虽然也算是个创作者,但不像一般人都热爱采风。三娘也有好言劝我可以出去走走,也不必一定要学到什么,只是总待在一个地方终归是不好的。不过我大都油盐不进,虚心接纳,死不悔改。倒也不是念旧,可能就是我不愿学习又习惯于墨守成规了吧,换了个新地方只觉得从内由外散发出来的恐惧。但是若说是社恐,在每当必须社交的环境我又会切换成那般老练油腻的模样,就像在瓦莱塔的咖啡厅他帮我付钱时,我转头时下意识的神情一样。说来也真是奇怪。
贺开朗倒是喜欢各地游玩,拿着他的摄像机,不知道在拍些什么东西——说来,摄像机里的东西,他到现在都没给我看过,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也许有一天他会整理出来,亮瞎我的狗眼——又或者如一块石子扔进湖里,泛起一小圈涟漪就重归平静,谁知道呢。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讨厌的是他这人就爱到处乱逛,在这这一点上与我产生巨大分歧,想必之后吵架是少不了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