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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牛秀才案(四) ...

  •   周进士因受不得新太仓县令的别扭,往昆山访朋友,约有一月光景。此时天气凉寒,心正思归,忽然家下带口信来。言说知县老爷无缘无故要传大太太出堂。周进士大惊失色,即乘了快驴,飞奔回家。
      到得门首,大门紧闭如铁桶一般,周进士打了半日门进去,不知是何缘故。家人都说:“老爷回来了!太太在屋里头要上吊呢。” 周进士连忙打门进来。二门、垂花门、正院的门都锁了。婆子们听说是老爷来,方搬动箱子、麻袋、柜子挪出一条路来。
      周进士进入正房,大太太韩桂生右手握着执手刀,怀里抱着小爷,端坐卧房,两眼晶亮。看家周进士回来,散了头发,滚在怀中放声大哭。周进士慌得问:“怎么来,怎么来?” 韩桂生道:“情知是谁?太仓县好公正廉明的县老爷,无凭无据说你老婆与个和尚有奸!坐名索要妇女出堂,要你老婆抛头露面,打你的脸!你做个前头老爷的幕僚罢,如何恶了这个太爷,叫他如此刻毒你?你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头妻顶这个名声,如何去外头见人?”
      周进士道:“真个?” 桂生哭道:“怎么不真个?你家大少爷亲耳朵听来。没凭没据,没有人证,空口就诬陷人家的清白!”周进士连忙喝进自己的长子来,骂道:“你母亲空被人欺负,你就该当堂打那人的脸!你也是个秀才出身,怎么不说话?”
      周大少道:“我也说咯。我说母亲女妇人家不好抛头露面,我是个儿子前来应卯。官上不依么。据官说的结结实实的,儿子也没有话说。”
      韩桂生兜头啐道:“呸!糊涂东西!我问你,官说我与哪个和尚有事?” 周大少道:“说是法元寺的圆修大师。” 桂生道:“这家里不大点地方,守着鼻子摸着腮,人人眼见的,你们说,圆修大师曾往家来不曾?” 下人等都说“先头太太在时,闻得师父曾来念经。”
      桂生又道:“我但凡出门,都有人跟随的。你们说,我哪里见这圆修师父来?” 几个媳妇子道:“前日看戏时,太太曾请大师父给小爷看相来。” 周进士忙道:“可还有旁人否?” 媳妇道:“满庄的妇人都挤的不成样子。”桂生冷笑数声,道:“没见你这样好有见识的大老爷!人吹个风吧,你就着个耳朵听。他是个和尚,和尚岂有不看相的?”又向周大少说:“我知道你多着我这点种子哩。怕你兄弟是个男儿,分你的家产!怪不得您那两口子都鼓动我出头上堂哩!” 周进士大惊道:“真个么?” 桂生道:“可知你那乡宦人家请来的有见识的大少奶奶,有规矩,不害臊,便去!你这个小人家养的老婆没规矩,害臊,不抛头露面!”骂得周大少羞惭无地。
      周进士听说,心中大怒,不好骂媳妇,把个大儿子痛打数下。喝道:“你兄弟这么点子,你怎忍心害他亲娘?你是猪油蒙了心! 还不快滚出去!” 打得周大少抱头鼠窜。这里韩桂生哭哭啼啼,一口咬定县官是要寻周进士的不是。鼓动得周进士心火上扬,骂道:“有什么手段冲着我来!使这样下流手段坑害人家的妻子,我势必不与他干休!”
      气愤愤睡了一夜。次日起来,写了一个陈情书,骑着驴走到县衙,要见县官辩驳。赵县令却笑道:“兄此事做差了。这样的事体,私下查证则罢。非要在大庭广众下驳辩,没事也是有事。兄的这位贤妻做出这样的事来,兄不思回家拷问清楚,怎来我这里缠账?”气得周进士脸都绿了,被赵县令笑了一顿打发出来。周进士回家,心里又生疑,又舍不得骂小太太,又怀疑赵县令给他使绊子,左思右想,不能决断。
      韩桂生见这个老爷也靠不住,打发心腹把儿子送去娘家,自家装扮好好的,坐着轿,一路使仆众敲锣打鼓,一步一句“太仓县正堂赵老爷的亲娘与道人通奸哩!” 又是“赵县令的老婆与光棍勾搭哩!” 。咣咣当当敲进城来。轰动得一城的人跟在后头看笑话。周进士不妨老婆出这样的绝户计,拉之不及,掩面奔逃。
      敲到县衙。轿子落地,仆众还在衙前击鼓传花。轰动得赵县令连忙使出衙役们赶散了周家仆从。然后韩桂生进去,当庭喊冤,指称县官冤枉平人。赵县令怒斥道:“尔这个毒妇!如此散播谣言,陷害官眷,该当何罪?” 桂生伶牙俐齿的回驳:“你这个县官!平白无故诬陷进士的娘子,你倒是该当何罪?” 赵县令道:“大胆妇人!还敢咆哮公堂,快与我打!” 桂生从头上拔下簪子抵着嗓子眼,骂道:“谁个敢上前?我便扎死在这里。你当堂逼死人命,叫你这官儿做不停当!”
      彼时半个县城的人都挨到县衙前边,见这个大太太如此烈性,都说:“这老爷差了。你要么有凭有据,人没有话说。你又无凭证,怎么怪得人跟你撒急?” 却是那师爷出头道:“如何没有凭证?诸位可知,这个韩氏原与下河村张家订亲。张家听说韩氏与和尚有私,便退了亲事,周进士不晓得,顶了一顶绿帽进门。”
      桂生气得脸都白了,道:“我先头虽然定与张家,因那年发大水,我家财被水冲去,他们家见我家穷了,因捏了这档子事与我家退亲!两家当面锣对面鼓,又有文约证见,如何说我与人有私?”
      师爷道:“你何时认得这个圆修。” 韩桂生道:“在娘家时识得。” 师爷拍手曰:“好好的女子不守妇道,谁叫你结识和尚?” 桂生愤然道:“我在娘家时,全庄都往法元寺避水,这么大事谁是不知道的?那寺里大小十来个和尚,认得有什么稀奇?我倒要问,难道你的老婆、老娘不上庙烧香,不认得和尚、道士不成?”说得围观众人哄然大笑。
      师爷道:“这个韩氏休要犟嘴。你在娘家时常往寺中听圆修和尚说书,你岂敢抵赖?” 桂生不妨他连这个都知道了,一时愣住。半日红涨脸道:“我幼年伺候祖母去上香,便与和尚认得有什么稀奇?何况书也是惠能大师写的。” 师爷道:“你姓韩,惠能大师俗家姓牛。他与你有个甚事,你拉扯他?”桂生强道:“我家与牛家通家之好,大师也是我的哥哥一般。做妹妹的不能听哥哥的书么?何况这书天下何人不讲?”师爷冷笑道:“你听这书时还没有名满天下的神僧上人。”
      赵县令一见是空,忙令人:“快与我捉起来。”韩桂生见势不好,叫一声“冤枉”,一头撞在衙门首,满头是血,瘫倒在地。周家的仆从见出了人命,都叫“县官逼死大太太了!” 一面叫着,七手八脚的抢上去抬了太太跑路。跑到家中摸摸胸口,且喜太太还有气在。
      太仓县出了这事,满城轰传,渐渐传到姑苏。官场上也晓得赵县令老娘红杏出墙,老婆相与道士的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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