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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洪(三) ...

  •   这一夜风雨交加,飞沙走石。避难的众人又冷又怕,生生又熬了一夜。到次日天明,风渐渐止住了。且喜昨日风大,把个乌云吹去无踪,雨亦停了。又过了两日,水就退了。众人见了阳乌再现,也都喜上一喜,就只不过这几日寒热交侵,许多人染了风寒,喷嚏连连,咳嗽阵阵。都还扎挣着要回家。
      济通老禅师劝道:“施主们休要急切。风寒侵体怕的是劳累烦忧,不如在鄙寺小歇几日,待身子好了再议行止。” 便有几人说:“老禅师,不是我等急切,家中好歹不等人。好歹等我们安顿了妻小再安心养病不迟。” 禅师道:“也罢,不如先让小徒替你们瞧瞧家中是否安好。若好时,凭你们搬回去自家收拾。” 就没说不好的话。
      有的人依了,有的人实在等不及,强撑病体跟着他人一同回返。牛村正也带着家里男人们先要回去安顿,惠能因寺中还有病人,不好因私废公,因叔侄两个就此作别。
      牛村正一家回到亦庄,打眼一瞧,哎呦!房倒屋塌,满地淤泥。他们家前年刚翻修的青砖房还好只被冲走了屋顶,还留下四面光板墙并半截院墙在那里。有那泥墙草瓦的人家,并连地基都冲毁不见。多少人对着一片精光的废墟嚎啕大哭。
      牛村正骇然道:“快看看家里还有什么!” 两个儿子并仆役们掇进院子,挖着泥巴翻找。还能有什么!厨房里面锅灶无存,卧房里面床帐不见,什么门窗、被褥、桌椅板凳,统统化为碎木随波飘去。也就还好几个樟木大箱甚是沉重,不曾被水冲走,还在墙角泥巴里面埋着哩。一家子翻了半日,翻出来不知谁家的半块桌板一个木箱,勉强可以用来吃饭。
      牛村正虎目含泪,小阿才早就嚎啕大哭,阿大、阿二等也哽咽难言。半日,牛村正道:“休要告诉老太太。” 阿发伯等都说:“晓得。” 也没有铁锨簸箕,众人使手清那烂枝枯木,清了半日。也有邻人走来想要告借的,看了这个精打光情形,晓得也不好,也就罢了。
      渐渐的有人来问行止。牛村正道:“本乡本土,田地祖屋都在此,还要去哪里?” 众人都说:“屋已无存,田地又没了收成。我等粮无一粒,柴无一根,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牛村正批其胡说,道:“全家人口俱全,有甚难过处!你们难道不曾带着细软走避么?有人有银,难道不能整理家业? ” 那人道:“家中被水冲去,只恐有大户来夺田地,如何是好?”牛村正道:“我一个村正立在这里,我兄弟又是朝廷官员,我看谁来夺我们村的地?我与他计较!” 众人互相看看,都不说话。也有留下的,都是早早跑出去躲避,随身带着银钱细软,拇量着还能重新修缮房屋的。也有家中无人无钱,索性打了包裹出去逃难的。都奔姑苏去了。
      留下的人里,韩约副家是头一个。韩家人丁单薄,家事也甚寥落,被了一场水,也是只留下一座四面光墙,几个笨重箱柜,家伙衣服都一扫而空。韩约副唉声叹气了一回,走来寻牛村正。
      两家你亲我敬如家人一般,如何不相助?牛村正丢下家里叫两个儿子整顿,自家带着阿发伯来助韩约副。韩约副又喜又悲,五尺大汉忍不住热泪盈眶。牛村正道:“你我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分彼此,你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你家,有甚难过?如今家里这个样儿,女眷们都是回不来的。还要仗赖你家老太太,我嫂子和侄女看管我娘哩。”
      韩约副抹着眼泪行礼道:“多谢哥。哥的情,谁肯?”牛村正道:“一家人怎说两家话。” 说着,几个人倒腾出两个箱柜。韩约副看了箱上铜锁未动,松了口气,道:“有了衣裳了。” 牛村正道:“还不赶紧拿出来晾晒。被了水,什么衣裳也都糟烂了。” 韩约副道:“我没有钥匙。” 牛村正道:“我倒忘了,我也没有钥匙。”又赶着叫小阿才跑了一趟讨了钥匙来,开了箱柜,取出衣物,都是些夹棉衣裳。也有给女儿备办的色衣,可惜都失了色,用不得了。韩约副可惜得直撮牙花子,又愁女儿明年出嫁,拿什么去到人家。
      牛村正道:“都说是一家人,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她的嫁妆有我。”韩约副感念太深,反而不言谢了。
      到了后晌,众人计算所余资财,不过几包衣裳、两三条不用的被褥,并几个箱柜而已。打了几个大包裹,背在身上,又走回法元寺投宿。彼时正有许多人拉着济通老和尚痛哭,诉说家财被水冲去,无以为生之情。
      牛村正把那眼揉了一揉,揉得通红,也上前哭道:“哎!都是吃了亏的人,谁不是家无一绺丝,缸无一粒米来着?你们瞧瞧,我家房倒屋塌,挖了整整一天,就挖出来几件糟衣裳!你说你要哭,难道我不要哭?可是我又想想,全家老幼一个不少,没伤没动,还要怎样!东西没了再挣,人没了难道还能活回来不成?”说得众人渐渐收了泪。
      牛村正打了马虎眼,可不会说自家还有许多银钱的事,只管哄了众人走去开就是。济通禅师乃笑道:“小寺虽小,留这些粮米作什么?情愿平粜,就按去年秋里的价钱便是。只是寺中存米不多。” 众人哪里不晓得禅师的意思?都大喜谢过,从此闭了嘴,不肯说与他人。
      牛村正、韩约副都来望家人。彼时男人都去了,妇人们都挪在香房居住。济通禅师作了主,把十几个病人都搬在大殿歇息。惠能生恐风寒变成流行感冒,轻易不许他人过去,自己跟着师兄弟们忙前忙后的伺候。那些病者先是咳嗽喷嚏,流鼻水,吐清痰,渐渐瞌睡加重,头疼脑热,骨酸体软,昏沉不醒。和尚们慌了,惠能倒是放下心来:不过是风寒感冒。手头虽然没有板蓝根、感冒灵,但香菜葱白汤、姜丝罗卜汤、煮鸡蛋是能管够的。这些法子土是土了些,如今还能有药铺抓药不成?
      又可惜着,没有生石灰消毒——也不知道生石灰消毒对感冒病毒有没有用处——但是可以熏醋!几个和尚被他指挥着,使小锅熬那镇江醋熏屋子,熏得满屋生酸,人人呛咳,却说:“大师的法子定然灵验。”
      牛村正一进门,被熏得一个跟头打到西天,又被他娘子揪得回来。村正娘子偷偷走到门外问他:“你说,家里到底是怎么样呀?” 村正低声道:“这些衣裳就是剩的了。” 村正娘子红着眼圈要哭,强忍住,半晌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且去整顿房屋,买家什,待我慢慢的跟姆妈说。说了她要哭的呀。” 牛村正道:“怎么不是呀。咱们家还是好的,墙没有倒,有些人家连地基都冲没了阿。” 村正娘子道:“你可有银子?” 牛村正道:“钱不是都给了你?” 村正娘子哼了一声,悄道:“咱们家的钱都托给五侄儿收着呢。你与他说,我那个红木匣子里头的钱都取来与你。再向五侄儿商借些。”
      牛村正摇头道:“我一个伯父,倒向侄儿借钱?” 村正娘子道:“五侄儿虽然出了家,难道不是咱们牛家子孙?牛家的祖宅他不出钱罢! 这又不是向他借钱。三叔叔若是晓得家里发了水,一定送钱来。到时候还上不就好了?” 牛村正憋了半日,道:“咱们家还有多少钱?” 村正娘子叹道:“不是我也不动这个心思。姆妈手里有的是钱,怎么好问她要?论咱们家,拿得出来的不过一、二百两,就是倾家了。这一场水下去,米也贵,盐也贵,衣裳被褥什么不贵?就是叫人来修房子,给他们吃什么!” 牛村正也无话说。
      于是来寻惠能。惠能把全身蒙得鬼呀也似,只露两个眼。见了牛村正,不许近前。牛村正看了这么一个白披风鬼怪,是也不敢近前。无人处然后说了。惠能道:“晓得的。大伯且等等我。” 自回禅房,从箱中取出红木匣子,又取一褡裢,褡裢中装白银数锭,约一百之数,打了一个包裹,交与牛村正道:“大伯且先取这些,不够便来再取。” 牛村正点了点头。
      当夜牛村正家在寺中吃了晚饭,睡了一夜。次日,打点银两,留下何德、阿二、小阿才看家,同着韩约副,带着阿发伯、儿子牛阿大,先到吴镇,次往太仓县城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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