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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洪(一) ...

  •   “唉——”惠能叹了口气。
      “唉——”曾阿牛叹了口气。
      “唉——”圆实、圆真并几个师兄弟共同叹了口气。
      “不得行啊。”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曾阿牛小心翼翼地看着惠能,问:“大师父,咱们还接着种么?” 惠能咬牙:“种!怎么不种!” 圆实一拍大腿:“你都种了三季了,这海外良种也没比咱们本地稻谷好到哪里去,伺候得又下苦,师弟,何必呀!”
      惠能不肯服气,翻着那厚厚的可能对也可能错误的种田记录道:“有几块地里出的稻子还不错,咱们再种两年。”曾阿牛不好说话,口内咕哝说:“你的田,你的地,由你摆棱。你说的都对!” 惠能努力鼓舞道:“加把劲,收了这茬稻子,咱们好去县里玩耍。”
      曾阿牛不要到县里玩耍。他陪着这大师父上上下下的折腾了两年,根毛没见。要不是大师父钱给的痛快,又挑着他买了田地,他才不想这么糟践自己的力气。想想也就五亩地,还是算了。他招呼几个长工各分地面,开始收割。这师父忒也琐碎,每块地割下来的稻子还不兴堆在一齐,有甚区别?难道不是都吃进嘴里?
      惠能不放心活计全交给几个长工,跟师兄弟们轮着盯了四五天,总算收拾干净。又赶着运回寺里碾晒。圆真等人都还说:“你这稻子比别家熟得早些。”也就是一句话功夫,天上“咔嚓”打了一个雷,接接连连雷声滚滚。人都抬头看时,见一团乌云自西而起,须臾滚成一片,翻翻卷卷,遮天蔽日。众人都说:“不好,要下雨!”向寺里飞奔。
      那消三五步,那瓢泼的雨水连江倒河的落将下来,砸得人眼都睁不开。惠能等茫然跑了两三步,忽然道:“啊呀! 咱们的稻子!”一步一滑奔到稻田。寺中几个长工都在抢收。师兄弟们别无二话,都卷起衣角下田割稻。
      可又来。那雨中夹雹,雹中带风,风里又是雨,吹得人一步一个地滚葫芦。割下的稻都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两个小的脱了衣裳装稻捆,哪里装得下,急得跺脚。还是曾阿牛回家取了大车来,草草塞了一车,几个和尚连拉带拽的送回寺中。
      抢收了两日,雨不见小。济通禅师冒雨走来看了,说:“来不及了。不要管稻子了,怕是要发水。你们赶紧去临近各乡各村送信,叫人都到高处去,或者避到咱们这里来也可。”
      和尚们听见师父说这样的话,一时都吓得呆了。禅师跺脚道:“还不快去!” 亲叫几个长工:“速回家躲水,或是来寺中暂避。” 长工们连声应着,飞跑的去了。众和尚此时也反应过来,互相合计了一番,分头行事。
      惠能不顾路滑,一路快跑至牛村正家,身上淋得跟个水鸭儿也似。打门进去,不及问候,当头问说:“伯父呢?兄弟们呢?家里人都在么?” 阿大媳妇被他连珠炮似的问话已经吓呆了,不敢答话,倒是村正娘子还掌得住些,道:“这是怎么了?” 惠能道:“连日大雨,怕是要发水。咱们这里地势低洼,只怕水来了挡不住,不如先去寺中躲避。” 村正娘子听一个“水”字,枉她往日掐尖要强,此时也慌了神,只在地下乱转,哆嗦着嘴说不上话。
      惠能哪里有空宽解她惊恐发作?揪住牛阿大、牛阿二问道:“伯父呢?阿发伯呢?” 牛阿大蠢物不能吱声,还是阿二见过些市面,勉强道:“爹去田上了,阿发伯也去。”惠能喊一声:“何德!” 令其速去寻人。这边指挥阿大夫妻立即回房收拾轻便细软,叫阿德嫂跟村正娘子共回房收拾,自己领着阿发嫂进牛老太太房里,还不敢说得太厉害,只说恐怕有些不好,先往寺里避上一避。
      牛老太太先是软了手脚,动不得。两个人给她绉上衣服,扶着往外走,她忽然嚎叫道:“你出去!”指着阿发嫂。阿发嫂不知所以,只好退出。牛老太太“嗖”的一下子冲到床上,打床背后翻呀翻呀,翻出两个黑檀木匣子来。惠能猜大约是老太太攒的家底子,好声好气的拿过来,叫阿发嫂寻油纸包扎停当,打一个布包裹,斜挎老太太胸前。牛老太太这才安生了。眼泪水又呱啦及呱啦及的掉出来,瘪着嘴哭。
      一时牛村正也回来了,跺脚乱跳,只说田都毁了可怎么好,惠能赶紧上前与他说去寺中避水,牛村正深吸一口气,道:“不能咱们一家走,我成什么人了?” 叫:“阿大呀!阿二呀!”两个傻子茫茫然出现了。牛村正叫阿大“你伴着你祖母先去。” ,叫阿二“去韩家跟你韩叔说,就说要发水了,收拾细软先走。破烂家什不要想了!” 彼时村正娘子正搬腌菜坛子,被牛村正一脚踹到屁股上,骂道:“糊涂! 带两床被子!”
      牛村正喝令大儿子即刻套车先行,自己同阿才伯一起取一个脸盆,一路狂敲大喊,只说要发水了,都往高处避水,一路喊到牛族长家。牛族长慌得自家跑出来问:“怎么,怎么?” 牛村正跺脚道:“这大雨,只怕要发水。赶紧招呼族人都往法元寺里去。那边在山上,又有大殿,可以躲避。” 牛族长犹豫道:“咱们这里又没临着河,怎会发水?” 牛村正恨他糊涂,恨不能敲破狗头,大声道:“你每日包船去镇上,难道不是河?凭它大河小河,漫出来都是水,人怎当得住?”
      牛族长欲进难舍家财,欲退又怕做了水晶宫的女婿,进退逡巡,甚是难过。牛村正等不及他这空头重新长出脑子,跳着说:“你收拾收拾了赶紧来,我还要叫人去!”又敲着盆一路从村头喊到村尾,连喊了三轮。就有人渐渐的抱着包裹,推着小车,搬着腌菜罗卜鸡蛋仔、肥鸡仔猪杠子面,乱纷纷向法元寺跑去。
      牛村正回到家中,蠢材阿二还抻着脖子四面乱看哩。被牛村正劈面一个栗凿,喝问:“你祖母,你娘哩?你哥哥嫂子哩?” 牛阿二蠢然答曰:“都去寺里了。” 牛村正道:“你怎不跟着去?” 阿二喃喃不知何以对。牛村正叹了口气,晓得儿子的脑子也只长全了一半,道:“回去收拾你的书,咱们也赶紧走。你韩叔哩?” 阿二道:“韩叔也去寺里了。”
      三个人草草又抓寻了几件衣服,使油布包了背在身上,锁了前后门。也不打伞,你拉我拽,紧赶慢赶赶到头里。他们家出来的早,走在头一个。不一时车到山脚。照牛老太太的意思还舍不得车跟驴,惠能劝到:“寺里人都没有地方住,哪里还管驴?” 牛村正也说着,一齐护着女眷上山。
      彼时风渐渐小了,只是雨水甚大,被打落的枝叶布满山阶。众人不免小心翼翼,几步一滑,好不容易走到山门,几个小和尚打着伞接出来,道:“师祖叫我们迎接施主们。”惠能道:“多谢多谢。” 自家领着众人进去
      他使了个心眼,寻了靠近济通禅师禅房附近的一个最小的香房给全家居住。说:“等下人来的多,若是大香房呢,必有外人插进来,万事不便。这里虽然地方狭小,离我师叔近,最是安稳。等会儿我们师兄弟几个怕也要住到师叔这里,把僧房腾出来。祖母、伯父、伯母们先擦洗换了干衣裳,休要得了风寒。”
      又让长辈们更衣,自家辞出,搬着行李到禅师的禅房里头。果然后面几个师兄弟都来了,三间禅房挤得满满当当。惠能放好行李、手稿,自家打了伞走到山门前,见有避水的人来,就帮着引到香房。寺里地方没有那么大,一家一间房断然不行,只好分了男女,男人在南边院,女人在北边院。中间花木勉强隔开。渐渐的连柴房都要住满,果然有人往牛村正家住的屋里看。看见里头小得屁股也掉不过来的,塞了七八九个人,也都不说话了。
      村正娘子彼时脑子也被雨水浇灌清醒了,人也恢复往常伶俐,立即张罗着挂起布帘子来,女人在里,男人在外间。先打发男人们出去寻炭火、火盆,紧着伺候老太太换了里外衣服,擦了头发。她们动作快,和尚们旧年没有用的火盆,收下的炭火都被掀腾出来,被牛村正家先拿了来烘衣服、烘头发。
      牛老太太换了干爽衣服,被塞到炕上垫着褥子坐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还不肯放开手里的包裹,被牛村正劝说:“您老人家只管把东西抱在怀里,这包袱湿哒哒的,才换的衣裳不又湿了?” 牛老太太还逼着人都往廊下站了,自家拆了包裹,把两个盒子窝在被褥里面。牛村正不免笑道:“何苦如此!交给五侄儿保管岂不更好?” 牛老太太割舍不得,使被子蒙着头,不肯出来。
      牛村正怕她闷出病来,好言劝解。良久,牛老太太方冒出头来,一脑门的汗。牛村正走到山门,见惠能正在那里接引,先交他回来,取了自家带的细软收好,自己亦收拾好出来帮忙。
      彼时韩约副也到了。几个男人见小沙弥们人小、体弱,生怕他们病了,都打发他们看师祖去。
      一时别处报警的和尚们也领着人回来了。各人都换了衣服前来帮忙。就中牛村正官儿顶大,最有威望,来的人就是有些个言差语错的争执,被他骂的骂,打的打,劝的劝,也都灭贴了。
      柴房既满,剩下人只好都住在佛堂。和尚们寻了盖佛堂剩下的粉线来,凭那些人自家分了地块,支起帘子。又是村正、约副主持的,都好好分了地方,不至打闹。
      牛村正站到晚上,人渐渐来的稀了。牛家族内,牛老秀才夫妇,连礼太爷一家子都来了,族长一家却还未到。牛村正抻着脖子看了许久,不见牛族长的踪影。心中愁烦,恨那傻子舍命不舍财。但也实没有勇气下山去劝他,只得自家肚内道:“各人作业各人当!各人生死有命,我怎管得他?”只索罢了。
      是夜,众村人也无柴火,也无被褥,望着连天大雨,都对坐着发了一宿的呆。次日天还未明,只听见轰隆隆连声,惠能梦里被人声鼎沸吵醒,都喊“发水了!” 师兄弟们连忙起来看时,只见滚浊大水一路狂奔而下。原先寺边那一条小小河流登时变作索命阎王,泥沙俱下,夹着断树残枝。众人都惊得面色惨白,俱不知山下乡村是何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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