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22、同人又出圈

　　那日拙政园中到访的名士甚多，致仕的乡宦、闲住的大佬也不少。倒也不都是为了惠能来的，有的说自己不好此道，拉着名士吟诗作对，有的摆出前辈长者的模样考教学生的。打眼一看，都是人设，人设。倒是几个青年学子颇为兴奋。神僧大大并不真赏饭吃，将来前路如何还得靠这些有力大佬们赏识。惠能与王老尚书对视一眼，呵呵一笑，寻了个清闲的所在使直钩钓鱼。
　　惠能这里钦佩王老尚书做事老道，却不知王老尚书也在心里赞叹这个和尚精明。年纪似不甚大，怎么就有这样的心性。若说出家人本性恬淡不争，他早不做这一场佛会，送那一卷书了。想是看出来什么不说罢了。因随口问其俗家姓氏，家中还有何人，惠能言说是吏部牛郎中之子，不免又把自己得病、发愿、病愈出家的人设说了一遍。王老尚书听说他也是仕宦子弟，家中还有亲人，对他更高看一眼，又听他说为了舍不得祖母难过，宁可在乡下小寺修行，心中满意，口中却说：“你这和尚，岂不知出家人六根清净，俗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怎么还舍不得亲人呢？” 惠能不然：“出家人难道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得顾念时且顾念，缘尽自然就不顾念了。” 王老尚书哈哈一笑，又问：“大师，那《太子传》第四卷何时可得？”
　　这样一个催稿狂魔，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惠能也诚恳答道：“前日写书太辛苦了些，一时文思晦涩，不知何所往。大约需要随处走走，畅畅文机。” 王老尚书大笑曰：“和尚欲何往？”惠能一时口滑，只得推脱道：“随意走走，并无定处。” 王老尚书道：“姑苏尽有好景，不如多住几日，我等也可常常往来。不然，尽可游太湖、观钱塘，赏西湖美景，也是人生乐事。”惠能当然不好说‘我要回家’，只说：“待家师叔回信再行定夺。”
　　说笑间，也是趣谈，王老尚书的钓钩一动不动，惠能和尚的钓钩却上上下下动个不休。王老尚书道：“我家这几条憨鱼，今见大师来，也要出来迎客。” 惠能随口说了个网抑云笑话，王老尚书笑不可遏，却摆手曰：“不好，不好，这个太郁卒了些。”一语未了，一人朗声笑问：“什么不好？”二人回首相顾，原是衡山居士。
　　那衡山居士乃吴中四才子之一，书、画双绝，通音律、擅金石，诗文有古意。虽然屡试不第，不碍其名。惠能早闻大名，济通禅师对他也甚推崇，因主动起身问好。那衡山居士四十许人，着黄褐道袍，带玄色逍遥巾，显然是一位道德真人。惠能合十见礼，居士也拱手相还。
　　因居士是长者，惠能请其先坐，衡山居士道：“贫道不爱钓鱼，坐得闷气。”王老尚书道：“你这老道一来就安生不能！” 因甩下鱼竿道：“来来来，听大师说故事。”惠能笑道：“小僧如今文思枯竭，实在没有了。”衡山居士道：“太子传若是没有，你还有个剑池的故事怎么不说？” 王老尚书道：“什么剑池故事？” 衡山居士道：“阿曼将军立斩上古之神以成剑池的故事呀！” 惠能坑了人，最怕别人追着填坑，连忙推脱道：“那是贫僧随口乱编，后续不曾想过，实在想不出来了。”两个推拉一番，惠能想了想，道：“剑池的故事是实没有，我见了道长，忽然另有一个花妖树精的小故事。”他坏心地把阴阳师-大妖精不知火的故事讲了一遍。
　　两个大佬听得抓耳挠腮。一时赞叹女子阿离之凄美，一时惋惜渔人阿义为何不能与之偕老，待说到阿离为护渔人被杀，以身饲火，身化巨妖时，两个老人竟然老泪纵横了。讲到最后，惠能忽然问二人：“阿离化妖后，这把火是烧了仇人好，还是不烧好呢？” 衡山居士当即道：“善恶有报，天道往还，自然应该烧！” 王老尚书却道：“人妖有别，以妖害人，必遭天谴。不该烧！” 衡山居士大怒曰：“阿离死前还是人。此人杀人害命，怎不该偿命？”王老尚书道：“可她现在是妖！” 两位老大人不顾了体统，互相揪住胡子，一直扭到泛红轩，慌得许多朋友上来拉开了。
　　惠能借机跑到一边躲自在。这里众人都问怎么老大人打起来了。两个老的愤愤然一顿告诉，惹得众人议论纷纷，互相争执起来。张池正在其间，忽然灵机一动，道：“诸位老先生，生有一言……” 就把同人大赛的规则宣讲一番。
　　衡山居士不要什么赏金，着实只要为阿离出这口气，立即答应做第一个投稿人，势要教这暴雪真人版阿离大妖掌聚五雷，手提三尺青峰，斩尽世间不平事。王老尚书心有不甘，自然也不愿落后，也要投稿，必要这阿离小姐得贵人相助，与情郎共结连理，科场登第，五子四女，富贵双全。
　　同人大赛轻轻就有了两部重量级稿件，更还有看了老尚书，老居士的榜样，也摩拳擦掌要来试水的。崔池前日听说有这个大赛，今日就见大赛要大火出圈，一边佩服张池机警，一边主动要做收稿员，给老尚书打下手。当下白鹿学院的学子们你三人，我两个，自行做了责编。动作之迅速，就是惠能后来知道了，也只好说佩服、佩服。
　　众人又笑了一回，互相让到厅上品茗、品酒、下棋听琴耍子。莘莘学子，摇头晃脑，衮衮名士，挥扇镇衣，间有仙人道长夹杂期间，只可惜王老尚书要个体面，不曾叫家伎、名倡前来飨客。
　　谈笑间，忽有一个青衣家丁匆匆走来，悄悄在王老尚书心腹管家耳边嘀咕两句。那管家蹙眉道：“撵出去。”声儿略大，老尚书觉得了，开言问道：“什么事？”管家不敢隐瞒，凑近来小声道：“门口有个小乞丐，指名要见惠能大师。” 老尚书甚奇，便与惠能说了，惠能也诧异，道：“贫僧去见见就来。” 衡山居士却道：“就叫他进来当面问问，若有什么事，说不得贫道也能助一二。”惠能心中坦荡，一说就许，令那管家带了小丐进来。
　　惠能观那小乞丐，衣衫破烂，骨瘦如柴，脸上脏得也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叽里咕噜精光乱转。那小丐一路东瞅西看，满园厅许多光头，矩不知惠能大师是谁，只得大声叫道：“惠能大师！和尚！老师父！秃头！有个姓苟的寻你！” 喊得众人哈哈大笑。惠能又好气又好笑，不管他叫秃头，问他：“你都不认得我，你寻我来做什么？”那小丐道：“一个姓苟的求你救命。说你要是不去救，他就要到河里做忘八也！”
　　惠能诧异问说：“他叫苟什么，人在哪里？” 小丐道：“他说叫什么苟近人或是苟似人，是个书掌柜。人在苟家。” 衡山居士插言道：“姓苟的在苟家有什么不对？” 惠能却失声叫道：“不好！”点手叫张池过来说：“苟掌柜约期不至，我只当他有事耽搁。听起来他有些不好了呀！” 众咸问缘故。张池便将苟掌柜家事转述一番。
　　衡山居士当先怒道：“官府三令五申，不许平民百姓私刑处置。据这小儿所说，姓苟的掌柜不是要被家里人害死了么？岂有此理！朝廷律法何在？官府颜面何存？” 又目视王老尚书道：“邱府台是你的学生，你这老儿管是不管？” 王老尚书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来。
　　惠能道：“此事干犯律法，理应报官。贫僧情愿做苦主上告，劳请在座诸位做个证见。”衡山居士大声说：“岂有让个和尚出头之理？不如我贫道来做原告！” 众人都说：“和尚出头与道士出头有甚两样？不如就让这小丐出首，我等情愿都去作证。”
　　于是乱纷纷，一群乡宦、名士、儒学秀才、和尚道士，簇拥着一个小乞丐都往苏州府衙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