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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以爱为名 ...

  •   买房子的由来要追溯到2010年末,彼时田西门和岑佳惠热恋一年多。
      “妈,我想和佳惠结婚。”
      西门妈接到儿子电话时,正和西门爸在大街上溜达。“结婚?我看你是热昏!岑佳惠家不过是普普通通公务员家庭,我手上等着给你说亲的老板女儿一大把。你去问问,她家上海买房子准备出多少钱?”
      待西门回来汇报,岑家意思是嫁女儿,按当地风俗准备陪嫁一辆车时,西门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要结婚可以,房子预算两百万,产证写我和你爸的名字。”
      西门得了令,一到周末就拉着佳惠东奔西跑看房子。当年上海两房的市价已接近三百万,西门爸妈没法贷款,一时间找不到合意的。挑挑拣拣几个月,从浦西看到浦东,从中环看到外环,2011年初上海市政府出台了限购令:
      “……自本意见发布之日起,暂定在本市已有1套住房的本市户籍居民家庭、能提供自购房之日起算的前2年内在本市累计缴纳1年以上个人所得税缴纳证明或社会保险缴纳证明的非本市户籍居民家庭,限购1套住房。……”
      简言之,西门爸妈被限购了。西门没有上海户口,按政策要工作两年后结婚才能购房。眼前的结婚对象倒是有一个,就是岑佳惠。何况佳惠毕业就落户了魔都,有首套房的资格。西门妈再不情愿,也拗不过国家政策,只好松口。
      可以贷款买房,预算一下子宽松了很多。没多久,两人就相中了浦东内环的一套次新学区房。
      领证前一晚,西门掏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婚前财产协议:“这些首付款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心血,里面还有我爷爷的钱。我妈说了,要签个协议确保我的婚前财产。”
      佳惠发短信告知了爸妈,佳惠爸回了消息——“田家和我家一样,是公务员家庭,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家嫁女儿不是奔着离婚分财产去的,要签就签吧。”
      “我爸给了我一笔嫁妆钱,一并放进首付款里。”姑娘家心气高,佳惠在协议里补上了一条,双方签字完事。
      房子买好了。虽然用掉了佳惠的购房资格,岑家也贴了钱,佳惠作为主贷人每月要还贷,西门妈一直以首付她出得多为由,认定房子是她买的,渐渐就把儿媳边缘化,以女主人自居。

      “你和西门好歹谈了两年,就没看出他的品性么?”佳惠爸说不出的懊恼,当初因着年轻人自由恋爱、门当户对才应承的这门婚事,谁知尽职调查没到位。
      “以前他还不是这样的。”佳惠嘀咕道,至少最初那两年,田西门待她还算好的。
      刚毕业时,两人合租了一套离陆家嘴CBD一站地铁的两室户老公房,做过一段时间室友。佳惠公司远,每每下班走在楼道里,看到过道的小窗户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形,就知道西门已经在做晚饭了。老公房厕所只有两平米,每次下水道堵了,也都是西门蹲在厕所间,用一次性筷子捅出一堆发丝缠绕的污物。
      婚前要考察一下的道理,佳惠是懂的。只是,当年涉世未深的她又怎会明白,人心如月阴晴圆缺,是会变的。西门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蜜月去的是美国。岑佳惠一路从波士顿吐到大峡谷,从洛杉矶吐到回国,下了飞机就给佳惠妈打电话:“姆妈,我在美国吐了一路,都没好好玩。”
      “你不会是有了吧?”佳惠妈揶揄道。
      “想多了,怎么可能!”佳惠虽然嘴硬,到家后还是半信半疑取了张试纸,果然中队长。
      接到佳惠“你要当爸爸了”的消息时,西门在公司洗手间冲了一把冷水脸,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来,一下班就跑去超市买了佳惠爱吃的鲫鱼,炖了鲫鱼汤,熬了白米粥。
      佳惠孕反厉害,整日吐得昏天黑地,无奈之下请病假住回娘家,好不容易吐满三个月回沪返工,胃口仍是蔫蔫的。
      西门妈盘算着,那岑佳惠大着肚子,家务活谁来做?自家儿子白天上班已经很辛苦,下了班难不成还要伺候大肚婆?她一通电话拨给儿媳:“阿拉儿子是不烧饭的哦,你下班回家自己烧一点,他么外面吃好了回来。”又一通电话拨给亲家母:“呐女儿头三个月和单位请假了伐?没请假算旷工的,别到时候丢了工作!”
      佳惠妈心疼女儿,辞了工作,来上海当起了埋汰烧洗衣搞卫生的老妈子,一做就是八年。

      孕期,西门妈来电反复灌输不要为了身材控制饮食,孩子大点将来好养活的道理。佳惠老实听话,拼命吃拼命补,生怕亏待了肚子里的宝贝,让他输在起跑线上。结果宣儿码子倒是长得挺大,可怜她的小身板,生孩子时生生挨了两刀,刀口足有二十公分,月子里疼得下不了床。月嫂二十六天期满走后,佳惠妈照顾宣儿、包揽家务,从早忙到晚;佳惠堵奶发烧又起夜喂奶,本就入睡困难,夜夜失眠导致神经衰弱,经常莫名流眼泪,患上了产后抑郁。
      见母女俩实在扛不下去,佳惠爸还没退休,便提出请个育儿嫂,晚上带宣儿睡一段时间。最后育儿嫂是觅到一位,带孩子也颇有经验,佳惠总算松了口气,精神状况也日渐好转了。
      在老家的西门妈却认为佳惠爸手太长,没少向儿子吐槽儿媳:“哪个女人生孩子像伊这般娇气,夜里小宁不和妈妈睡,要和阿姨睡。伊还在休产假,又不上班,整天吃吃喝喝白相点,还要请到阿姨服侍。”又再三叮嘱西门,“你随她们去,不要搭手!女人带孩子天经地义,男人只管钞票赚进来就行了。”
      到了春节,佳惠向西门盘点宝宝一年的开销,西门妈直接甩了句:“请阿姨的钱怎么能算在小宁身上呢?阿姨么是因为老人要请的呀。”
      “那个育儿嫂难道是来伺候我妈的?”佳惠瞠目结舌。

      某次西门心血来潮打扫了家里的卫生间,佳惠在公婆面前夸老公能干,西门妈当下黑了脸,拉着西门说:“男人怎么可以沾手厕所里的活,也不嫌晦气!”
      从那以后,西门再没打扫过卫生间,就连放厕纸的垃圾桶满了,也是大声喊着:“岑佳惠,你过来倒一下垃圾。”
      “你顺手倒了不就好了嘛。”佳惠嘟囔着。
      “男人倒厕所垃圾晦气的,晓得伐!”西门理直气壮地回答。
      西门妈来上海“视察”工作时,佳惠妈忍不住划领子道:“我和佳惠爸家务活都是分工的,我买菜洗衣服,她爸爸烧饭搞卫生。佳惠爸爸爱干净,卫生间每周都要擦一遍的。”
      “你家是你家,在我们田家,男人是不用干活的。西门他爸吃好饭,碗筷也不收一下,摊在桌上就走了。”西门妈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田西门变了,言语间流露出诸多不满,嫌弃岑佳惠工作不得力、赚钱太少,对家庭经济没有正贡献,不会开车,带宣儿出去玩总要拉上他做司机等等。
      他把自己摆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对佳惠所做的一切指手划脚,列出了诸多要求,仿佛只有按他说的做了,才是个合格的好妻子。

      田家老宅是自建三层小楼,卫生间搭在楼梯下面,佳惠冬天洗澡洗头觉得太冷,总是趁回娘家的时候抓紧洗一下。这一举动不知怎么触了西门妈心经,在西门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你这个不肖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我和你爸省吃俭用,给你出了房子首付,至今住在这个你爷爷传下来的老破房子里!你丈人丈母娘想得开,老早市区一套商品房买好,嫁女儿才出了笔嫁妆钱!”抹完眼泪,她眼珠子一转,歇斯底里道,“以后不准她去!要么在这里洗,要么别洗了!!”
      西门最受不得老妈的眼泪,顿时心如刀绞,立马传达了皇太后的旨意。佳惠则受不了西门妈的作天作地,也不想和西门为这种事吵架,反正一年住婆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每晚拿个小盆、一壶热水在田家卫生间洗了完事。

      田西门上传下达的妈宝属性,岑佳惠息事宁人的绥靖态度,助长了西门妈的嚣张气焰——她把自己视作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掌控着小家庭的一切决策,不时撺掇着儿子欺负儿媳妇,来彰显自己至高无上的大女主地位。她不无得意地对钟点工阿姨炫耀:“虽然我难得来一次上海,但是小家庭发生的事情,百分之八十我都是知道的!”

      佳惠说走就走,搬去爸妈租住的一室户,但宣儿还在家里,她自然放心不下,每天下班先跑回家去照顾儿子。宣儿睡下后,她找西门谈了几句。
      “我收回将房子归我名下的想法。”换位思考,西门的担忧和疑虑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了。但有过两次前车之鉴,她深知这次不能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翻篇了。魏元再三提醒过她:西门心性未定,加上田家一贯的包庇纵容,如果没有适当的约束条件,即便这次勉强和小三拗断,难保不会死灰复燃,或者有小四小五出现。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再经受住一次这么大的打击。
      “我需要一个平等的家庭经济地位。之前你妈主动和我爸提过,婚前财产协议可以作废,作为我的保障。”佳惠主动退了一步。

      听完西门的汇报,西门妈眉头一挑:“儿子,你听妈的,那岑佳惠手上没什么积蓄,不拿到房子一半产权,是不敢离婚的。路律师都说了,她就是个骗子!你别答应,耗着她,要不了多久,她一看没戏,肯定服软。”一番话说得颇为笃定。
      田西门从小将老妈的话奉为圣旨。说来也怪,西门妈确实凭借铁血手腕,将田家人治理得服服帖帖,唯其马首是瞻。因而,但凡说起西门妈,田西门眼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景仰钦佩之情,觉得天底下没有老妈搞不定的事情。
      没错,佳惠耳根子软,只要多哄哄她,过几天她气消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前两次她闹完,不也原谅我了么,他暗自思忖道。

      过了两日,佳惠问起考虑得如何了,西门含糊其辞,只是拖着。佳惠爸有些恼,上门去质问西门妈到底什么意思。西门妈先是一脸茫然,继而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
      “哎呀~婚前财产协议作废,原是我提出的没错呀。但这个房子的首付款呢,有十万块是西门他爷爷资助的,老人家不同意的啊。”
      佳惠爸目瞪口呆。西门的爷爷,宣儿的太公,在宣儿出生一周后就因病过世了。西门妈竟然把责任推到一位已经作古的老人身上,死无对证,真叫人大开眼界。

      “呵,现在是一半都不愿意了是吗?无非就是不断试探你的底线。”旁观者清,魏元一眼看穿西门妈的小九九,“说句不中听的,你这个婆婆就是看你太看重儿子、家庭、名誉,知道你会软会退,所以拖着,最后就不了了之。”
      西门在大事大非上向来没有自己的主见,知晓症结所在,佳惠打算对症下药。“你妈今天怎么样?有没有给你洗脑?”
      “谈不上洗脑吧。”西门不咸不淡地回应。
      “我说过好多次,跟你过一生的是老婆,不是老妈,你都三十五岁了,你妈也该放手了。”她恨不得此时手上有个棒槌能点醒西门。
      “你的提议,我会去咨询一下律师的。”西门谨遵懿旨,和佳惠展开一场拉锯战。妈说得对,谁能保证佳惠拿到一半产权后,不会反手将自己告上法庭。只有让她什么都拿不到,她才不敢轻易离婚。
      这个世界上,不会害自己的只有妈!

      公司顶楼的天台。
      “元,将心比心,我不过是想要他一个态度。”佳惠心里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一直在给他机会,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明白我的为人么?”
      “别想这些了,他还没断奶,就你婆这脾气,你男人做不了他的主。”魏元递了张纸巾,“最关键的是,他居然不相信你。你都三十五岁了,还能怎么往外扑腾啊。”
      “没用的,他凡事都汇报给他妈。”
      “这男人是一辈子活在他妈的阴影下了。我也希望他做一次真男人,站在老婆这边,对你造成那么大伤害,就该实打实拿出态度来修复你对婚姻的安全感。”魏元的视线飘向黄浦江对岸高楼林立的陆家嘴。
      许久之后,魏元说,其实你婆婆不是真的有多爱她儿子,她更爱她自己!她牢牢把儿子攥在手里给她养老送终,却没有考虑过她儿子老了该怎么办。如果真爱儿子应该会希望他身边能有一个贴心体己的女人长相厮守,会希望这个女人把她儿子放在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她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也不能保护他一辈子。人的寿命和能力决定了母亲对儿子的守护极限。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吧,以爱为名,为了把儿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不惜亲手葬送了他的家庭幸福。

      “西门,这套房子我也不想住了。我们原本不就打算再买一套房子吗?这样,各自手上的存款都拿出来,再去买一套,带着宣儿搬出来住。”每每想起刘娟在自己婚床上赤身裸体摆出各种骚浪之姿的照片,佳惠就感觉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这几年宣儿和她轮番生病,皆因这骚狐狸登堂入室,把婚房的风水都给破坏了。再者,用婚后积蓄买一套房子,婆婆总不能再插手了吧。
      “房子是要买的,但不是现在。”西门迟疑着,“过两年再买。”
      “现在房价稳定,春节时你说过手上有四百多万存款,我这几年也攒了近一百万。不要多好的房子,买套两居室够住就行。我们的婚房,就出租收租金,以后留给儿子……”
      “……我不是上海户口,现在买房子上不了名字。”西门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出实情。
      佳惠恍然大悟,难怪前几年房价低谷时,田家一直摒着不同意买房,原来是在防着她!不,还要更早,从她领证前夕签下那纸婚前财产协议开始,就已经在防着她了。
      更何况,半路还杀出个狐狸精。“所以你是想等结婚满十年的配偶户口随迁对吧?等拿到了上海户籍,是不是就打算和我摊牌,把我扫地出门?”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答案。
      “我可以给你这套房子的居住权的,你带着儿子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佳惠一脸愕然,田西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虽然田家首付出的多,但岑家并非毫无贡献。何况这房子三分之一是银行贷款,她作为主贷人每月还在还贷呢。
      原来这些年,她始终是田家的局外人,即便这套房子用掉了她购房资格,即便房产证上有她的名字,田西门也不过认为她是寄人篱下。所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将情妇带进家门,肆意践踏妻子的尊严!这可笑的居住权!

      那天佳惠在租房的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给西门发微信:“婚后买房即使写一个人的名字也是夫妻共有的财产。”又引述了一条新婚姻法——“在夫妻婚姻存续期间购买的房子,夫妻双方没有明确约定的话,房产证上只写一人的名字,应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
      过了一会,西门回了微信:“先睡觉吧,再想想。”

      “佳惠,你再买一套房,我们搬出去住的方案,我妈同意了。”大清早,西门在地铁站拦住佳惠。
      “我们用自己的存款买房子,为什么要你妈点头?”佳惠只觉得好笑,难怪西门昨晚没有一口答应,原来今早又汇报给他妈审批去了,“那好,既然如此,新房产证上写明比例,我七你三,你敢不敢当场就答应?”
      “这……我得去问一下我的律师……”西门面露难色,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西门啊西门,佳惠内心感叹,咨询律师只是托词,你要请示的只是你妈!恐怕你手里的存款都已经上缴给你家慈禧太后了吧?

      教育学者尹建莉在书中写道,强烈的母爱不是对孩子恒久的占有,而是一场得体的退出。母爱的第一个任务是和孩子亲密,呵护孩子成长;第二个任务是和孩子分离,促进孩子独立。若母亲把顺序做反了,就是在做一件反自然的事,既让孩子童年贫瘠,又让孩子的成年生活窒息。

      在世纪大道地铁站汹涌而至的人潮中,西门和佳惠再一次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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