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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丘之貉 ...

  •   岑佳惠决心上诉不是一时意气。法院判决房产、车辆全部归田西门所有,一个出轨嫖妓传染性病的男人竟然可以堂而皇之的霸占家庭不动产,而一个无辜受害的女人却要带着孩子被扫地出门。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料到的。
      法院以“购买时的双方出资情况、贷款人及目前房屋的居住情况等因素”作为判决房屋归属的理由。事实上,由于西门限购,用佳惠的购房资格才买了房,产权登记为共同共有,虽然田家首付出得多,但析产时出资都要如数归还给出资人的。
      房屋的贷款人是佳惠,即便她走投无路带着老人孩子在外租房,月供也从未中断过。
      而“房屋的居住情况”这个理由就更为荒谬了。庭审中,她向法官申诉过西门妈擅自更换门锁、导致她有家不能回的行为,但法官以避免矛盾激化为由,要求她维持现状。没想到这一条居然成为了法院判决房屋归属田西门的理由!
      在夫妻共同财产的认定上,法院对佳惠的资产情况卡得很严,连卡内角角分分的余额都计算在内;对田西门的资产和大额转出、取现、消费却从宽认定,遗漏金额高达150余万。其中就有C银行理财持仓金额105万,还有他在事发后一周内疯狂取现的1万美金,转账给路妍的38万元。
      至于西门出轨嫖妓以及东窗事发后大肆购买名贵药材和奢侈品的60余万消费支出,法官全部判定为正当消费,不予以追回。而对佳惠带孩子在外租房的零零总总十几万的支出,法官却以没有F票为由,要求佳惠自行承担。

      “光是那105万理财产品,当初你花了多大的力气去取证,光调查令就让法院开了两回,最后那男人自己提交了理财持仓单,并且你们双方当庭都确认过了金额,法官不可能会毫无印象,怎么最终裁定会遗漏呢?”魏元分析道,“常理来讲,离婚案子在判决上应该照顾受害者、女人、孩子等弱势群体,怎么到了你身上完全反过来了呢?”
      佳惠仔细复盘了法院通知延期审理的这三个月发生的异常情况,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在她为了准备质证材料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西门妈却闲来无事经常来她一家子面前晃悠;沈烨打给尧远的那通电话,“胡阿姨说啦,他们岑家的如意算盘迟早要落空”;还有西门表妹的提前通知,“阿姐,你听我的!赶紧去拿,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似乎田家早就预先知道了判决结果,吃过了定心丸。只有她还在傻乎乎地全力“备考”迎战,满心期待着所谓的公平和正义。

      拿到判决书后,佳惠爸妈从田家母子手里讨要回来的几包衣物,全都是佳惠那些不值钱的旧衣服,仅有的几件体面的外套、手提包都被西门妈藏私了,宣儿的衣物则是一件都没能拿回来。据佳惠妈回忆,那天她打开宣儿的衣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还以为宣儿的衣服是和佳惠的一起被装在那几个垃圾袋里,于是也没检查一番就拿了回来。
      讲真,她不知该对田家未来的新媳妇心生怜悯——哪个倒霉催的姑娘,从田西门这里收到的皮草外套、品牌手包都是前妻不舍得用的二手货;还是该替宣儿有这样的爸爸和奶奶感到羞耻,把他的衣服,不少还是吊牌未拆的新衣服都藏了起来,以后爸爸再婚生了弟弟还可以二次利用。
      还有她本着一番好意对西门爸说,春节时带宣儿回桐城看望一下田老太太,没几天就从邻居口中得知西门妈对外宣扬她这个前儿媳“离了婚还打着田家财产的主意,想带着小宁骗老祖宗的钱”。
      打赢了离婚官司,西门妈一举占据了桐城舆论制高点,彻底“坐实”了岑佳惠觊觎田家财产未遂,在诉讼中败落的“罪名”。
      她确然是人慈心善没错,但不代表她会任人鱼肉,摁在砧板上随意宰割。诉讼期间,她和何律师收集了大量的证据,然而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竟会得到这样一个有失公允的判决!
      这个公理,无论如何她都得争上一争。

      很快佳惠通过老领导介绍了一位资深的离婚律师,带了证据材料前去咨询。
      “原来被告方请的律师是路妍啊,难怪了……”王律师小声嘀咕着。
      佳惠听出言语间的蹊跷,连忙问道:“怎么?您认识她?”
      “啊,她是电视台的红人嘛,电视节目上经常出现啊。”王律师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先把你的证据材料拿给我看看。”她仔细翻看了佳惠的材料,思索了一番道:“房屋的归属,法官有一定的裁量权,无论判给哪一方,另一方都是拿相应份额的折价款,我个人觉得改判的难度较大。你吃亏的地方在于,带着孩子要重新买房,首套房的资格已经被用掉了,二套房的税费高、贷款利率上浮这些显然都不在法官的考量范围之内。夫妻共同财产这条,确确实实是被遗漏了,特别是这105万,既有理财持仓单,又有庭审笔录的记载,证据详实,我认为可以上诉,要求法院重新进行分割。”
      佳惠又分别咨询了几位业内知名的离婚律师,得到的答复基本一致。有了专业人士的判断,她心里有了底,通知何律师起草上诉状,就算争取不到房屋的产权,至少中院要在财产分割上做到公平、公开和公正。毕竟遗漏的一百多万,对田西门来说不过是一年半载的收入,但对她和宣儿来讲,却意味着要重新贷款买房,在大上海辛苦地讨生活。

      中院的台阶不是一般的高。岑佳惠早早到了法院候场,没过多久何律师提着一拉杆箱的证据材料,满头大汗地出现了。面对疫情推迟了两个月的二审,佳惠的内心笃定多于忧虑,前期她在几位离婚专家的指点下,对这场官司有了九成把握。
      临开庭前五分钟,田西门才姗姗来迟,戴着黑色口罩,穿一件簇新的红白蓝相间羽绒背心,一副潮男打扮,同行的还有大律师路妍和小助理许唯。路大律师轻装上阵,一件长款羊绒大衣,双手悠闲地插在兜里,说是出庭打官司,竟连个手提包都没拿。
      佳惠定了定心神,率先走进了审判庭,只见大厅宽阔,前方十米处是三丈高台,设审判席一列,端的是庄严肃穆;高台下是一张书记员的办公桌。原告席和被告席分列两侧,和一审不同的是,变成了面向审判席。
      不一会,高台右侧的小门里踱出来一位满头小羊毛卷烫发,身形壮硕的老阿姨,穿着法官的黑袍子,带着一只粉色的口罩,往审判席上一坐,口头宣布开庭。

      何律师起身宣读上诉状:“尊敬的审判长,本次上诉人岑佳惠的诉请一,原审判决第五项依法改判涉案房屋归上诉人所有。理由为一、双方在办理产权登记时,并未根据出资比例进行产权份额的登记,仍登记的是共同共有,这说明双方约定平等拥有对该房产的权利;二、涉案房屋贷款的主贷人不是被上诉人,而是上诉人,贷款合同和公积金冲还贷记录均可证明……”
      “侬简单点把事情讲一讲好伐,不要加任何观点。”开场还没到一分钟,老阿姨法官就从三丈高台上掷下一句话。
      何律师愣了一下,应声道“好”,接着继续往下说:“三、涉案房屋目前居住情况是人为恶意造成的。上诉人和孩子此前一直是居住在涉案房屋内的,后因被上诉人母亲私自入住房屋并更换了门锁,上诉人有家不能回,一审法院为避免双方矛盾激化,要求暂时维持现状……”
      “我叫侬讲事实,不是发表意见!”老阿姨法官黑着一张脸,再次打断何律师的发言。
      “我就是在陈述事实,没有添加自己的观点。”何律师扶了扶金边眼镜,对法官的一再刁难有些无措,但仍然好脾气道,“诉请二,在原判决第四项基础上,依法分割一审未分割的夫妻共同财产人民币140万元,美金1万元。一审法庭在统计夫妻共同财产时有所遗漏,主要为被上诉人C银行账户的105万元理财款项,以及——”
      “行了行了,不用展开了。下面由被上诉人律师进行答辩。”老阿姨法官大手一挥。

      路妍得到了法官的示意,马上开启了火力攻击:“不同意上诉人的上诉请求。一审法院已经大幅度照顾女方了,双方婚前是签过婚前财产协议书的,而且我们在庭审后提交了出资证明,算下来女方的实际出资只有十万元。考虑到女方还要带小孩,已经大幅度予以照顾了。况且——”
      她语气一转,又哀哀戚戚地说道:“男方的出资是三代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可以说是举全家之力买的这个房子,现在女方昧着良心想来侵占,被上诉人的奶奶得知这个事情,已经晕倒住院了,一辈子的心血被女方骗光了!”

      岑佳惠从何律师开场就觉得不对劲,这老阿姨法官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停打断何律师发言,不仅没说几句就不让他说了,还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她碰了碰何律师的胳膊,问:“他们什么时候交的出资证明,我怎么没看到过?还有,我家的出资怎么变成十万了?”虽然当初的购房款最后是从她账户里支付的,但是光佳惠爸爸打钱到她账户的汇款单加起来就有几十万了。实际上,她的出资比婚前协议上签的金额还要多。
      几次三番被无理地打断,何律师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握笔的手微微发抖。他小声说:“庭后我申请去调档一下资料吧。”
      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了,佳惠叹了口气,抢过话筒道:“法官,我有话想说。”她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地将离婚的前因后果和上诉的理由捡重点讲了一遍,最后说:“抱歉,我可能情绪有点激动。但是孩子读书需要这个学区房,我愿意支付全部的房屋折价款包括增值部分给男方。另外,一审法院遗漏的夫妻共同财产人民币140万元,美金1万元,证据确凿,希望中院依法进行分割。”

      “法官,上诉人都说了她情绪很激动了,情绪激动之下说出来的话当然是不可信,也是不作数的。”路妍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好大的口气,就跟法院是她家开的似的。佳惠拧起了眉毛,抬头看了眼审判席,却看见老阿姨法官的粉色口罩下流露出一副我很赞同的神色。
      然后就听到路妍哔哔叭叭地开始算账了:“虽然判决书上没有把105万元的理财产品等款项写进去,但法官没写不代表没算呀。你看,我简单加了一下,夫妻共同财产总共580多万,扣掉一辆车价值30多万,还剩550万,再扣除掉日常开支,还剩500万。女方手里的存款是100万,一审判决男方支付女方150万,加起来总共到手250万,正好是一人一半呀,公平得很。”
      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老阿姨法官已经在频频点头了。但佳惠反复核算过多次的数据,怎么轻易会被三言两语地给糊弄过去,她胸有成竹的地站起来说:“路律师,你的算法有问题。首先,车子虽然判归被告所有,但车辆价值理应分我一半,你却直接从待分配的总数中扣除了;其次,夫妻共同财产580多万,是已经扣除了被告60余万消费后的净值,你又进行了第二次扣除,而且一下子扣掉了50万;再次,我原本手里的100万存款,在支付了18万律师费、8万多房租和孩子教育、保险、生活费后,只剩下50几万。请问你是怎么得出一人一半很公平的结论的?”
      “律师费本来就应该从你个人财产里出的呀,你问问你的律师,男方有没有义务为你承担一半?”许唯好不容易抓住了佳惠陈述中的一点纰漏,赶紧起来表现表现。
      何律师这下子反应过来了:“我这里有两张转账凭证,想请对方路律师解释一下,被上诉人在一审开庭前,转账给你的38万元是什么用途?如果是借此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是不是应该追回予以再次分割?”
      “这……”路妍没想到引火烧身到自己身上,狠狠瞪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徒弟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支付的律师费,已经消费掉了。”
      “那么,既然我付的18万律师费是需要个人承担,那为什么你的当事人付的38万律师费就可以认定是消费支出,我要为他买单一半?”佳惠反问道。

      岑佳惠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老阿姨法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路妍也不是吃素的,她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哭哭啼啼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多讹一笔钱呗。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养不起小孩就别要呀。反正是男孩子,抚养权给男方,我们来养好了呀~”
      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们居然把宣儿推出来挡枪,佳惠顾不得路妍话里话外赤条条的嘲讽之意,当即表明立场:“孩子我是铁定要的,再苦再难,我也不会把孩子留给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诶呦,你们吵吵得我头晕。女方你话太多了,你看男方坐在下面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老阿姨法官嫌弃地看了佳惠一眼,偏袒之心昭然若揭,“今天要就此为止吧。庭后我会把卷宗看一下,如果没必要再次开庭就择日判决了。”

      田西门如获大赦般率先站了起来,快步向庭外走去,许唯紧随其后。
      路妍走过岑佳惠身边时,听到一句铿锵有力的声音:“路律师,你维护你当事人的利益固然没错,但作为一个上电视台节目的公众人物,得让我这种遵纪守法的老百姓感受到社会的公平和正义,而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路大律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个可怜的女子一眼。再挣扎又如何,不过是她赫赫战功上的又一具枯骨。

      走出中院,岑佳惠被头顶毒辣辣的太阳晃得头晕目眩,差点在台阶上一脚踏空,勉强稳了稳身形,掏出手机给魏元发了一条消息:“这次恐怕又要败诉了。”
      在开局时她就知道了,人家蛇鼠一窝出来演一出戏,而她成了戏中洋相出尽的小丑。

      “呵,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魏元秒回。其实在闺蜜拿到一审判决书时,她心里隐约能预感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不忍打击佳惠凡事认真的个性,以及佳惠爸做了三十多年警察对法律的忠诚,当佳惠说要准备上诉的时候,她去龙华寺给闺蜜求了一炷香,存了一丝希望,祈祷有奇迹的发生。

      然而,有时候,正义不一定会迟到,而是可能会缺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2 22:50:07~2021-03-27 15: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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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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