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云》阮鹿

1、飞机云

　　一直记得那美丽的天空，干净明快。
　　我生活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那里几乎没有人来过，也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过。
　　唯一在身边可以讲给我听的人，是我的母亲，她给我讲外面的世界，很高兴很高兴。
　　母亲是个活泼的人充满朝气，她对整年几乎全在下雨的天气感到厌烦，这里山明水秀什么都好，甚至居住在这里的动物比人多，母亲说原来我们这个村落是要被拆掉的，那年一直下雨，下很大的雨，突然有人来到了这个村子说是政府拆迁要把这里的树砍掉，让所有的人搬离这里，当然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老人，受家族影响的人是万万不肯离开的，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换来的是得以在这里生活，那年很惨，打架什么的经常发生，那年年幼的母亲目睹了一切，很惨烈，最后平静了下来，周围的居民纷纷搬离了，唯独留下了那一个村子，后来人们在那里种了很多很多的树，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母亲说那年之后有一天特别的晴朗什么也没有，干净的很。
　　后来母亲离开了，为了她深爱的人，母亲没有细说那个人，只是知道他是带母亲离开的人，他人很好。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好奇地问。
　　“都是命啊！所以我回来了。”
　　外婆让她嫁给了另一个人，我的父亲。善良的父亲知道母亲，对母亲很好，后来母亲就淡忘了离开的事情，既然回来了，那就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了。自己必须安安分分的待着。
　　“那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走出去过吗？”
　　“没有啊！这里很安静啊！”母亲笑看我。很温柔的。
　　水声潺潺，不断传来，树枝摇曳，风很静。
　　“那大家都没有想要知道外面的事情吗？”
　　“想啊，怎么可能不想呢！日子过的平平淡淡的！”
　　“那么？”我示意她说下去。
　　后来有人想要离开，都是些年轻的人，可是家里的人不允许，就是不允许，甚至有以死威胁的。母亲说当时有个青年不顾家里的反对收拾东西离开，第二天起来道别时，父母纷纷死在了祖宗的排位前。后来就再没有人提到过那件事了，老村长不想大家闹得太厉害，就商量了，大家来订报纸，这样就不用出去也可以知道外面的世界了。那条河就是为了送报纸的人来而设置的，每天固定的时间都有人去拿报纸的。甚至有很多的房间为了放报纸而建，“那里都成了博物馆了都！”母亲嘲笑的说。
　　“这样不是很麻烦吗？为什么要这样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啊！”我感到很奇怪。
　　“谁说不是呢，就因为这样，没有一个人永远的走出去过，很多人，即使是结婚了还是被叫了回来，一直到死，都没让他们离开。”
　　“啊！那好惨啊！”
　　“是啊！多么笨拙的方法啊！”母亲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知道她累了。
　　我走了出去，大院子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我抬起头感受母亲所说的干净。静谧的，听着鸟的叫声，“呼！”很轻微的声音，是飞机划过天空，很难得的，看到了飞机经过，飞机上有什么人呢！他们要去哪里呢！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最后远远的天空就只剩下长长的云，将天分成了两个半圆，真的好想出去啊！

　　直到那一天，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闯进来，一身休闲装，与我们自己制作的族服不一样。简单的没有任何饰品，不像我们就算小小的动作也会让身上的装饰品叮咚响个半天。他站在人群的中间，微笑的看这么些不断打量他的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围观的一个老人问道。
　　“别人告诉我的呀！”没有对这样奇怪的人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微笑变淡了。
　　“不可能。从没有人从这里走出去过。”老人严厉的说。
　　“可是真的是有人告诉我，我才来的呀。”很无辜。
　　私下里开始议论了，大家围成一团，七嘴八舌的。我看了很久，自己都觉得累了。我趁此机会拉着他就走。留下回过头不见一人的老人们。
　　“你累不累啊！”他被我拽的有点喘。
　　“没啊！”我放开他的衣袖，“你还是离开吧！这里的人会把你活吞了的。”我吓唬他说。
　　“是吗。我还真想知道那个滋味呢！”不知死活的。
　　我转身就走了，想想今天又做了善事，会不会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呢，我就喜欢做梦啊。
　　“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不要！”带回家还不非被他们一群人念叨死啊！赶快赶走他的好。
　　我没有回话，他就一直跟着，我走哪里他就走哪里，一步不离，转了很长时间我想回家了，无奈我回头“你走吧！我不想动手的。”
　　“呵！我也不想被人打的。”
　　最后这个死皮赖脸的人还是来到了我家，“你家好古典啊！”他不禁赞叹道。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看他一直在屋里转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坐下来。很快他在我面前站住了，挡住了我晒太阳。我皱皱眉头，看着他，等他发话。
　　“吱—”门被推开了，母亲没有抬头看，说家里来客人了啊！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等她起身看我们，看着不同着装的人，略微有些惊讶，“这是……”之后就停住不说话了。母亲盯着看了很久，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心里慌慌的，大家没有说话，我是在怕，“我和女儿有些话想说，可否？”母亲在逐客。
　　“好！那你们聊。”然后灰溜溜的走了，大概是在无法承受这样尴尬的气氛。
　　他走之后母亲接着做饭，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动着，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帮忙，照理说不会这样的，即使他是个外人，“妈？”我叫她。没有反应。我只好离开走出去，她也没有叫住我。
　　我出门看到那个人还站在那里，“你怎么还不走？”我心里不免有点恼火，大概晚上会被臭骂一通了。
　　“你还好吧！感觉你们家庭关系不是很好啊！”
　　“好像不管你的事吧，如果你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的话，我求你赶快走吧！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来的，赶快离开吧！”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呀！”不像是对我说的，可是却是看着我说的。
　　“我就住在村子外面，我还回来的。”然后就离开了。

　　之后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他。

　　那天走出门不多时就碰到了馨儿她妈，馨儿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只是后来他们家教严，就再没有和她一起很长时间了，她被他父亲关在家里学习很多东西，就是不让她学习，他父亲是遵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虽然平日里大家看上去关系很好，可是他们家我最讨厌的就是馨儿他爸了。
　　“小迭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象征性的问问。
　　“啊！随便逛逛的。”见到她还是很惊讶的，她比我相形中的更加苍老了。他们家中是村里最严重的男尊女卑制度，再加上馨儿是个女孩，家里他父亲做主，很多很多事。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可怜。不是很年老，却有很多皱纹，清晰可见，说话唯唯诺诺的，很小声，好像很怕什么的样子，永远在她的眼中找不到自己，仿佛她不在看着说话的人，嘴巴在动可是心早就不在这里了，每次对话都有挫败感。
　　“哦！”准备抬脚走了。
　　“最近还好吗？”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馨儿了。
　　“馨儿已经嫁人了，最村那头的张家，听说过的挺不错的。其他的还是老样子啊！”说话声音更小了，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听说，为什么用的是听说，难道她们很久没有见过了。虽然馨儿比我大一点，可是对于她已经结婚的事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应该又是她父亲逼她的吧。
　　“是这样啊！”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不便问。简短的说了几句是该走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几天？”她低着头很久，最后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我觉得她像是祈求的样子。
　　“那我回去和我妈说一下好了，好久没有去了。”我回头准备回家。
　　“是啊，正好和馨儿聊聊！”她轻声的嘀咕还是被我听到了。
　　“诶……？”小小的疑问还是随着这个音节滑出了嘴巴。
　　回到家母亲坐在桌边已经开始吃饭了。她从来不等我吃饭，知道我一出去就要很久。“妈，我去馨儿家玩几天好不好？”
　　“恩？去她家？好吧！那你找去找回吧！”本来想说的话还是等回来再说吧。

　　来到馨儿家看到越发瘦弱的馨儿坐在桌边，馨儿爸不在旁边，看到我来了连忙起来拉我。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回来。“你最近过得好吗？”我担心她。
　　“很好！”虽然答的爽快，可略微迟疑了一下。
　　“你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吧，我们好久没有聊聊了。”馨儿妈在一旁做饭，看着我们两个说说笑笑露出不自然的笑，是很久没有笑过，忘记了，才会这样的吧。
　　晚上我们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我和馨儿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夜很静，天很晴，心情很好。
　　半夜忽然雨下得很大，对于我们来说太习惯了，馨儿起身去关床边的窗户，馨儿向外看一眼，心里很害怕，急忙关上窗就回来了，她挤进被子里，把头埋在里面，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怎么了？”我好奇地问。她没有回话，只是不住的抖着，不一会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我抬起头看，一团漆黑，有黑影在靠近。
　　“啊！”“死丫头你怎么有脸回来啊！妈的，丢脸都丢到家了，你居然回来了，滚，这里才不是你的家呢，赶快走！”

　　“爸！”馨儿胆怯的声音。“叔！你这是在？”我坐正身子，一脸严肃的说。大概是因为馨儿回来了，让这个封建的人觉得自己丢脸了吧，所以这样的气急败坏，我不能理解他的愤怒，这是觉得馨儿太可怜了。我尊敬的称他一声。

　　“哈！小迭你在啊！哈哈！”拖着馨儿衣服的手连忙放开，抓耳挠腮！“原来今天家里有客人啊！”馨儿此时已经被拉到了地上，披散着头发，我连忙扶起她，理理头发。“叔，你这么晚回来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

　　我想以此来打发这场闹剧，太引人注意了，馨儿妈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低垂着头，叔静静想了一会，“我出去就好了。你们睡吧，不打扰了！”很快他就离开了。屋内很安静，馨儿去关了灯，不动声色的躺到床上，想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整晚我都睡不着，我想着叔残忍的一把抓住馨儿的头发扯她下床，狠狠地骂她，馨儿一家的安静，不敢反抗，我不清楚叔是出于什么原因落荒而逃，不过一晚上我都听到里屋床来的阵阵饮泣的声音，馨儿不住颤抖的身体。我明显听到她说，我想离开。很轻微很轻微。几天下来我一直住在馨儿家，也一直没有看到叔。
　　后来我还是回家了，那也是好几天之后了，我记得馨儿说“是该让一切回归平静了。”然后她送我到家门口就走了。我看到了那个之前的少年。

　　“妈！我回来了！”我兴冲冲的跑进去，忽视了刚刚在门口见到那个外来少年的事情。母亲一如既往的坐在桌边，看我回来了，抬头示意了一下，我走近她，“怎么了？”
　　“你是不是很想出去？”“恩？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没有啊！”我觉得我说的是违心的话，如果不想离开的话，不会每次母亲说到外面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倾听的吧。
　　“那个少年是当初带我离开的人的儿子！桀！”哈！真的太戏剧了。
　　“所以呢？”我不知道他来过多少次，和母亲谈过多少次，可是似乎很多的东西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想带你走，当作他父亲没能做成的事，来兑现承诺。”“哦！”
　　“哎—你自己想想吧！”“那我进去了！”如果说我真的走掉了，是不是会少遇到很多事。
　　第二天桀又来了，开始就挑明了目的，考虑到种种，这里有太多的不能割舍，我没有让他接着说下去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也没有必要为你父亲的事儿感到有任何的内疚，那不是你应该承担的。”
　　“我还会再来的。我会让你同意的。”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力气，这样坚持不懈真让我讨厌。

　　直到后来，馨儿死了，在回去的第三天死了。死在了那条唯一的河里。
　　死撑到最后还是被震到了。我没有去看他们打捞尸体，我觉得那对于我来说是件残忍的事，想着馨儿的话，是已经下定决心才会这样的吧，桀来到我的身边，难道你还没有后悔吗！应该是早就后悔了吧。

　　第二天桀还是来了，母亲在一旁招待他，“走吧！”母亲似乎已经完全占到了他那一边。
　　“那你有什么自信可以完成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行，那些被迫会来的人是因为家里老人不同意，而你的母亲已经同意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最后下来母亲会怎样？”他没有说话，看向母亲。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要好好的啊！我希望你到外面去，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老死在这里。”
　　“难道你不准备和我一起走？”“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小迭妈！哈，你们有事慢聊啊！”馨儿爸这时候闯了进来，看了一样屋内的情况就走了。桀打开旁边的窗户，很多人围在周围，馨儿爸再跟他们说些什么，很是兴奋。
　　“看来我们今天就必须走了！”桀一脸愤恨的说。我没有作答！他拉着我的手就走。“妈！”我回头。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她送我门道庭院，很多人围了上来，“你们要去哪里？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你赶快滚，不要扰了这里的干净……”大家七嘴八舌的。见桀不动，他们纷纷上来拉我的手，要把我们硬生生的分开。
　　“你们让她走，不要拦着他们，你们一群自私的恶魔，你们想让我的女儿跟你们一样腐朽下去，老死在这里，你们想看到多少人死在那条河里才甘心！”母亲上前阻止。“快走！”“不要放过他们，母女一个样，她们是存心不想让村子安静，把她们绑起来！……”越来越吵，母亲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想要回头去来母亲，却被人一掌打昏，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桀抱歉的目光，我恨恨的看着他，不甘心。

　　“妈，最近过得还好吧？”我在电话这头轻声的问。
　　“很好，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在那边好好工作知道吗？”习惯性的唠叨几句。
　　“你要不要我把你接出来？”我实在很不放心她。
　　“不用了，这里挺好的。”怎么会好，听说在我离开之后，他们真的关了母亲很多天，直到后来母亲快撑不下去了他们才放过她，听说差点就被饿死了，桀不同意我回去，一次都不同意，母亲也是。
　　天上静静地有飞机飞过，可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妈！这里又有飞机飞过了。”
　　“恩，我这里也是，留下你喜欢的飞机云，很美。”可是我想我应该再也看不到了那个干净的天了。

　　几年之后村子被一群年轻人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