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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雨林(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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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炽热的阳光使人汗流浃背。
他抹抹额头渗出的汗水,向远方的晴空眺望了一眼。翠绿的山林似乎无法吸收阳光所带来的酷热,在照耀下微微发亮。他在毫无遮挡的路上暴晒著,头上宽大的渔夫帽被阳光加热,不透气的布料和著汗水牢牢地压住额前的浏海,汗水不断地在额前和颈后渗出。帽檐虽遮挡住头顶照下的阳光,但路两旁的墙把阳光折射,这些刺眼的光线越过帽檐投进帽下的双眼中。
他眯起双眼,仅透过微微的窄缝注视脚下的路。
他讨厌夏天,更讨厌夏天时走在毫无遮挡的街道上。他讨厌被刷得雪白的墙,因为看上去十分刺眼。手上提著一个个沉重的袋子,他不时在双手间交替提著,最后还是决定分开两堆以减轻手臂的负担。脚上穿著夹趾拖鞋,在水泥地上敲出规律的声响,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被晒得泛红,他已经没有力气举起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了。
他一直走著,并没拐进路两旁的岔路,或是躲在从某家后院伸出的树荫下。直到看见一根高高的灯柱,他才在路口左拐。他突然看看手上的袋子,想起自己买了一大瓶冰凉的汽水,在这一路上肯定寒气全无了吧?早知道他先在走出超商门时马上喝一大口,至少汽水还是凉的。不过还好,他没买雪糕,要不然早已经溶化得乱七八糟了。看见眼前慢慢出现的公寓,他稍微加速走进了屋檐形成的影子下。用肩膀推开玻璃门,他提著袋子径直穿过大堂,走到电梯前用手肘按键。
抬头盯著显示屏,他有点庆幸住在市郊,毕竟电梯从八楼下来比从十八楼甚至五十八楼下来要快,虽说这电梯看上去不怎么可靠。「叮」的一声,提醒他电梯已抵达,他放下手上的袋子,使劲拉开身前的栏栅,再拉开电梯的栏栅,提起袋子走进电梯,拉上栏栅,按键上楼。
公寓的电梯是仿照几百年前初期的电梯制造,据说是某位投资者的建议。这位投资者,最大的兴趣就是仿造上几个世纪的科技发明,完全不顾现下的需求。这栋地点良好的公寓的顶层之所以能被他以廉价租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租客们不大相信这电梯能如常运作,住低层的还好,不敢坐电梯还可以爬楼梯,而楼梯在四楼终止。因此越高的楼层房租越低,到了最高的八楼,虽说是复式,但价格却跟住在一楼的租金相差不远。而他,运气更是出乎意外的好,在房东急於出租的情况下住了进去,还顺道把价格压低了一点。回想起当时房东差点锤心哀嚎的样子,他双眼微微眯起带著点笑意。
上了七楼,视线豁然变得辽阔,电梯外部突破了水泥墙的包围,裸露在半空中。闷热的空气涌入鸟笼一般的电梯,与楼下的空气截然不同。倘若在风大的日子里,这个鸟笼好像还会微微晃动,更是刺激得很。电梯慢慢停下,但他并没有马上拉开栏栅走出电梯,只是怔怔眺望著外头的景色,目光似乎越过了远方的那片山林,猜测著山林背后的、被遮挡住的景象。
「嗳!你别愣著站在电梯里啊!」电梯门外传来管理员的声音,把他随著视线远去的那丝神识唤了回来。匆匆提起装满食物的袋子,他抱歉地笑笑,随后拉开栏栅走出电梯。
「春日啊,外头的花园你还照顾得真不错!我今天把肥料带上来了,顺道看了一下。以后花园的事就继续拜托你照顾了哈。」管理员高兴地轻拍他的肩膀,接著说:「已经给你帐上打了点钱哈,回去查查看,不过你还是个学生啊,在学习上要用心啊,就像是打理花园一样。」说完电梯栏栅已经拉好,管理员随著电梯慢慢下降了。他转身走向屋子,掏出裤袋里的钥匙开锁进屋。他悠哉游哉地把食物分门别类放进冰箱,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支粉色的气泡酒,扭开瓶盖对嘴猛灌一口,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著窗外依旧炽热的阳光,被绿荫包围的房子反倒透出丝丝凉意。公寓最高的这层只有他住的这一间房子,与其他楼层的房子比较起来要宽敞些。因此屋外四周都往里凹了一米左右,除去电梯出口的那面,都种上了常青的植物。屋子外面还有阶梯通往屋顶,屋顶上也种植了不少容易打理的花草,从高空俯瞰一片绿意盎然。打理这片空中花园本是公寓管理员的工作,但管理员自称畏高,打理的工作便落到他这房客身上,管理员也乐意每个月付点钱避开高空工作。
墙上挂著的电话的讯号灯闪亮著,按键后自动播出一通通留言。在单调乏味的机器拟人声陪伴下,他慢慢把气泡酒喝完。思绪仿佛被那虚假得空洞的声音拉回了三天前,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2.
春日刚从街上回来,还来不及找手巾抹汗,墙上的电话突然响起。虽然感到惊讶,但他没有迟疑地按下接通键。因为知道他的电话号码的人很少,都是些比较亲近或是关系密切的人。如果并非事关重要,那些人很少给他致电。而且……打电话来的还是这个人。
「你怎么还没翘掉啊,春日?」一如以往般让人听了不爽的话语从话筒里传出。他没有为对方不客气的语气而生气,反倒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致电惊吓到。所以才有了之后听上去有点傻的答话——
「……我没听错吧?还是我听错了?是……森,对吧?」他仍在惊讶之中,有点怀疑起自己的听觉。森这小子,以前住在一起时就跟他不怎么对盘,有一段时期甚至严重到见面不会打招呼,连不小心瞄到他也会被狠狠盯上几眼。
「老子今天有空,无聊想要骚扰人不成?」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甚么时候变成大家有空会互通电话的状况?他搔搔头又摸摸下巴,怎么想也想不通……但再不答话会有人生气得要冒烟吧。趁著对方耐性充足时还是赶快答话吧,他的耳朵脆弱得很,可受不了对方的音波轰炸。
「没事没事,森大人你今天致电府上可是本人无尚的光荣。借问大人有何吩咐?」春日笑嘻嘻地答话,肩膀挨在墙边赤著的脚还不时拍踏冰凉的瓷砖。后来他索性席地而坐,把头枕在曲起的一只脚上,并不打算认真聆听。森每回致电还不是想跟他炫耀一番,不停地说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每天跟阿绿的日常生活?每回阿绿给他打电话时还可以听到某人撤开嗓门巴啦巴啦的背景音乐。
「哈哈,能让本大爷给你打电话可是你烧了三辈子的香也换不来的好运,哈哈哈!你赶快再去多烧三辈子的香吧,哈哈哈——等等!你耍我咩!当我是神台上的神主牌啊?」喂喂,他可没那样说过吧?
「算了,本大爷不跟你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也知道自己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别人起冲突啊?「我打来是要问关於阿緑的事的。别以为我特意来问你啊,我只是一时记不起而已。」他顿了顿,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緑他——喜欢吃梨子吧?」他答了声「是」,森没多做甚么反应就挂断了电话。虽然觉得奇怪,但早已习惯对方作风的他只是站起来走进厨房,继续接电话前他要做的事。
他想,阿緑一贯喜欢吃梨子,森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
从高空鸟瞰下去,一片绿意盎然。阳光无所不至,穿过层层枝叶交错的树冠抵达地面。厚密的树枝隔绝了空气的流动,雨后留下的湿润在阳光加热下变成窒闷无比的雾气。不只是空气,水珠、阳光甚至是这个空间,也似乎被重重的枝丫困住了。事实上从地面往上十米左右,除了落在地面开始腐朽的落叶,只剩下一根根粗壮而整齐的树干。它们上方的树枝互相交错纠结成一团,在若即若离的微风带动下整齐一致的晃摆著、唰啦唰啦的。
仿佛在歌唱。
被树干所包围的空间里,树枝的声响回荡著。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洒落在土地上。被困的雾气扭曲了视线,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怪异。这个被树干包围的圈子被孤立了,此时此刻,与世界分离了。所有停留在里面的事物似乎再与外界无关。
这怪异的现象只是瞬间,微风再次出现,阳光也逃离了这停顿的空间、再次跳跃。
***
森、绿还有他是在育幼院里从小认识的朋友,比起森来,他认识緑的时间要来得长。他是三人中最早到育幼院的人,绿则是因为双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而被送到他所在的这家育幼院。那时的緑已经快十岁了,并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尽管慌张彷徨,但也依稀知道父母不再回来了。他看著他被院长牵著手走进来,眼眶中储满了泪水,在院长的轻抚下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而森的母亲是位未婚少女,把他生下后从未尽过照顾他的义务。他被亲戚们推来让去,辗转之间来到育幼院。当时的森满身是刺,整个育幼院裹只有绿才能让他听话,虽说这些年来已经收歛许多,但对绿的依赖却是有增无减。
森在不久前满十五岁了,搬出了育幼院跟绿住在一起继续学业。因此他最近的爱好就是给他打电话炫耀,但从不在电话中询问绿的喜好,在过去的日子裹也很少向他问起关於绿的事。所以他现在回想起森在那通电话里最后的问句倒是跟他的行为很不符合。不过森的性格举止他从来就猜不准,而且向他询问绿的饮食爱好也算不上奇怪吧。从绿那裹得知最近森好像开始学做菜,那通电话应该是想了解绿喜欢吃的东西而已。搞不好是想给绿一点惊喜吧,这也像是他会做的事,可能是他自己多疑了。等过一阵子给绿打个电话问问看森又做了甚么好玩的事吧。
他把空了的酒瓶放在厨房一角的纸箱里,继续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深浅不一的绿交织出远处的山林,阳光把那点点的绿照耀得像是欢快地跳跃著,上方的晴空也呈现出过分耀目的透彻的蓝。仰卧在地板上闭起双眼聆听屋外的声音,神识不禁模糊起来。偶尔路过的微风使屋外的花草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摩擦声。在微风吹拂和唰唰的摩擦声伴随下,他的神识像是要飘出身外,缓缓轻轻下降,在地板上自然地卷起身子入睡。
迷糊入睡前他听著屋外的花草在微风吹拂下的轻声哼唱,脸露微笑。